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中熙攘依舊,老爺子自顧自的用瓜子逗弄着小鳥,樂此不疲。
後到的漢子,則要了壺茶,瞅着外面的人流,有一口沒一口的喝着。
半晌後,空氣中突兀的響起一句不大的聲音:“有什麼看法。”
“挺有意思的小傢伙。”老爺子捏着瓜子,像是在品評籠中的小鳥。
“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借他的口傳話,會不會風險太高了?”漢子出聲時,眼睛始終看着窗外,嘴脣絲毫不動。
“爺爺、爺爺~”籠中的鳥兒清脆的連着叫了兩聲,逗的老爺子哈哈大笑。對剛剛入耳的問句,恍若未覺。
漢子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擔心,並沒有打算真的得到什麼回答。
按下臉上的焦躁,把手指探進籠子裡,勾了勾裡面鳥兒尾巴上的羽毛。
鳥兒飛快的轉身,叨了一口騷擾自己的手指。然後跳到了另一側的籠壁上。
“我們家小翠喜歡他,說明是個善良人兒,不用擔心。”老爺子面露得意的說了一句。
對着籠子裡的鳥挑了下眉毛,學着鳥兒尖細的聲音問它:“是不是啊,小翠兒?”
男人好懸沒把口中的茶噴出去,一臉無奈的瞅着老爺子。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不妥,再次把視線移向窗外。
“不信?”老爺子有對男人挑了下眉毛。
樂呵呵的,略帶了些挑釁的說:“不信你再把手指頭伸籠子裡試試!”
“嗯,你家鳥兒都成精了,知道我是壞蛋。”男人有些賭氣,放棄了腹語,直接開口說道。
“不是壞蛋,是你身上有殺氣。”老爺子點出了關鍵,帶着些規勸的說:“哪有你這樣的,託人帶消息,人家幫着帶了,你還想殺人家。”
“他要是個聰明的,事情辦完了,就不應該再回來。”男人極度不滿的說。
“呵,人家憑啥不能回來?你家的地盤兒啊?”老頭兒輕輕的哼了一聲。
“這…這涉及到安全,你怎麼跟逗悶子似得呢?”男人皺起了眉頭。
“人家既然選了他傳信,就自然是有底氣的,你跟着操哪門子閒心。安不安全的,你比人家還了解?”老爺子臉上依然掛着笑,但聲音已經嚴厲了起來。
等了幾秒,不見對面的男人回話,緩了些語氣勸道:“我們纔剛剛接手工作,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熟悉和融入環境。
記住了,我們是配合人家的工作,沒人讓你主導,也沒人讓你提意見。真要出了漏子……用命去堵!”
“明白~”男人不着痕跡的點了下頭,喝乾了殘茶,招呼小二結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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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大姐扮成村婦迷路了一般,滿是迷茫、不安的在老城區胡亂的穿行了一陣。
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書局門前。
興許是覺得書局老闆比較面善,抿了抿髮乾的嘴脣,鼓起勇氣說:“大兄弟,能給俺口水喝嗎?”
“有啥不行的,進來吧。”書局老闆果然是個很和善的人。
馮大姐顯得有些緊張,試探着走到了書局門前,左右看了看,才邁步走了進去。
“大妹子,你先坐會兒,店裡全是書不能生火,爐子在後院,我去給你倒水啊。”老闆可能是見馮大姐有些害怕,邊往後院走,邊大聲解釋了一句。
“沒那麼多講究,您給碗涼水就行……”
過了一會兒,書局老闆手裡拎了個白瓷水壺,從後院回到了前面。往店外瞄了一眼後,快步走進了店裡間壁出來的小屋。
“什麼情況?”書局老闆進屋後,詢問正在燒信紙的馮大姐。
“剛得到情報,珠河那面出事了。”馮大姐一臉的焦急。
不等老闆開口詢問,便主動說:“近期參與會盟的土匪武裝中,有日本特務,司令部位置現在已經暴露。
相信用不了多久,哈爾濱方面的日寇,就會有所行動。”
“什麼?”書局老闆大驚,險些把手裡的水壺扔到地上。
紅黨北滿珠河游擊隊,響應省委提出的三項條件,成立了東北反日聯合軍總司令部。向周邊所有符合條件的抗日武裝,發出了聯合抵抗日寇的邀請。
沒想到倡議纔剛剛開始推動,就被日本特務給滲透了。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以後,書局老闆疑惑的問:“北滿那面的消息,怎麼咱們這面先得到的消息?”
“這些不重要,情報來源非常可信。”馮大姐擺了下手,面色嚴肅的說:“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把情報通報給北滿的同志。
稍有延遲,恐怕就來不及了。”
“應該的,應該的……”書局老闆不安的踱了兩圈,嘴裡唸叨着:“山高水遠的,走陸路傳消息過去,肯定來不及。不行的話……動用電臺吧!”
