91.02

調戲雲若是很有意思, 不過那件事我還沒有忘記:“雲若,你老爹找你做啥呢?”

雲若慢條斯理地吃下嘴裡的蛋糕,才說:“熙國的左路軍被鞨岐兩國聯軍困在天前平原附近, 父親希望我帶兵救援。”

之前雲若有對我說過, 熙國攻打岐國的大軍分了三路:左路軍、中路軍和右路軍。左路也就是靠北的一路, 出於一些考量, 北路軍分配的兵力比較少, 不過因爲岐國抵禦的重點在中、南兩路,所以北路軍面臨的戰事也比較輕鬆。後來鞨國參戰了,北路軍就轉而重點應對鞨國, 不過即使這樣,北路軍的戰況一直以來都沒有什麼不妥。

“怎麼突然就被圍了?”我不解。

雲若道:“因爲南國國內出了問題, 所以原本和我右路軍配合進攻的南國軍隊大幅削減, 岐國在南面的壓力就小了很多。大概也是鞨國的要求, 上個月,岐國分兵北上, 與鞨國共同對抗我軍左路。我軍輕敵中計,就陷入困境了。”

竟然是這樣的原因,戰爭中果然沒有什麼事情是萬無一失的。

我有點小不快:“熙國都沒人了?”

雲若看看我,解釋道:“熙國缺少一個可以救人於水火的全軍統帥。”

救人於水火的全軍統帥——這不就是給雲若量身打造的位置麼?!

雲若頓了頓,又說:“我父親希望我幫忙, 除了我再上次岐鞨戰爭中顯露的名聲, 還有一個原因是秦離。”

“秦離?”

“是。”雲若點頭, 想了想, 似乎在組織語言, “秦離和司祺出使南國,順利完成了陛下交給他們的任務, 這讓他們在朝廷中聲名鵲起。我父親恐懼秦離掌權之後會再次打壓姬家,所以聯合了朝中舊友以‘秦離不是貴族’這個藉口排斥秦離。”

這我知道,熙國,或者說壤地四國的政治圈對於平民的歡迎度都不高。一般來說,平民想要建功立業就只能從基層做起,要麼先在地方官手下當一個明簿,要麼就是參軍從小兵做起,再有比較好的就是像雲若在岐國時那樣,由伯樂介紹後被上位者引爲幕僚,這種人運氣好的話,就能得到上位者的推薦,進而一步登天。但這種情況是很少的,才華或許你不缺,問題是沒有伯樂。

再者,最關鍵的是就算你爬進去了,人家貴族也看不起你——除非你實在是才華蓋世,沒你不行。就算如此,很大程度上,平民出身的官員還是容易被人輕視。

雲若說到這裡抿出了一個嘲諷的笑容。

我在想雲若是嘲笑誰的時候,雲若繼續說着:“其實,嚴格說起來,父親這個藉口並不成立。秦離是姑姑的兒子,而我父親那一輩,姑姑纔是姬家的嫡系繼承人,如此算下來,我這一輩真正的嫡長子應該是秦離。但父親和小叔一直不願意承認秦離的嫡長子地位,當初封名時也沒有把‘文’字給他。這件事誰也說不清楚其中的是非,現在就看秦離在這次戰爭中能否再次獲得功勳,如果他能成功,那麼皇帝就可以藉着這次封賞恢復他的貴族身份,而如果秦離失敗,那麼皇帝就不好提及此事,秦離也就晉升無望。這次被圍的剛好是秦離所在的左軍,所以我父親十分在意。”

我聽懂了:“所以你爹希望你上戰場和秦離爭權?”

“是,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秦離戰死沙場。”

雲若毫不隱瞞姬尚容的意思,而他自己說這話的時候情緒也顯得很平淡,這讓我有些好奇:“你想報仇嗎?”

雲若看一眼,沉默片刻,才抿脣道:“想,當然想,如果有機會,爲什麼不想?”

看雲若神色堅定,我心便涼了一半,他的想法我可以理解,他若說他不想我倒要驚訝他的心胸未免太寬廣了。

我心底涼颼颼的就沒能馬上接上話,就聽雲若又說:“但我並不想以這種方式報仇。”

我訝然。

雲若撥撥我額前的碎髮,道:“要在戰場上殺死秦離並不難,但要付出的代價卻太大:或許是幾百個士兵的生命,或許是一場局部戰役的失敗,更有甚者是整個左路戰爭的失利。我不想這麼做,不想因爲個人恩怨影響了大局。若要報仇,我希望是堂堂正正讓人心服口服的,而不是這種公報私仇。”

心情的大起大落讓我的心臟險些不堪重負,但是雲若終歸沒讓我失望。我喜歡公私分明的男人,這種男人的心胸不會狹窄,而心胸狹窄的男人是最沒有風度的。只是我的心還是熱不起來:“姬家都沒人了嗎?一定要你去?”

雲若搖頭:“雲昕文不成武不就,雲揚倒是文武雙全,但他已經在右路軍中,根本無法抽身。”

“姬家沒有旁系嗎?”

“父親並不希望將權力交到旁系人手中。”

那個男人可真是……還好雲若和姬尚容除了容貌沒有一點相似。

聽到雲若這麼答,我只有無言,心中鬱悶,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因爲我的不說話,而他似乎也言盡了,兩個人如此沉悶地走過了一段迴廊。

長廊依然是永無盡頭,只是這種漫長從溫馨變爲了折磨,蛋糕香甜的氣息纏繞在鼻尖,讓我覺得有些膩味。

吸吸鼻子,想打破這種煩悶,但連着幾次動嘴我都沒有說出話。

你讓我能說什麼呢?

