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娘,當日我師父說得明白,舅娘也在場,應聽得外祖母已應下了,我若是出府尋我師父,並不需報知他人。”阮小幺絲毫不怯,“至於那奴才——他出口不遜,非議主子,我未再責罰他,已是大度之極。他若再反咬一口,玲瓏不懼與他當場對質。”
“真是胡鬧!商家對下人一向寬待,未想到你一來竟如此專橫!”大娘子拉下了臉,道:“你既要對質,我便着人與你對質!”
“將林安家的帶上來。”她向丫鬟道。
丫鬟剛下去,又有人來傳,“二娘子來請安;陳姨娘攜柔姨娘、蘭姨娘來請安。”
大娘子點點頭,讓人進來。
二娘子是正室,並不與幾個姨娘一道,先進了來,一眼也未瞧阮小幺,向大娘子見了個禮,便坐定在了一邊。
幾個姨娘錦衣如雲,容貌不俗,一個個也都進了來,分次坐定。
二娘子這纔開口,“不知姐姐此時有客,攪擾了。”
“你來了也好,我正不滿這丫頭專權跋扈,私自責罰下人。你在一旁,與我聽聽,她是怎樣狡辯的。若今日說不準一個理,即便她是我們商家的血脈,也要受罰。”大娘子冷冰冰道。
幾人俱是明白前因後果,便都安坐在一邊看着。冷眼旁觀的有之、奚落白眼的有之、高高掛起的也有。
阮小幺心裡頭冷笑一聲,這哪是來請安,本就是事先商量好的。如今不早不晚的,正室與姨娘一同來請什麼安!
只是出乎意料,今日那死老太婆居然不在,錯漏了一場好戲。
她道:“舅娘,今日之事,情節很是嚴重?”
“這是自然!”大娘子道。
“的既然情節嚴重,爲何不見外祖母到來?我向來很聽外祖母的。若是她來了,她說甚,玲瓏做小輩的自然不會違逆。”阮小幺又道。
大娘子道:“老夫人今日身子不爽,這事由我來處理。就不驚動她老人家了。”
下頭人將林媽媽帶了過來。
阮小幺一見那面上帶淚的胖婦人,驀地便惱了。
原來是這個老女人!
她第一次去商家,大娘子撥了兩人伺候,一是杏兒;第二個便是眼前這婦人。
當時便是一副迎高踩低的模樣,如今仍是沒變,只是更老了。
那婦人淚眼婆娑,甫一進來,便跪倒在地,嚎哭道:“大娘子!您要給奴才做主啊!”
阮小幺坦坦然立在一旁。
“你不是要對質麼?無話可說了?”大娘子道。
她掃了那婦人一眼,怪道:“我訓的是個小廝。關那婦人何事?”
“姑娘!你雖是主子,卻也休要太過霸道!”那婦人停了嚎,惡狠狠道:“我那小侄兒素日最是老實,平白無故被你打的頭破血流,更是遭了莫大侮辱!難道姑娘仗着勢大。便可如此任意妄爲!?”
阮小幺聽得發笑,道:“真未想到,我一個弱女子,竟能將你侄兒打得‘頭破血流’!既然如此,爲何不讓他前來?難不成有大舅娘及各位姨娘在此,還請不動一個門子?”
那婦人面上一紅,只把一雙求救的目光看向了大娘子。
“那小廝已是受傷不小。哪還能強撐着前來?你與林媽媽說了便是!”大娘子斷然道。
阮小幺話鋒抖厲,“‘頭破血流’——他傷的是頭又不是腳,難道還走不過來麼!”
說罷,直直看向大娘子,對方不說話,她便打定了注意不開口。
在場衆人都有些心驚。壓根未料到她小小年紀,竟不慌張,更生出了一些氣勢來。
“舅娘,玲瓏請那小廝前來!”她加重了那一“請”字。
大娘子只微皺着眉,片刻後。便發話讓苦主來見。
堂下哭天搶地的婦人神色稍見慌亂,卻又低了頭,不再言語。
生事的門子很快被帶了過來,額上已重重纏了白布,額角一塊還清清楚楚滲出了一點血漬。兩邊臉上的巴掌印子倒消了許多,只是仍是愁眉苦臉,比自個兒那姑母好不到哪兒去。
那婦人一瞧,更是哭得厲害了,“大娘子您瞧瞧!面上都傷成了這般,往後他還怎麼有臉留在商家!”
大娘子冷然看着阮小幺。
阮小幺不慌不忙,近了兩步,仔細盯着那白布半晌,忽而笑了笑,伸手便扯了下來。
一場鬧劇,虧他們也能如此小事化大!