“我同意!”馮大姐非常乾脆的點頭。
通過電臺傳訊,無疑是最爲便捷的方式。但同時,也意味着巨大的風險。
日本特務機關,滿鐵特務機關,甚至滿洲國情報部門,都有專業的電訊甄稽科。他們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不分晝夜的,監控着空氣中看不見的電波。
所以不經登記,或者有可疑痕跡的目標,都會被揀選標記出來,再交由專門的小組分析破譯。
電臺和精通報務的技術人員,對於紅黨來說無疑是珍貴的。而每次發報、收報的行爲,理論上都會增加被敵人偵知鎖定的風險。
所以,除非緊急情況,或者有非常重要的情報需要傳送,纔會小心,再小心的動用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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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幫貨場這面,一頓酒喝到了太陽西斜。
柳辰被王廣源和盧森合夥兒強灌了幾杯,摻了高度白酒的鹿血,人喝的已經有些迷糊了。
柳辰對這種狀況心有餘悸,當年上學的時候,情報課教官經常利用不同的場合灌學員酒,把人灌迷糊了之後,就開始要麼動情,要麼海派的套話。
柳辰就被套過兩回,根本不等酒勁兒過去,就被涼水,或是鞭子強制醒酒。
然後被教官爆訓,同時還有慘無人道的體罰。
以至於柳辰這麼多年裡,每次喝酒喝到迷糊的時候,後背總是沒來由的一陣陣發涼,人也瞬間警醒了起來。
當然,王廣源和盧森灌他,肯定不是想着套什麼情報。他們自己也喝的五迷三道的,嘴裡沒了把門的,什麼話都往外冒。
柳辰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裝作不勝酒力,歪頭倒到了王廣源的牀上。藉着迷糊勁兒,閉上眼就睡了過去。
這一覺直接睡到了天黑,房間裡呼嚕聲此起彼伏,盧森一條腿搭在了柳辰的肚子上,打着呼嚕,哈喇子淌出去老長。
王廣源斜着躺在長椅上,小呼嚕婉轉悠揚,動不動的還斷上那麼幾秒鐘。讓人非常擔心,他一不小心再把自己給憋死了。
可能是喝鹿血喝的,柳辰覺得身上有些燥熱。把盧森的腿搬到一邊兒,輕手輕腳的起身,到外面的院子裡透透氣。
門房那面今晚是小圓帽守夜,聽到院子裡有動靜,便推門出來。
看清是柳辰在院子裡溜達,站那想了想,畏懼中帶着點兒巴結的湊了過來。
陪着小心的說:“伍爺,您這是…睡醒啦?”
“嗯~”柳辰點了下頭,見小圓帽一臉的謹慎,便開玩笑的說:“你們二當家的腳太臭,可薰死我了。”
小圓帽配合的笑了兩聲,表情一點點的鄭重了起來。
衝着柳辰行了個禮,很有誠意的說:“伍爺,我和黃皮子都得感謝您。要是沒有您的提點,根本過不上現在的消停日子。”
“哦?看來你們哥倆在木幫過的還算不錯。”柳辰笑着問。
“何止不錯啊!”小圓帽的表情生動了起來,滿足的說:“不用一天到晚自己刨事兒,也不用受那些黑皮子的盤剝。每個月定點兒有月錢,幹好了二當家的還有賞,舒心的很!”
“我還以爲你倆,根本看不上那點兒月錢呢。”柳辰有些意外。
在他印象裡,有自己活動地盤兒的賊偷兒,每個月都賺的不少。更別說小圓帽和黃皮子,還守着讓絕大部分小偷兒都眼紅的火車線。
木幫的月錢,對他們來說,應該跟仨瓜倆棗差不多。
“嗨…”見柳辰不端什麼架子,小圓帽逐漸放鬆了下來,解釋說:“您別看我們哥倆跟火車上不少弄。
可每個月得往黑皮子那交一份孝敬,上面還有大哥抽水。防着同行冒酸水使壞,時不時得請飯什麼的。
最後能落自己兜裡的,根本就沒幾個子兒了。”
柳辰想起了一句老話,只見賊吃肉,不見賊捱打。看來這世道,哪個行當過的都不容易……
倆人正有一句每一句的閒聊呢,大門外面響起了叫門的聲音。
小圓帽愣了一下,剛想邁步,柳辰就先他往門口走去。
“伍爺,我來,我來!”小圓帽哪能讓柳辰動手開門啊,趕忙急火火的跟了上去。
柳辰沒理會他,直接走到了大門旁邊,拉開小窗往外看去。
緊接着就喊了一聲:“寶順?你怎麼又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