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9

回去的路上我問雲若是否要和紀小姐走。他驚訝地看我, 但隨即就明瞭:我一直跟在他後面,聽到這事也不奇怪。

他遲疑地問:“你覺得呢?”

“爲什麼不呢?要走那條路的話,這次是很好的機會。”我笑着說, 倒是有點看開了, 若真是有心, 我追他上京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生意哪兒都能做, 最多就是兩頭跑累一點而已。

“但是……你……”

雲若話沒有說完整,但我已經明白。

“雲若,你想去的話, 我最多跟在後面搬家就是了。生意到哪兒都能做,京城還能讓我賺得更多呢。”

“奈奈……”

他輕喚, 那聲音我不知道算是感動還是激動, 呃, 應該是前者,激動這個詞用在雲若身上總覺得不是個味道, 反正他不是厭煩就好。

“雲若,記得三年前出來的時候我對你說過什麼嗎?”我沒有等待雲若回答我,自己答了,“我說我會照顧你。那時候你沒有拒絕,所以這句話我就記下了。

“雲若, 你有你的想法, 我也有我的秘密。很多時候, 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對你纔好。

“人生總是萬般無奈, 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誰還是誰, 誰又不是了誰。我不習慣對一件事一個人投入太多感情,我表達感情的方式可能看起來很輕浮, 所以我若說我喜歡你,你一定覺得我只是貪圖一時新鮮,或者只是喜歡你的容貌,對嗎?”

我側頭看雲若,嘴角翹起,似笑非笑,果然看到了雲若僵硬而尷尬的表情。

“其實這也沒什麼,要真說,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你到什麼程度。”我笑,“不過沒有關係,我們可以讓時間來證明,我是不是真的喜歡你,我又喜歡了你多少。給你證明,也給我證明。”

話說明白了,心裡也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雲若沒有直接拒絕我,這是一個好開始。

磨了三年,我始終有些吊兒郎當,因爲身邊沒有其他人,我的生活裡只有他,而他的生活裡也只有我,看似容易得到的東西總讓我不太上心。現在生活變化了,我也應該跟着改變了。

之前我一直享受那種快樂與煩惱並存的生活:想盡辦法追求雲若是一種快樂,雲若偶爾給的關心能讓我白日飛昇,這也是一種快樂,甚至連由雲若的若即若離帶來的煩惱也讓我享受到另外一種情趣。

快樂、煩惱、瑣事,這些都能讓我覺得這個世界對我而言還並非那麼無趣,雖然這有拿雲若的感情消遣的嫌疑,但起碼我沒有傷害他——當然,“傷害”這個詞不好定義。

但我和雲若畢竟差得很遠,突然改變的近況讓這種距離驟然擴大,不清不楚的關係讓我煩躁了。

我可以享受煩惱,但我不喜歡煩躁。煩躁會影響我的判斷。煩躁是殺手的致命傷。

我應該做一個選擇。

因爲我的挑明,雲若給了紀小姐一個明確的回覆——接受她的邀請。

雲若將在五天後和紀小姐一同前往岐國的都城,亥下。而我會先跟着他去看看,沒什麼問題的話我就回來先把留在賓州的產業處理了,然後……大概會去一趟塞外,看看我的礦產怎麼樣了。如果不出什麼意外的話——比如沒人找雲若的麻煩,那我還想去一趟南國,很多奇特的動植物都是生長在熱帶地區,之前因爲雲若在身邊,我沒有太多興趣去搞這個,現在雲若要去做自己的事了,我總不能老把自己關在院子裡。

雲若的世界豐富了變化了,或許我也應該去接觸得更多。

證明的結果不見得是正面的,也有可能是負面的。

五月中旬的一個好天氣裡,我和雲若跟着紀小姐上路了,託紀小姐的福,我們坐着豪華馬車,享用着精緻的美食,住最好的客棧天字二號房——一號房是紀小姐住的,路上過得很愜意,簡直是一場郊遊。

和我們同行還有路明楚和時樂,這個……也不算是出乎意料吧。路明楚很顯然是一個八面玲瓏的傢伙,而且他和雲若很談得來,既然雲若能被賞識,那麼路明楚的水準顯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時樂這人就有待商榷了,怎麼看我都覺得他有點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樣子,莫非是人不可貌相?

