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乘以三。”阮小幺向一旁執筆的文書點點頭,“一萬人次。”
葉晴湖接道:“去年餓死的人怎樣處置的?”
郡守苦着臉道:“還能怎樣處置?由親朋好友埋了喲!”
阮小幺與葉晴湖對望了一眼。
郡守打着哈哈,道:“今日大人及醫吏們辛苦趕路,想必都勞累了,不若休整一日,下官已備下宴席,款待衆位。待明日一早,再平疫不遲。”
葉晴湖此時卻又望了阮小幺一眼,似乎不大情願。
阮小幺微笑着,微微向他點了點頭。
“甚好。”他道。
郡守歡天喜地,向一旁候着的主簿打了個眼色,着他安排接風宴去了。
幾人大致說了一回,先隨東道主去了廂房,稍作休憩,待得晚間燈火初上,便有人來請,邀幾位院吏赴宴。
“爲何要赴這勞什子宴?郡中百姓死傷過半,他倒好,還有心思給我們接風洗塵!”葉晴湖道。
下人早在屋外等候,阮小幺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酒桌上好辦事,我們尚不知這郡守是個什麼秉性,總要順着點來,往後行事才容易!”
接風宴很是氣派,設在了一處燈火通明的花廳中,屋宇甚廣,廊柱新漆着硃紅的顏色,彩幔飄揚,具具食案相連,最上首布有三具食案,分別爲郡守、都尉與葉晴湖而設,可見這郡守是
給足了葉晴湖一行人的面子。
僕從如雲,大多相貌清秀,走動布食皆悄無聲息。酒是上好的葡萄酒,配了晶瑩剔透的夜光杯,使人不喝即醉。案上三牲具備,烤、蒸、炒,不一而足,聞着便讓人食指大動。一名美貌
窈窕的女子專在葉晴湖案邊。柔婉跪地,頻頻斟酒。
郡守笑道:“葉大人,對敝舍寒宴可還滿意?”
葉晴湖不鹹不淡道:“甚好。”
郡守又看了兩眼他的神情,似乎有些捉摸不透他眼下的心思。
席上又有笙歌豔舞。俱是一些貌美的歌姬,眼波流轉,向兩旁太醫院弟子們一一投過,簡直要酥了人一半的骨頭。
相較男子,阮小幺一行五名女吏的待遇也不差,那郡守竟然差了幾個面貌清秀、話說討喜的小廝來伺候着,各個能言善辯、舌燦蓮花。一邊的陶鳳娘、張淑只低着頭,聽他們笑說,耳根
子都有些泛着紅。
阮小幺大嘆,這郡守實在是太喪(shan)心(jie)病(ren)狂(yi)了……
慧心不大喜歡身邊有男子嬉笑。一直皺着眉,待那小廝要伸手爲她斟酒時,一聲低喝,將人喝退了下去。
阮小幺望了一眼,笑道:“何必那般嚴肅?既然來了。就好好享受嘛……”
“你……”慧心似乎極爲厭惡,出口卻道:“外頭百姓貧病交困,你居然還……”
“去,給查姑娘斟酒。”阮小幺笑意盈盈,吩咐身邊那面容伶俐討喜的小廝。
那小廝乖順地去斟了杯酒。
慧心氣急,捏着那夜光杯,恨不得要扔了下去。
“這位姑娘想必不慣有小廝伺候。可否要小的喚個丫鬟來?”那小廝低聲道。
阮小幺擺手,“她脾性素來就怪,可沒你這般討喜。”
他抿嘴輕笑,少年面貌尚有一絲青澀。
“你叫什麼?”她問道。
“小的叫三郎。”他道。
“三郎?”阮小幺偏頭問道:“沒有正名兒麼?”
三郎只笑道:“像小的這般低賤的命兒,哪有甚正名?只在家中排行老三,隨口叫喚罷了。”
“三郎。那你家中親人呢?也在這郡府中?”她又道。
他垂下了眼,輕聲道:“都不在了。小的命好,在府裡頭伺候,這才撿了一條命。”
阮小幺下筷的動作頓了頓,點點頭。
她遠遠看了一眼郡守。他似乎在與葉晴湖說着什麼,相談甚歡,便不去瞧那處,從青銅小尊中撕下了一條烤羊肉,遞給三郎。
三郎吃了一驚,忙擺手道:“小的不敢!姑娘享用便是!”
“給你吃就吃,別推來推去的!”她咬了一口鮮辣的蛇羹,含糊道。
他還是猶豫遲疑,不覺便擡頭去看那郡守與都尉。
阮小幺換了個坐姿,擋住了他視線,道:“他們瞧不見就好了!你伺候的我高興了,大人不會責怪你的!”
三郎顫顫驚驚,小心翼翼將那羊肉吃了,吃時很是彆扭,一直想用手捂着嘴,憋得面上通紅。
那羊肉一點兒腥臊味都沒有,依照阮小幺的口味,放了花椒肉桂等物,辣椒炒得嗆人了,這才放到肉裡一併炙烤,最是辣不過。他剛吃了一半,便被辣得脣上通紅,又想伸舌來喝水,又
要守着下人不是體統的規矩,忍得連淚都出來了。
阮小幺笑得前仰後合,“我喜食辣,抱歉,你下去找些水喝吧!”
