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學生,在相同背景下,總是能享受到更多的優待。
比如說優等生的榮譽、獎勵學習金、老師的另眼相待,還有畢業後更好的去處。
柳辰在講武堂時,就是毫無爭議的好學生。
各學科成績優秀,人也知禮隨和。不但中國教官喜歡、日本和德國的外聘教官也非常欣賞。
這個日本教官裡,就包括了情報學教官高橋圃樹。他甚至說過,等柳辰武堂畢業後,願意推薦他到日本繼續進修學習。
柳辰是跟盧森喝酒閒侃的時候,才知道那頭一貫帶着溫和笑容的冷血動物,現在已經貴爲奉天警察廳的副廳長。
老實說柳辰是打骨子裡,不願意跟那個笑面虎打照面。
因爲他自認爲很難瞞過那個高度近視,感官卻極其敏銳的“和善”傢伙。
畢竟,柳辰這一身半吊子能耐裡,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從這個非常欣賞他的老師身上學來的。
他現在要撒一個很大的謊,面對對他非常瞭解的高橋時,只一個偶然的鬆懈,就很有可能露出致命的破綻。
但爲了達到儘快見到觀月秀美的目的,他此時只能打出這張不願動用的底牌,弄險!
晚飯時分,柳辰正在大嚼胖警察從醫院食堂打來的飯菜。似乎嫌棄味道寡淡,臉上一直掛着嫌棄的表情。
而腫着半邊兒臉的高九峰,一直守在房間門口。
柳辰吃東西時,他就惡狠狠的盯着看。柳辰看他時,他就陰森着臉把視線挪到一邊兒。
幾次視線上的交鋒後,兩人都沒了進行下去的耐性。柳辰悶頭吃飯,高九峰則臉衝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把碗裡的東西吃完,柳辰拿起湯碗喝了一口,臉上的表情發僵,一副想吐又找不到合適地方的模樣。
遲疑了一下,把嘴裡刷鍋水一樣的東西吐回湯碗裡,斜了一眼高九峰:“傻坐着幹嘛,給我弄口水去!”
“你!”
高九峰下午吃了大虧,又暫時不敢找後賬。情緒本就在爆發的邊緣,只是在強忍着罷了。
柳辰命令式的話一出口,他呼的一下就站了起來。擡起手指着柳辰,一張臉氣的扭曲的不成樣子。
“你什麼你,打水去!”柳辰完全無視了對方的怒火,態度強硬的不行。
倆人對峙的功夫,外面有腳步聲響起,很快接近了房門。
接着秦科長略帶諂媚的聲音:“廳長,這邊~”
“好,你去忙吧。”標準的中文發音,比絕大多數中國人都要標準。
接着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穿着咖啡色圓邊兒西裝,身材圓胖,腰板溜直,留着小背頭和一撮仁丹胡的白淨眼鏡男,出現在了柳辰的視野裡。
“廳長好!”
“老師好!”
柳辰和高九峰同時立正行禮,並恭敬的問好。
高橋圃樹立在門口,鏡片後面的一雙眼睛微微眯縫着,打量了柳辰半天,臉上一絲若有的若無笑意在快速的放大着。
直到柳辰彎着的腰有些發酸了,才哈哈笑着說:“回到奉天這麼久,怎麼今天才想起我這個老師啊?”
“對不起,給老師添麻煩啦!”柳辰腰彎的幅度更大了一些。
高橋在柳辰面前踱了兩步:“臭小子,從年前我見到柳條湖黃家的卷宗開始,就一直關注着你的後續。
沒想到……你居然交了一份這樣的答卷。”
高橋圃樹的話是笑着說的,但語意卻是明顯的批評和失望。
“對不起,讓老師您失望了!”柳辰似乎很羞愧,腰彎的更深,頭始終不敢擡起來。
“說說吧~”高橋圃樹很隨意的拍了下柳辰的肩膀。
瞅着桌上空着放裝飯菜的盤碗說:“我很好奇,一場精彩的大戲,爲何結尾卻如此的潦草!”
