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辰按在茶几上的紙,就是白天給秦科長看的那張。
至於真假,身爲司法科科長的顧長生,自然一眼就能瞅出來。
看了眼擡頭,有瞅了眼落款。
都不用看內容,顧長生的心就是一陣冰涼。
再通讀了一遍內容……
滿洲國的警務系統,一直以來都是跟特務機關和憲兵隊的聯繫比較緊密。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們才更加知道滿鐵的龐大與可怕。
一箇中國人,只要有心,想跟憲兵隊,甚至特務機關搭上關係,其實並不難。
但從來沒聽說過,走絕對精英路線的滿鐵,會招募一箇中國人做特勤。
回過頭再想下柳辰身上的那些事兒,說破大天去,也就是個中國人內訌罷了。
日本人真的會在乎嗎?
在滿洲國,日本人不在乎的事兒,真的算個事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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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似的搞死了黃家,身後杵着一個高橋而不露。還不聲不響的,傍上了滿鐵的大粗腿。
這樣的主兒,誰能惹得起?
相比之下,坐在一邊兒的盧大少爺,根本就不夠看。
至此,顧長生清楚的知道,自己必須要認慫了。
錢雖然重要,但跟腦袋上的官帽子,還有腳下的前程比起來,算個屁啊!
小心的按照原來的折線,將證明紙摺好。輕輕的推還給柳辰時,顧長生的胖臉上已經滿是笑容。
“柳兄弟有什麼要求,儘可以提。一切,都不是問題。”
“沒什麼好提的,既然顧科長說了,對方你老家的人,那就你們商量着來吧。”
“沒問題,明天!明天中午前,一定給您和咱木幫的兄弟們一個交代。”
“好,那打擾了。”說話間柳辰站起身來。
對方既然服軟,他便不會過分的去逼迫。畢竟顧長生剛剛的話裡已經帶出來了,他在警察廳是高橋線上的人。
盧森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張紙,能讓顧長生隨便看了眼,就突然認輸了。
心裡雖然好奇的要死,但這當口肯定不能表現出來啊!
只能按着心思,跟着柳辰站起身來,一起向門廳走外走去。
顧姓兄弟也趕緊起身,陪着笑臉,把二人送出門外。
看着盧森的車緩緩消失在路的盡頭,顧長春嘆了口氣,問道:“表哥,事情難辦了啊?”
“有什麼難辦的!”顧長生一張臉黑的厲害:“明兒把事兒跟那幫山貨講清楚,讓他們自己看着辦吧!”
“他們要是看不清呢?”顧長春不放心的問。
“看不清!”顧長生冷哼一聲:“腳踩在奉天的地界上,他們想咋地?”
顧長春其實並不擔心,柳辰會把他們兄弟怎麼樣,畢竟走之前撂下的話,留了充足的緩衝。
他擔心的是,自己表哥被錢迷了心。還有,興安木幫的那撮人認不清情勢。
現在確認了顧長生態度堅決,並不是搞明裡一套暗裡一套的把戲。懸着的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
兄弟倆回到客廳時,顧長春的姑娘顧曉寧,站在二樓樓梯口抻腦袋往下瞅了一眼。
見沒外人了,問道:“大爺(大伯),客人走啦?”
“走啦。”顧長生應了一聲。
顧曉寧回頭瞅了一眼,再次轉過腦袋喊:“爸,我媽問,咱啥時候回家呀?”
顧長春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用詢問的眼神看向顧長生。
“回吧,回吧~明兒我喊姓張的到辦公室說,你甭攙和了。”顧長生擺了擺手。
“行吧。”顧長春點了點頭,想了下又說:“表哥,他們要一下半下的轉不過彎兒來,你別急着翻臉。
不行就喊我,我過去跟他們講。”
“到時候再說。”顧長生不太走心的應聲。
“小寧,喊你媽收拾收拾,咱回家了。”顧長春揚着聲衝樓上喊了一句。
“知道啦~”
…………
顧長春一家走後,保姆出來收拾茶几。
而顧長生,則一個人悶聲坐在沙發上,閉着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麼。
顧長生的二女兒顧家惠,輕手輕腳的下樓,悄悄繞到顧長生身後,猛地一下攬住了他的脖子。
顧長生從沉思中回過神兒來,扭頭瞅了顧家惠,伸手捏了下她鼻子。
溺愛的說:“多大姑娘了,整天還跟個孩子似得。”
“爸,問你個事兒唄?”顧家惠滿臉神秘。
“啥事?”
“剛剛樓下來的那倆男的,是幹啥的?”顧家惠似乎很怕樓上的老媽聽到。
壓着聲音又補了一句:“黑西服的那個!”
“臭丫頭,你打聽他幹嘛?”顧長生滿臉八卦的衝自己姑娘挑了挑眉毛。
“哎呀,你想什麼呢!”顧家惠拍了自己老爹一巴掌。
小心的往樓上瞅了一眼,沒見那個“間諜”弟弟偷聽,也沒瞅着好事兒的老孃。
但還是有些不放心,把嘴湊到自己老爹的耳朵邊兒上,小聲說:“小寧好像認識那個男的~”
“嗯?”顧長生一臉的意外……
————
“嗯?”
