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劉注意到了柳辰的異樣,順着他的視線下意識的往外看去。
還沒看到什麼呢,柳辰已經掏出錢仍在桌子上,邊往外走邊說:“你先回吧。”
大劉剛想開口拒絕,就聽柳辰又說:“去告訴大姐不用折騰了。”
這句話的意思就很明顯了,大劉不敢耽擱,抓起帽子扣腦袋上,便衝出了小店兒。
不去管柳辰的去向,拉起洋車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柳辰則追着面前人的腳步沿街走了一陣,正想找機會趕上去搭茬,就見到前面的背影走進了一間茶樓。
追進茶樓,視線在沒幾桌客人的一樓掃了一圈,邁步上到二樓。
接着柳辰就略微愣了一下。
這間茶樓,就是他上次盯着小南胡同動靜的那家茶樓,而上次和他拼座的那個玩鳥兒的老爺子,居然還坐在之前的位置上。
這還不足以讓柳辰發愣,真正讓他愣神兒的是,那個拉車的漢子,此時就坐在老爺子的對面兒,也就是上次柳辰坐過的地方。
二樓超過三分之二的位子都是空的,倆人坐到一起,柳辰意識到,絕對不是拼桌那麼簡單。
柳辰愣神兒的功夫,老爺子和拉車的漢子也注意到了他,兩人的目光同時在他身上掃過。
雖然很快收回了目光,模樣也沒什麼異樣,但柳辰還是發現,兩個人的坐姿都略微有些緊張。
特別是拉車的漢子,故意把臉轉向窗外,好像害怕柳辰看到他似得。
柳辰在這一刻忽然有些慚愧,他盯梢的那天自以爲獨在高處觀“山景”。
沒想到,自己同樣被人當“景兒”看在眼裡。
略微平復了一下,擡手阻止了想上前攬客的跑堂,柳辰大大方方的走向了兩人的那桌。
坐下後擡手逗弄了一下籠中的鳥兒,笑着對老爺子說:“叔兒,咱又見面啦。”
老爺子神色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有趣的問柳辰:“呵,是你小子啊,咋?今天還想拼桌?”
“今兒啊,我請您喝茶。”柳辰笑着說了一句,招手喊來跑堂,豪氣的說:“換壺好茶,再撿幾樣嚼穀的東西。精細點兒啊!”
“得咧~”小二就喜歡這樣的豪客,甩了個漂亮的尾音兒,邁着麻利的步子下樓。
“小子,遇到啥好事兒啦,有心思請老漢我喝茶?”老爺子問話時,把鳥籠移到了窗口。
“移這籠子有啥說法嗎?”柳辰沒頭沒尾的問道。
老爺子一愣,似乎沒聽懂柳辰的話。他對面的漢子雖然一直把臉轉向外面,但很明顯,一直在支棱着耳朵聽着。
“沒啥,就是好奇。”柳辰讓自己坐的舒服一些。
嘮家常似得說:“以前喬嬸兒他們好像是仨人兒,我見你們就倆人,好奇了一些。”
這句話相信絕大多數的人都是聽不懂的,但不包括和柳辰同桌的這兩位。
他們接班以前,曾經用了一週的時間,專門和兩名正在等待新崗位的前任取經。
自然知道同爲前任,且已經犧牲了的喬嬸兒。
老爺子坐那面色發僵,拉車的漢子也終於忍不住,轉頭看向柳辰。
“別緊張,我都找你三天了。”柳辰見漢子手上青筋隆起,趕忙面色嚴肅的說道。
漢子剛想出聲,眼睛往樓梯口的方向撇了一下,又忍了下來。
從盤子裡抓起一枚瓜子,動作生硬的都弄起籠子裡的鳥兒。
跑堂的端着零嘴、茶水走近的時候,柳辰正在跟老爺子聊天。
“叔兒,您這八哥除了爺爺還會說啥?”
“傻小子,記住嘍,這叫鷯哥。”
“鷯哥?聽說過,這玩應兒和八哥有啥區別啊,哪個聰明?”