那門子一個冷不防,包裹的布條兒都被捏在了她手中,一時間呆了住,然而瞬間便反應了過來,面色漲得通紅,“你、你……”
“下回你若想做戲,千萬要敬業一點,好歹你也沾點雞血鴨血什麼的,甭拿朱漆來糊弄我,丟人現眼!”她隨手把布條兒扔在地上。
再看那門子,額上一點硃紅,皮肉卻完好無損。
此時,柳兒也大着膽子道了一句:“姑娘那湯婆子並不太重,砸得力道也不大,當時也只是紅腫了些而已,哪會就破了呢?”
“玲瓏……”
大娘子話還未說完,卻被阮小幺似毫不在意地一句話打斷,“這種奴才,仗着家中有幾個親眷在主子跟前伺候,便愈發無法無天,今日他們不把我放在眼裡,倒也罷了;長此以往,他眼裡還能有什麼人?”
“舅娘,你也看到了,本不過是奴才出言不遜,我責罵了幾句而已。”她又轉向了大娘子,不急不緩道:“在玲瓏看來,完全不爲過。若舅娘還是覺得玲瓏該罰,那我也無話可說。只是一點,這商家——我是再不敢呆了。”
大娘子此時也很苦惱。
老夫人近年來年歲漸大,處事便沒了往日的一向謹慎,一碗水端不平,宅子裡小打小鬧也就算了,偏巧又碰着了個玲瓏,不知怎的就成了她老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什麼小過小差都要抓着把柄不放,說到底就是要找這丫頭的不痛快,如能敢了出去,那是最好。
只是她在一旁都瞧得明白,這丫頭身後還有幾個不能得罪的人呢!
如今黑臉她來當,可真是讓人爲難。
阮小幺繼續道:“本想着血脈親情,雖我娘我犯了過,到底我還是商家的子孫,沒料到如今時過境遷,連個看門的小廝都能隨意欺負我。如此看來,外祖母家我還真是呆不得了。柳兒!”
“柳兒在。”
“收拾好行裝,我們這便走了吧。”她道。
柳兒咬咬脣,道:“姑娘,咱們是否要去葉大夫那處?”
“不去了,男女大妨,自然得守禮一些。前日裡秀姨不是還來過麼?便去她那處暫住吧。”阮小幺道。
她說着,作勢要與堂上之人告辭。
卻又一把一個女人扶住,笑道:“哎,都是一家人,你說這話好是讓人心疼!大嫂不是還未發話麼?你急什麼?”
是二娘子,她一邊說好話,一邊還往大娘子那處看。
“我怕讓舅娘爲難。”她淺笑道。
爲難什麼?
自然是老夫人。
大娘子嘆了口氣,又看了看兩個跪着的一男一女。林媽媽早已垂頭不語,額上披了冷汗;那小廝卻是一副懊惱喪氣的模樣,也低了頭去。
罷了,她這回不想頂撞,也得頂撞了。
“既然如今真相已白,是林安家的之過,頂撞了姑娘。”她一錘定音,草草了結此事,“你們二人還不向姑娘賠罪!”
林媽媽慌不迭拉着侄兒來磕頭賠罪,後者還一臉不太樂意的模樣。
阮小幺淡淡笑道:“我只是個任打任罵的姑娘,向我賠罪做甚?你們在大娘子跟前做戲,應當向她賠不是纔對。”
那兩人又乖乖向大娘子磕了兩個頭。
“玲瓏,你莫不是還未消氣?既是如此,我將這二人敢出去便是了。”大娘子道。
“玲瓏不敢。此事已害得舅娘爲難,我又怎敢再不知足?”她道。
大娘子細細看了她一眼,這倒是個不會死抓着不放的,進退有度,說話也知禮。
——可惜了。
來時如雷霆萬鈞,走時卻輕飄飄成了一陣煙,散了就罷了。
打發了二人,大娘子揉了揉額角,似有些疲倦。
二娘子一瞧,起身便道:“大嫂,你爲着這事兒,也費了心力,如今事了了,還要好好歇息歇息。我便不攪擾了。”
大娘子應了聲,送她出了門。
柳兒在後頭悄聲道:“姑娘,咱們也走吧。”
阮小幺點點頭,便要帶她走。
大娘子回了頭,卻又叫住了她,“玲瓏。”
“舅娘疲倦,玲瓏也不多打擾,這便告辭了。”她道。
“你莫要……”她想了半晌,最後仍是未說出口,“罷了,你去吧。安安分分的過日子。”
“玲瓏謹記。”她欠身行禮,離了去。
蕪風苑一如以往的平靜,兩人回了屋,柳兒還在外頭東望西望了一會兒,這才關了門。
阮小幺看得好笑,道:“你瞧什麼呢?難不成還怕人來搗亂?”
“可別說,我還真心裡頭不踏實!”柳兒道:“商家上上下下對你如此不敬,難保這院兒裡的其他姑娘來摻上一腳!”
“我這才住下幾日,與她們生平未見,又無瓜葛,她們爲何要來?”她道。
柳兒道:“誰曉得!我那時在王大嫂家,就那樣的小門戶,妯娌間、姐妹間還有不可說的齟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