一路上我都沒看出時樂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仔細想想呢,會和雲若和路明楚走在一起的總不會太差吧?不過紀小姐——也就是九公主,招攬雲若的心思我還要再考察考察,指不定她是爲了什麼而來的,雖然我販賣炸藥的行爲很隱蔽,不過在國家機器面前很難說有什麼事能藏得住的。

我們的行程安排得很寬鬆,每日落腳之處必然是小有規模的城鎮,有時候我們還能住進皇帝的行宮——九公主所享受的寵愛果然非同一般啊!

賓州那地方其實比較靠近內陸,也就是位於岐國的西部,因爲是與其他三國貿易往來的重要樞紐,所以經濟比較繁華。但在岐國,真正繁華的是東部靠海地區,因爲岐國是一個海上貿易十分發達的國家,而亥下就在這片繁華的東部地區的中間,從賓州到亥下要經過一打片經濟較爲落後的中部地區。不過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這地方的百姓往往是徵兵的重點區域,因爲他們不但性情較爲兇悍,而且從小生活在水邊——岐國境內有很多河流——不論是海軍還是陸軍都能勝任,所以岐國雖然最有名的是海軍,但陸軍也不可小覷。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們才能守住這塊陸地,沒有被另外兩個大國趕到海里去餵魚。

我提這些的意思是,當我們從賓州到亥下行陸路前進,每日都在大城鎮過夜的話,要麼開輛法拉利趕路,要麼晃晃悠悠一天十幾裡地磨蹭,顯然,九公主選擇了後者。所以當我們來到亥下的時候,已經是六月底了。

在九公主府門口下車,我們就看見了三位傢伙,經九公主介紹我們知道這三個人就是三王爺、八王爺和十二王爺。

三王爺凌子胥,嗯,看起來像一個穩重成熟風度翩翩的成功人士,笑起來還有一個酒窩,具有相當的親和力。八王爺凌烈,果然人如其名,那個風度叫一個凜冽,在他冷冷的表情、冷冷的話語和冷冷的動作面前,三伏天也要變成大雪天。十二王爺凌靖……咳,一個粉嫩嫩的八歲小屁孩。

不過你不要看人家才八歲,現在的皇帝也才快五十,聽說身體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等老皇帝掛掉的時候小屁孩也長成佳公子了,說不定後來者居上,一不小心就把兩個哥哥搞下去了。

至於岐國的其他皇族:老大前些日子謀反被斬了,老二早年打仗死在戰場上了,老四老五是公主,老六一出生就掛了,老七是殘疾,老十——哦,應該說小十也是公主,小十一……貌似和他的母妃在冷宮裡住着,至於小十三,還在襁褓裡呆着呢。

所以說啊,皇宮多破事,瞧瞧一二六七這幾個,除了老大是年齡大了按耐不住寂寞自己找死,其他人可不知道是怎麼落得現在這個下場的呢。

這三位王爺很顯然是一早就接到通知,守在公主府裡,就等着我們到來了。

九公主給我們彼此介紹了,又對她的兄弟們說:“三哥哥,烈哥哥,你們心急人才也不用一大早就守在我公主府門口吧?還有,小靖,你怎麼也跑來了,父皇肯你出宮了?”

“人家聽說有漂亮哥哥就來了啊!”十二王爺天真且無辜地眨巴着他漂亮的大眼睛,說這一點也不純真的話,“菲兒姐姐,快給我看美人!”說着,這小屁孩的眼睛就落到了雲若身上,色迷迷的……

我嘴角抽抽,附在雲若耳邊說了一句:“雲若,小心小色狼。”

雲若失笑,回頭剛想對我說什麼,不想十二王爺就撲上來,一把抱住雲若的身子,腦袋在雲若身上蹭蹭,仰起小臉蛋,明明是一小屁孩居然還用挑逗的口氣問:“美人,你叫什麼名字?”

雲若頓時手足無措僵在那裡,他哪裡讓初次見面的陌生人如此親近過,就算是孩子也沒有。

我微微眯了眼將着小孩上下打量一番,一手扶住雲若,一手拎起十二王爺的後領便硬生生將他從雲若身上剝離,看這小孩一臉不爽想要發作的樣子,我俯身在他耳邊低聲道:“小混蛋,試探人也不是這種玩法!”