“那區別可大了去啦。”老爺子似乎被問到了癢處,一邊逗弄着籠中的小東西,一邊滔滔不決的講起了兩種鳥兒的區別。
跑堂的擺完盤,又給仨人每人換上新茶後轉身離開。
拉車的漢子第一時間轉頭看向柳辰,一副等着他的解釋的模樣。
老爺子還擱哪滔滔不絕的講着,柳辰則有一句有一句的插話應聲兒。
中間抽空壓着聲音說:“我們掌握了些很重要的新情況,你們線上的聯絡人在和上級請示後,已經獲得授權。
緊急跟你們聯絡,交換兩面掌握的細節,以備制定更周全的過渡方案。”
聽柳辰的話說完,漢子用指尖蘸了點兒茶水,在桌子上畫了一個圖案。
“我不是你們的人,也不知道你們的聯絡暗號。”柳辰伸手摸去了桌上的茶漬。
順手拿起顆瓜子,逗弄着籠子裡的鳥兒說:“我跟你們的聯絡員很熟,我跟她也認識,你應該是知道的。”
漢子依然不開口,眼睛看向對面的老爺子。
柳辰見他們不相信自己,又說:“我的命是她救的,後來又在喬嬸兒那養傷,所以我才知道一些你們的情況。
這些你可以去想她覈實,我在這兒等。”
老爺子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漢子終於出聲了。
嘴脣絲毫不動,卻能發出極低的聲音:“我們現在也聯繫不上她。”
“你們不是專門負責她的……”柳辰一急,說話的聲音略微大了一些。
但轉瞬便反應過了過來,住嘴等着漢子的解釋。
“我上午拿到了她留下的紙條。”漢子說話間從腕子裡捻出一卷極小的紙條。
柳辰隱蔽的接到手裡,展開一看,上面寫着八個小字:“冀東述職,味道不對。”
“以前有過這種忽然召集的述職會嗎?”柳辰低聲問。
“我們接手工作才一個來月的時間,瞭解不多。但前任沒有提及過。”
“味道不對……”柳辰反覆咀嚼了一下紙條上的內容,又問:“知道述職的地點嗎?”
“情報部二號樓,進去就一直沒再出來。紙條是她進院兒前扔出來的。
午飯時有人把飯菜送進樓裡,整棟樓在我離開前,都沒有任何人出來,我懷疑已經封閉了。”
“壞了,日本人一定是掌握了病毒外流的切實證據。”柳辰心裡變得異常沉重。
“不用太擔心,她很有經驗,而且級別高還很得信任,日本人多半懷疑不到她頭上。”老爺子出言安慰。
“你們還是不瞭解日本人,特別是日本特工。”柳辰搖了搖頭,腦子裡想着上學時,教情報學和刑訊學的兩個日本教官。
面色嚴峻的說:“一旦發生不良事件,所有相關人員都會被划進可疑範圍內。在沒有查明前,不會有任何人得到信任。”
“你是說…只有找出正主,日本人才會罷休?”漢子下意識開口說話了。
“沒錯!在日本人找到滿意的答案前,她估計是出不來了。”柳辰點頭。
“那我們鬧出些別的動靜,轉移日本人的注意力呢?”老爺子出主意。
“不行!”柳辰果斷搖頭,解釋說:“這個當口鬧出動靜,等於是在告訴日本人,目標就在他們的注視範圍之內。”
“日本人能想到這些?”漢子對柳辰的話,顯得很懷疑。
“我這個半吊子都能想到,那幫老鬼有什麼想不到的!”柳辰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麼不專業的話,語氣不由的帶了些訓斥的味道。
“好了,說重點!”老爺子出言岔開,問柳辰:“你帶來的消息很重要嗎?”
“很重要!”柳辰點頭,低聲說:“我們察覺日本人在確定鴉片進入冀東後,被劫持是否真的是巧合。”
“這很重要嗎?”漢子忍不住問。
老爺子也看向柳辰,眼中滿是疑問。
“說明他們並沒有得到關鍵性的,有明確指向的線索。這樣一來,我們就有了很大的騰挪空間。”
柳辰的分析讓人非常信服,老爺子忍不住問:“那你覺得,我們現在應該做些什麼?”
“我們什麼也做不了,不瞭解全部情況下亂做準備,只能壞事兒!”
“那…那也不能幹等着啊!”漢子急了。
“所以我們必須要想辦法聯繫上她,讓她主導設計,外面的人有針對性的配合。”
漢子想都沒想便搖頭說:“不可能,別說二號樓,就連那個院子我們都進不去。”
滿鐵情報部雖然掛着研究所的牌子,可壓根就是個全封閉的環境。除了內部人員,外人跟本沒可能混進去。
“你們確定沒有任何辦法能混進去?”柳辰雖然是在發問,但看錶情,明顯是在下着某種決心。
“你死心吧,沒可能的!”老爺子覺察到柳辰似乎打算弄險,剛忙出言掐滅他的想法。
嚴肅的說:“那裡面的規矩大的很,就算是工作人員,也只能在自己的部門範圍內活動。身邊全是相互熟悉的人。
我們做過詳細的分析,就算你會換臉,僥倖騙過門衛。進去說不了幾句話,也會露餡兒!”
“沒關係,我有別的辦法!”柳辰根本沒把勸告聽在耳朵裡。
“別弄險!我們慢慢想,肯定有別的辦法!”老爺子怕柳辰跑了似得,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漢子雖然沒說話,但也下意識的做好攔住柳辰的準備。
“沒時間了!”柳辰看了看兩人,沉聲說:“估計現在所有的相關人員,都被召集到了一塊兒。
日本人只要逐個環節,一點一點慢慢的核對,早晚會發現更多有指向性的信息。”
“要去也是我去,你說,該怎麼做!”漢子死死的攥着柳辰的胳膊。
“你們都白費,只能是我!”柳辰不等倆人插話,便繼續說:“我離開後,你們馬上按我說的開始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