——雲若,你不要走,我不希望你走——這樣嗎?怎麼可能。不想給雲若任何束縛,不想讓雲若因爲我而放棄他所想要的東西,我希望他能按照自己的願望選擇生活。雲若離開了岐國,離開了八王爺,離開了政治這潭渾水,但是我不知道這些東西在他心中能真正放下多少,起碼,我相信他的內心對於功成名就的生活肯定是有某種程度的嚮往——事業,這應該是每個男人本能追求的東西之一。

雲若又要離開我了……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討厭過戰爭。

一輕一重的腳步聲迴響在迴廊裡,一如我的心情。

就在我忍不住想罵人的時候,雲若開口:“我以爲你會留我。”

我心中苦笑,我當然想留你,可是我留你有用嗎?

雲若嘆了一口氣,用極爲惋惜的口氣說:“我本來並不想去,可是既然你如此期待我走,那我就……”

嗯?嗯嗯?我聽到了什麼?雲若說他不去?

我側頭,就看到雲若又是嘆氣又是搖頭,彷彿我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可我再看,他又是一臉笑眯眯地看我,那目光用狹促來形容根本不足以描繪出他的險惡!

“雲若……”

我此刻只有一句話要說——

“你竟敢耍我——!”

我飛身撲上雲若,咬着他的耳朵大叫:“你這個大壞蛋,你就是壞蛋!我要吃掉你!吃掉你!”

雲若被我按到牆上胡亂啃噬,他只是笑着任我鬧,那溫柔的眉目讓我心裡氣得直癢癢卻又不捨得往他身上發泄。

壓在雲若身上,我戳着他的腰埋怨:“雲若你越來越壞了!”都是我把你帶壞的,“你竟然會欺負我了!”以前都是我欺負你的!

雲若居然好不無辜地說:“是你自己誤會了啊,我從沒說過我要去啊。”

我不服氣:“哼,你故意和我說那麼多,分明就是引導我往那方面想嘛!”

“我只是和你說說當前的情況啊。”

雲若眨眨眼睛,用清亮的眸光將自己僞裝成大白兔,可是我知道,他就是一頭狡猾的大灰狼!

我翹起嘴表達我的不滿。雲若笑笑,抱上我的腰身,看着我柔聲說:“奈奈,我喜歡和你在一起,不想去管那麼多複雜的事情……”

雲若說着慢慢貼上了他的脣,花瓣一樣柔軟的脣在我脣上溫柔碾轉着,舌尖殘留的蛋糕甜蜜遠比不上他的甘甜,他的吻技似乎不論怎麼“練習”都帶着一分生澀,可就是這種生澀令我總是怎麼嘗都嘗不夠。

在盡情品味雲若脣舌的甜美滋味時,我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雲若也會說情話了,而且還說得很好……

正如沒什麼詞彙能形容我聽到雲若說不去時的喜悅和感動一樣,也沒什麼詞彙能形容我再次見到姬尚容時的厭惡和鄙夷。

我很難想象姬尚容還有什麼顏面出現在雲若面前,而且面色自然,侃侃而談,還用施捨的口氣對雲若說着要求的話。

我時常會揣度雲若的想法——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遊戲。我曾經很多次地設想爲什麼雲若會跟我離開,爲什麼雲若會和我一起去了賓州,爲什麼雲若會在茫然無錯的時候跟在我身邊。我當然知道雲若沒有回“家”,是因爲那個家不見得歡迎他,不過當我真正寄到姬尚容的時候,我才深刻地體會到雲若逃開那個家的心情是何等無奈而悲傷。

如果有一個人,你爲這個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在承受了幾乎將人生毀滅的痛苦之後,這個人卻拋棄了你,他義正言辭地控訴你的“罪行”,宣判你的死刑,甚至親手將你推上絞刑臺,然而在你僥倖逃出生天之後,他又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你面前,讓你再次爲他奉獻——這樣的人,如何能不叫人唾棄?

我就差沒有在門口立一個牌子,上書:姬尚容與狗不得進入。

而面對姬尚容,雲若的言行恭謹而生疏。

雲若太仁慈了,十四年後的今天,他根本沒有義務在對姬尚容講究什麼忠孝禮義。要我說,沒把姬尚容推出去踩踏已經是夠寬宏大量了。

這些話我都對雲若說過,雲若聽了只是笑,撫摸過我的頭髮,溫柔地親吻我。明知道這是他的“美人計”,只可惜我就是吃這一套,他一這麼做,我就說不下去了。

或許雲若還是記着着那君臣父子的名分。一定要說的話,雲若的作爲並非不對,如此的雲若稱得上忠孝仁義了。只是我看不慣而已。

不論我如何腹誹,姬尚容還是去而又返。

閔翌來報姬尚容造訪時,我直接捏碎了手裡的杯子。

這回姬尚容不是來找雲若,雲若也不在,姬尚容是來找我的。

怎麼,雲若你搞不定就準備來一個曲線救國麼?

哼,門都沒有!

禮貌地請姬尚容進來就坐,給他斟茶,對他微笑,說:“姬大人,別來無恙。”

這句話放在這裡說顯得很彆扭,彷彿我在咒他去死一樣,但我就是要讓他彆扭。

姬尚容臉皮果然不是一般的厚,聽了全無不適,只笑說:“楊公子,別來無恙。”

我乾笑兩聲,低頭喝茶,不接他的話。

姬尚容也不急躁,同樣不緊不慢地喝着茶,似乎一時半刻也沒有開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