正在開車的顧長春,通過後視鏡看向後座的女兒,
皺着眉頭問:“你打聽他幹什麼?”
顧曉寧瞅見老爹在看自己,背下意識的向後靠了靠,讓臉隱入車廂的暗處。
顧家兄弟在家裡的面孔剛好相反,顧長生一貫的慈父形象,“惡人”都讓自己媳婦當了。
而顧長春,是家裡萬年不變“白臉兒”,“紅臉兒”讓媳婦去做。
通過後視鏡看着老爸的一張黑臉,顧曉寧心裡後悔的要命。
後悔剛纔對上顧家惠那個死妮子時,沒管住嘴!
顧家惠知道了,自己大爺肯定就知道了。大爺知道了,那老爸離知道還遠嗎?
心裡糾結了幾秒,琢磨着與其讓老爸從大爺嘴裡知道,還不如自己主動說呢。
一咬牙,把身體往前探了探。
小聲說:“爸,那個穿黑西裝的我認識。而且…而且……”
顧長春心裡一陣狐疑,不明白自己姑娘怎麼會和柳辰打上交道。
見她吞吞吐吐的模樣,皺皺着臉催促道:“說啊,而且什麼?”
“哎呀,你黑着一張臉給誰看呢?”顧長春媳婦看不下去了。
白了自己男人一眼,拉起顧曉寧的手,眼裡放光的問:“姑娘啊,跟媽說說~你們咋認識的呀?那男的是幹啥的?他家……”
————
上午時,木棒貨場外面一點點的熱鬧了起來。
打大南門和小南門出來的,或者打算進城辦事兒的人羣,無論誰經過這裡,都會駐足瞅上一眼。
這一瞅,就不願意動地方了。
老實說,像木幫這種大幫會整出的熱鬧,普通老百姓一般是不願意往前湊的。
畢竟一個鬧不好就刀兵相向,就算不被誤傷,濺身血也夠受啊。
可今天的這場熱鬧不同,不但場面惹眼,而且瞅着也應該沒什麼危險。
三個年齡各不相同的男人,光着上半身,跪在離着大門十來米的地方。
在他們身後,是九個同樣扮相和姿勢的漢子,其中三個身上還裹着傷布。
“呦~這是鬧啥西洋鏡呢?”人羣后面,一挑着擔子的貨郎小聲問了一句。
“啥西洋鏡!”一暖和天兒還穿了身薄襖褂的窮酸撇嘴駁斥。
然後賣弄的說:“瞅明白嘍,這叫負荊請罪,跟洋人有個屁的關係,咱老祖宗……”
“你快拉倒吧!”旁邊一漢子聽不過耳,白了窮酸一眼問:“還負荊請罪,跪那兒就是負荊請罪啦?荊呢?沒荊你跟那叨叨個屁!”
窮酸本地人,平時覺得自己讀過書,就高人一等似得,惹得四鄰八鄉都不待見。
既然有人開口撅他,一幫小子馬上跟着幫腔:
“就是~人家光着脊樑就負荊請罪啊,淨擱那瞎扯!”
“葛童生,瞅熱鬧就好好瞅着,別擱那掉書袋子,倒胃口!”
“哈哈……”
“哼~”窮酸一挺乾瘦的雞胸,傲氣的說:“爾等讀書只觀其表,不解其意,下乘!下乘!”
“滾幾把犢子,老子就是個出大力的,你罵誰讀書人呢!”漢子馬上就跟了一句。
“哼!沒進過學,汝何解負荊請罪之奧義。”窮酸一下得理,不去管周圍的鬨笑聲,大聲質問。
“老子聽說書先生講的,咋的?”漢子一挺身,健碩的胸膛直接懟在了窮酸的雞胸上。
周圍瞧熱鬧的一幫人馬上和聲幫腔。
“葛童聲別擱那裝了,叫個說書先生,書讀的都比你多!”
“就是,唸了幾頁千字文整天裝什麼學問人,呸!”
“拉倒吧,人家還會背好幾句三字經呢!”
“哈哈……”
“無知之輩!辱沒斯文,辱沒斯……”
窮酸吵不過一幫子人,嘴裡絮絮叨叨的轉身就走,引得瞧熱鬧的哄聲一片。
窮酸走了,可對跪着的幾個人來說,場面已經足夠熱鬧了。
頭前那三個互相打了個眼色,年紀最大的揚脖開喊:“王二當家的,給條活路吧!”
“木幫弟兄們,饒口飯吃吧~”身後的漢子們跟着和聲。
“王二當家的,給條活路吧!”
“木幫弟兄們,饒口飯吃吧~”
“王二當家的,給……”
大門外喊聲逐漸變得嘶啞,院子裡的王廣源黑着一張臉,拉磨似得亂轉。
一大早就被放回來的呂強子幾個,根本沒啥注意。
只能杵在一邊,眼巴巴的一會兒瞅瞅王廣源,一會兒瞅瞅窩在陰涼地兒裡的躺椅上,悠閒搖晃的柳辰。
呂強子幾個被放回來,大夥兒就已經預料到,興安木幫在顧家兄弟的壓力下肯定會服軟。
但沒想到的是,他們會服軟的這麼快。
而且,這服軟的方式……還挺特麼有創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