那郡守聽到了動靜,望向這邊,正對上阮小幺,聽她笑道:“你這小廝倒是頗爲可喜,大人可真是慧眼識人!”
郡守面泛紅光,笑得極是滿意,向三郎道:“好生伺候姑娘。”
三郎退下去喝了水,回來時面上還有些紅,不自覺的笑着,又輕聲道:“姑娘真是心善。”
阮小幺很是和氣地搖了搖頭。
散了宴,阮小幺與衆人一道回了廂房。
她獨自住在一間,隔壁是葉晴湖。方纔瞧他回來時,面色似乎不大好,也不知是席上聽郡守廢話急的還是怎麼了。
回屋時才發覺,似乎自己屋外伺候的丫鬟不見了。
“來人!”她喚了一聲。
屋外有人扣了兩聲門,進了來。
阮小幺正嫌熱,脫了外衣,剩了輕薄裡衣,裡頭貼身的青碧色肚兜清晰可見,將外袍隨手扔給丫鬟,道:“替我打些熱水來。”
“是。”那微微低啞卻仍清亮的聲音道。
不是丫鬟!
她猛地回身,卻驚見身後立着的是方纔席間的三郎。俊俏的一張臉上,有些微紅。
“你!……”她急急披上外衣,剛想出口訓斥,忽又想到。定然是郡守安排至此,惱怒之餘,不禁也有些無奈。
閩南一帶越族居多,中原人與之混居,也染上了不少民風鄉俗,無論男女,素來作風大膽,富貴人家,女主人養些面首狡童的也不在少數,堪比大宣男子的三妻四妾。
三郎身量比她稍高。又走得近了些,幾乎要貼上她,喉間微動,道:“大人讓小的來伺候姑娘。”
阮小幺低斥道:“不用!你替我打些熱水來,我要沐浴!”
“是。”他低眉順眼。行了一禮,退下了。
她長吁了一聲。
三郎將浴盆熱水都備好了,遲疑看着她,道:“姑娘是……覺得小的粗笨麼?”
“沒有,你很好,”阮小幺揮手道:“只是你無需伺候……那種事。”
他看了她片刻,低頭微微揚起了嘴角。欠身道:“小的在外頭候着,姑娘若有事,喚小的便是。”
阮小幺把整個身子沒在木桶裡,霧氣蒸騰,此時稍稍有了些酒意,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擦身。一邊想着白日的事。
閩南一帶多瘴氣,瘴疫頗多,但自有解毒之法,不會成大規模的疫病,想來這病源不是霧瘴。那極有可能便是蚊蟲鼠之類的傳染源。
蟲鼠疫麼?但看起來也不太像。就白日裡在轎中那一瞥。並沒有多少人咯血、呼吸困難之類,倒是好些個捂着胸腹呻吟的。
她又想到了一種傳染源——人屍。
千百句屍體裸露在外,漸漸腐爛,卻沒有人下葬,這是極其容易傳播疾病的。居那郡守說,此病是去年發現的,但規模一直不大,直到今年初,才如燎原之火,在短短一月內,死的十室
九空。
如此想來,去年大飢,餓死了不少人,但夏季大旱、秋季雖多雨卻短暫,接着冬季寒冷,都不是疫病大規模爆發的時機。而初春時分,氣候溫潤,又兼多雨潮溼,若是任由屍體橫死在外
,此時是最易腐爛的,且通過地表水流,一城通向一鎮、一鎮通向一縣,如此地地想通,疫病不急速傳染纔怪。
如此一想,若真是由人屍傳染疫病,那將腐爛在外的屍體悉數燒燬了便是。
她在盆中待得時間過久,爬起來時還有些暈暈乎乎,剛穿好裡衣,便聽外頭三兩敲門聲。
批了件外衣,道:“進來。”
進來的是葉晴湖。
他看着院中伺候的三郎,似乎很是不滿意,進屋便道:“他在院裡做甚?”
“郡守大人以爲我瞧上他了,便讓他來伺候。”她一邊說一邊去系肋下衣帶,笑道:“你還說不喜接風宴,我看你與那郡守說得也是不亦樂乎。”
葉晴湖走了過來,道:“那郡守的態度有些奇怪。”
“嗯?”她發出了一聲軟嚅的強調,帶着鼻音,挑眼望着他。
他頓住了步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做什麼?”阮小幺不滿道。
他皺了皺眉,看她歪頭繫了半天,也沒繫上那腰帶,突然又隨手拿了把芭蕉扇,一個勁兒地扇涼風。
“三郎!”她歪頭喚道:“把浴盆拿出去,有些熱!”
三郎聞聲進了來,看了他們二人,眼中似有些訝然,很快低了頭,把東西拿了出去。
ps:
寫到這裡無雙還是正常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