柳辰悄悄擡了下頭,注意到高橋圃樹的視線後,眼睛在桌上掃了一下。
發現問題後趕忙拿起湯碗,一仰脖就喝了個乾淨。然後,麻利的將盤碗筷子擺放整齊。
臨了,又順手把碗邊兒沾着的一粒米飯捻起,送進嘴裡。
高橋圃樹對柳辰的表現勉強還算滿意,踱着步子向桌側的椅子走去。
柳辰快步趕了過去,猶如西餐廳服務生一般,提起椅子拉開空檔。
柳辰的動作讓高九峰有些發愣。
他接受不了剛剛還囂張的不要不要的傢伙,這會兒居然像個狗腿子似得,幹起來他們這幫直系,或者半直系手下都做不出的事情。
而且滿臉的心安理得,好像本該就是如此似得。
高橋圃樹也是同樣心安理得的,接受了柳辰的服務,臉上沒有一絲不習慣的成份。
柳辰等高橋站好後,把椅子向前送到合適位置,再輕輕的放下。
高橋隨即坐下,整個過程中兩人配合的行雲流水,毫無間隙。
兩人在講武堂時,曾經這般配合了兩年多,當然默契十足。
這個行爲本不屬於講武堂的規矩,只是德國教官入職後,要求學員這麼伺候着。
而柳辰是第一個,讓高橋圃樹也享受到這種待遇的學員。
其實柳辰當年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看這個叫高橋的傢伙面善,應該是個好相予的。
所以想混好了關係,多學點兒本事。
可沒過多久,柳辰就知道,他對高橋的判斷簡直錯得離譜的。
好在,最初的目的達到了。
高橋圃樹在這個瞬間,終於找回了在講武堂做外聘教官的感覺。
非常滿意的點了下頭,示意對面的椅子:“過去坐吧。”
事情很多時候就是這樣,雖然兩年多裡,幾乎所有學員都這養伺候過高橋圃樹。但在他的印象裡,卻始終只有柳辰一個。
這就是做“第一人”的好處。
“老師坐,我站着就好。”柳辰沒有從命,板正的站在高橋圃樹的身邊。
但不再彎腰,只是微微的把頭低下了一些。
“知道嗎?我進門前,原本是想抽你兩鞭子的!”高橋圃樹似乎忘了剛纔的話題,一副要拉家常的架勢。
“嘿~老師,三年不見,您發福啦!”柳辰表現出了和高橋圃樹印象中相符的油滑。
在不是原則性的小錯面前,他總是用顧左右而言它的辦法,來引偏責罰者的思路。
高橋圃樹輕易看破了柳辰小把戲,卻沒有點破。
而是順着他的話頭說:“是啊,最近幾年,確實在不知不覺當中,就放鬆了對自身的要求。”
柳辰說高橋圃樹發福,並不是普通的寒暄。
高橋圃樹在課堂上曾經重點講過,身爲情報人員最重要的素質,就是要讓自己隨時能夠融合於衆生之中。
任何明顯的氣質或者顯著的特點,都是這行的大忌。
即使因爲任務,要扮演特定的高調人羣和職業,但在任務結束或是期間有需要的時候,也要迅速褪去特點融入平淡。
想要做到這一點,過高過矮過胖過瘦,都是極大的障礙。
這些年高橋圃樹胖了幾圈,這麼顯著且無法隱藏的特點,想要融入整體偏瘦的滿洲國國民當中,已經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了。
他一貫討厭中國人之間虛僞的奉承,所以柳辰剛一見面,就點出了這一點。
老實說,這讓高橋非常的欣慰和順耳。
他榮任副廳長已經將近兩年了,幾乎每天都生活在虛僞的客套和刻意的奉承當中。
像柳辰這樣,剛一見面,就直言不諱的點出不足之處的情況,讓他通體舒泰。
臉上的笑容不由得轉爲真摯的同時,順嘴開起了玩笑:“哎,今晚原本還想請你喝上一杯,現在看……嗯,我要節食啦。”
“沒關係,老師您負責買單就好。”柳辰毫不失望,而且臉皮很厚。
逗得高橋圃樹一個沒忍住,指着柳辰就大笑了起來。
站在門口的高九峰,此時心中一片哀嘆。他明白,自己想找回場子的願望,恐怕非常渺茫了。
眼前這倆人不單確實是師生關係,確切很明顯,還是一對兒關係異常深厚的師生。
高九峰怕自己的表情被屋裡的二人看到,下意識的把臉轉向窗戶。
卻發現窗邊的一角,能看到一線人影。
通過袖邊兒的衣料和顏色,可以判斷出是那個滿鐵的小南建二。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居然悄無聲息的出現在了外面,而且一點兒進屋的打算都沒有。
看架勢,很有偷聽的嫌疑。
高九峰走神兒的功夫,屋裡師徒倆的對話還在繼續。
“瘦了,人看着也更加精神了。”高橋圃樹收了笑容,認真的打量了一下柳辰品評道。
“老實說,這些年如果沒有老師的教導,我很難堅持下來。”柳辰很鄭重的彎腰行禮,一副謝師的模樣。
“男子漢,就是要在磨礪中才能成長起來。”高橋圃樹非常欣慰。
示意對面的椅子:“坐下說吧。”
“是!”柳辰沒有再推託,行禮後規矩的坐下。
“當初爲什麼沒有跟着東北軍入關,而是選擇留在冀東落草?”高橋圃樹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很正式的發問。
“信不過國黨政府,事實上東北軍的下場也印證了我的擔心。”柳辰同樣非常正式的回答。
高橋圃樹滿意的點了下頭,看着柳辰說:“說說吧,爲什麼針對黃家的行動,一直在穩妥、隱秘,且有序的推進着。
而今天,你卻坐在了這裡。
這與你的個性嚴重不符!
還有,你與滿鐵的觀月秀美,到底是什麼情況?”
面對着高橋圃樹的發問,柳辰知道,真正考驗演技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