我直起身就接收到周圍人或驚訝或玩味的眼光,那小屁孩也多看了我兩眼,忽地一步躥上來,我還來不及躲閃,就被他給死死抱住,他一如剛纔抱住雲若後一樣也在我身上蹭蹭腦袋,隨後仰起腦袋又用他那幼稚又色情的笑容對我說:“美人你叫什麼名字?”

我也不拉開他,反而挑起小王爺的下巴,勾勒嘴角,沉下嗓音低笑道:“小王爺也是個美人噢,讓人很想吃~掉!”我伸出舌尖在嘴脣上舔了舔,手指上加了力道,在小屁孩白嫩嫩的下巴上留下兩個紅指印。

十二王爺打了個抖,終於訕訕鬆開手,龜縮回九公主身邊,委曲吧唧地嘟囔了一聲:“美人好可怕……”

哼,跟老子鬥!老子玩這套的時候你連受精卵都不是!

我撇撇嘴,又對九公主拱手道:“在下失禮了。”可惜我話裡一點誠意也沒有。

九公主笑笑,倒是對雲若說:“十二弟愛玩,請雲公子不要介意。”

“沒關係。”已經回過神的雲若很有風度地笑了。

而這時我正在和小屁孩對瞪,其間目光交流如下——

“小混蛋!不准你吃雲若的豆腐!”

“美人我看上了!你這頭色狼滾開!”

“哼,有本事你就來啊,你那小不拉嘰的身體能幹什麼?”

“啊啊啊!你這麼滿腦子色情東西中年大叔!”

中年大叔?!

我芳齡十六,就算是中年人也是中年婦女!

我與小屁孩目光大戰三百回合,最後不分勝負,各自冷哼一聲轉過頭去。

那邊幾個人已經相互寒暄了一通,九公主笑着將他兩個哥哥打發走,又領着我們進到府裡,路上飽含歉意地說:“讓諸位公子笑話了。我那兩個哥哥就是這樣,你們也知道他們彼此競爭都很厲害,直到我和一些年輕有爲的才子們有些交情,每次聽到我帶了什麼人回來就會這樣迫不及待地走上門來。還請諸位公子多多包涵。”

我們聽了都只是微微一笑。

這岐國的習慣可真有些奇怪。我一直覺得什麼爭奪皇位、爭奪人才啊,這些事情都是放在暗地裡搞的小動作,但這些在岐國卻是每個人都可以掛在嘴邊說的話。像今日之事,兩位王爺——那個來湊熱鬧的小屁孩不算——的作爲雖然在我看來做作了一點,不過也不難看出,對於競爭這種事情他們是毫不避諱的。

我倒是比較好奇九公主在這場爭奪裡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我們跟着九公主進到一個清幽的院子裡,九公主道:“隨九兒千里跋涉,路上辛苦大家了,諸位就現在這裡休息吧,晚上九兒再爲大家好好辦一場接風宴。公子們若是有什麼事情儘可向僕人們吩咐,將這裡當做自己家就好了。”九公主說着福了福。

“多謝公主殿下。”

路明楚當先謝禮,雲若拱手無聲地道謝了,時樂緊隨其後匆忙還禮,我則笑笑,說了聲:“謝謝公主殿下。”

目送九公主離去,我們四人進到院子裡,這院子頗大,分了東西兩廂,兩廂各兩間房,每間房間的佈置都差不多,我和雲若隨意選了東廂入住,反正也住不了幾天。

如果我沒搞錯的話,今天晚上的接風宴恐怕就是一場“人才交流會”,兩位王爺會帶走各自看中的人,雲若若是跟了其中一位王爺,自然不可能再住在公主府裡,就算沒跟,我也不可能讓雲若一直住這兒。

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我可不願意讓雲若看人臉色。

我跟來就是要看看雲若未來的上司是什麼模樣的人,再幫雲若找一個住處,安排幾個信任的僕人、保鏢啥的,要知道接下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不會再陪在雲若身邊了。

雲若進屋休息了,雖然一路上各方面都安排得很細緻,但長途跋涉終究還是很累人,雲若的身體始終比一般人虛弱一點,這一路走下來雲若明顯瘦了,看得我好不心疼。這也讓我很擔心接下去勾心鬥角的日子他能不能承受,鬥智可是最耗費心力的事情。

吩咐彥希好好照顧雲若,我決定在亥下城裡好好逛逛,熟悉一下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