頸邊胸口一剎那便傳來了鋪天蓋地的劇痛,她悶哼了一聲,眼前一黑。
那刀似乎長了眼,還想砍下三分,猛地卻失了力,蘭莫紅着眼,一刀砍掉了另一邊刺客的腦袋。
鮮血便如溫熱的水一般源源不絕從阮小幺胸口處爭相涌了出來,將他原本便受了傷的手掌染得鮮紅,瞧不見一丁點趕緊之處。
阮小幺活着麼大,從未如此痛過,顫着嘴脣,只覺呼吸都難,聽身邊之人一聲怒吼,“阮小幺!”
她艱難動了動手,捂上了傷口處。
滿是粘膩,不用想也知道血出了多少,傷口是被刺的,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深。好歹,還沒有挨個對穿。雖然痛得恨不得想死,但是心臟似乎未受傷。
“別叫了……死不掉……”她氣若游絲,擠出幾個字。
忽然間感到一陣動天震地之響,卻是整齊無比的馬蹄飛馳之聲,救星一般越來越近。
他們終於等來了救兵——
一行近衛只剩了五六人,拼死抵抗,護在蘭莫身遭,到最後,幾乎是用肉身做了護甲,擋在蘭莫跟前。
馬蹄聲越來越響,轟雷一般砸了下來,無數精壯軍士幾乎傾巢而出,從附近的營地處趕了過來,聽到林中動靜,縱馬而來。
阮小幺在蘭莫懷中痛苦無比,每一次劇烈震顫都幾乎要疼昏過去,可是——
可是就總是昏不過去!
她痛得要罵娘,臉上汗淚並流。
刺客見兵潮涌來,絲毫不退,反更猛烈攻勢向殘餘幾人,最終見襲擊無望,十幾名刺客,一聲令響,齊齊倒地而亡。
接着便是一個粗獷焦急的吼聲,“將軍!?”
阮小幺終於支撐不住。勉力看了一眼來人,如願以償地昏死了過去。
無意識間也仍隱隱感覺哪處如焦灼一般,總讓人不舒服,稍稍醒了一些。肩上的痛感更加強烈,刺得她幾乎是瞬間便清醒了過來。
她怔忪地瞧着眼前一片天青,愣了半晌,一隻手臂剛動了動,自鎖骨往下,便有強烈的疼痛竄了下來。
阮小幺痛呼出聲,卻聽得旁邊一個溫柔清雅的生意道:“姑娘醒了?”
轉眼一瞧,卻是個着胡裝的女子,年紀不大,不過十六七歲。面容明秀,眼中含笑。
身下感到些微顫動,極不明顯。她四周望了一圈,原來是個馬車,天青色的帳頂與車身。寬敞整潔,對面是一排軟座,自己睡着的這處卻是快柔軟無比的榻座。
“我怎麼在馬車裡?”她問道。
那女子道:“姑娘睡了半日,因要返京,不得耽誤時辰,殿下便命人叫了馬車,姑娘也可安心養傷。”
阮小幺在她的幫忙下起身靠坐。低頭看自個兒身上,早被幹淨的布條包紮好了傷口,又問道:“這位……”
“其青。”
“其青姐姐,咱們是在回去的路上?”她道。
“是啊,”其青點點頭,“您與殿下失蹤了那麼久。如今自要加急趕回去。”
阮小幺慢慢應了一聲。
原來衆人皆知大皇子殿下在叛亂即平之時忽下落不明,朝堂驚動,皇帝即刻下令原隊人馬細細搜尋,不止如此,還又調了兵衆去尋找其下落。一找便是兩個來月。
其青見她清醒了,便出去報信。不一會,蘭莫便進了馬車。
他已換了一身藏藍暗蛟紋常服,並未着盔甲,面容冷峻,在看向阮小幺時卻不自覺柔和了兩分,甫一進車,便問道:“是否好些了?”
她訥訥點了點頭。
他高大的身形輪廓在自己跟前坐了下來,極有壓迫感,卻收了一身冷肅,碰了碰她的額頭。那隻手上傷口已被裹了起來。
他看了她一會,沒有說話。阮小幺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喚道:“殿下?”
他道:“準你無人時,喚我名姓。”
她想了半晌,張口結結巴巴念道:“阿……阿撒……”
那名兒又難念又拗口,叫什麼來着?
還沒叫道一半,一張面頰又被他捏了住。蘭莫居高臨下望着她,眼中有淡淡笑意,“叫蘭莫。”
“……蘭莫。”
他似是有些愉悅,漸漸湊近了,一隻手撐在她身旁,想吻上去。
阮小幺偏了偏腦袋,輕聲道:“你把我當什麼?”
他挑了挑眉,不依不饒在她面頰上親了一口,附在耳畔道:“怎麼,想要個名份?“
阮小幺:”……“
她被他這種死不要臉的一廂情願震驚了。
“奴婢不想要名分。”她木着臉道。
他推開前,卻又忍不住撥了撥她的額發,說了句,“你放心。”
阮小幺側目。放心什麼?放心她一定會有個名份?
她只想對天長嘆,怎麼好好去了一趟九羌,這位皇子殿下就轉性了?從前的冷漠呢?嚴肅呢?寡言呢!?
她乾脆微偏過頭假寐。
不多時,卻又有一個疑問在腦中盤桓起來。阮小幺不禁問道:“到底是誰想殺你?”
蘭莫道:“你覺得會是誰?”
阮小幺道:“我怎曉得。”
“你不妨猜猜?”
她看了他一眼。
若說動機,那肯定是叛軍最有動機了。老巢都被蘭莫滅了,深仇大恨肯定想報。
她先想到了那些個近衛。一路來也看出了些,這些近衛可謂都是他的心腹,而當中卻混入了刺客,怎麼想怎麼奇怪。
“那些灰衣人是不是你新招來的?”她問道。
蘭莫毫不隱瞞,“是。”
阮小幺皺眉道:“你征戰多年,居然會信任幾個新招的兵丁?”
“你們中原不是有句話麼,”他微微一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我們中院還有句話,”阮小幺哼哼道:“叫欲擒故縱。”
蘭莫半眯着眼靠在一旁養身,聞言,不置可否。
她恍然想通。道:“我明白了。”
“說說看。”他道。
“你早就知道會有埋伏,也知道隊陣中混入了刺客,將計就計給他們一個得逞的機會,”她一條條說來。“那麼這樣做,不爲別的,就是要抓住對方的一個把柄。能讓你如此處心積慮的,必不會是叛軍。”
蘭莫煞有其事點點頭,“那會是誰?”
“奴婢不敢說。”她道。
來時便聽聞他與四皇子關係不大好,沒想到他這招苦肉計用的不錯,如此回京,龍座上那位必定會猜到刺客的身份。
他雖有了這一身大大小小的傷,但與換來的東西相比,簡直九牛一毛。
阮小幺想到此。便覺自己先前撲上去擋刀的行爲實在無比傻x,她怎麼就以爲他能被那些刺客弄死!?
蘭莫看着她面上神色變幻,道:“若沒有你,我便真死了。”
“殿下好手段,哪裡會死成?”她出言譏諷。
蘭莫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
阮小幺躲不掉。恨恨道:“望殿下今後在人前莫要如此,奴婢不要名分,可是要清白的!”
他道:“叫蘭莫。”
“……”
她整日裡都呆在馬車中,只感到車身緩慢震顫,卻無絲毫顛簸之意,比來時不知要舒服了多少,然而傷口處總是火辣辣地疼。整個人也有些無精打采。
其青是蘭莫派過來服侍她的,爲人和善溫柔,體貼無比,偶爾會掀開車簾讓她瞧一瞧外頭的情景。有時在郊野、有時見着附近城郭,有時五六月天氣,草長鶯飛;有時又勁風吹面。荒蕪廣袤,外頭之景不斷變換,終是漸漸見了越來越多的綠意。
шшш✿tt kan✿C〇
蘭莫有時會過來看她,他本在浩浩湯湯的行軍隊首,趕路時不便調轉馬頭單爲瞧一女子。但晚間衆軍士安營紮寨,他通常會過來坐一會,此時其青便會自覺出帳,留二人獨處。還未至京城,軍中兵士便都知曉了將軍大人寵幸了一名女子,進出不離。
若不是其青笑着與她講到,阮小幺還糊里糊塗不知道。
部隊已到了離盛樂最近的一處城郭之外,當晚紮寨時,蘭莫照常來帳中看她。
阮小幺再不與醫藥營的人一處帳篷,只單獨被分派了一間,裡頭燭火明亮,溫暖乾燥,從軍一切皆簡,卻每日仍有一妝臺擺放,其青伺候周到,凡衣食住行幾乎不用阮小幺親自動手。
其青見着蘭莫,行了一禮,便自覺退下,帳中又剩了他與阮小幺二人。
蘭莫進來第一句話便是,“傷口可好些了?”
阮小幺靠在榻上,草草行了個禮。
外頭又不知有什麼風言風語傳來了。
“怎麼了?面色不大好。”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阮小幺道:“快到京師了,殿……你每日再來奴婢帳篷,不大妥帖。”
蘭莫笑了一聲,“如何不大妥帖?”
她沉默了一會,徑直挑明,“奴婢爲奴籍之人,身份低微,想必你在修成正果之前,無法給我個名份。但奴婢雖粗陋卑賤,到底是個乾淨人,你每日來我這處,在旁人眼中不清不楚,奴婢還有沒有清白可言?”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即便傳出些什麼,那也是一段風流佳話,你又何必在意?”他反道。
阮小幺面色鐵青,恨不得用“風流佳話”四個字糊他一臉。
蘭莫卻又道:“你如此聰明,爲何某些事上便要犯傻?”
她不明不白。
“來的路上,正聽說了一些事。”他坐到她身旁,漫不經心道:“聽聞扈爾扈老王妃已在爲兒子張羅婚事,已定了下來,近日便要納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