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廣源到底是個辦事講究的人,面無表情的站了一會兒,眼睛掃了下推車的十來個游擊隊的人。
沉默了幾秒鐘,交代刀片兒:“院裡有山林隊的大車,你帶倆人把咱的人都移上去,剩下的弟兄……”
王廣源再次沉默了一下,揚着聲音招呼道:“既然咱耽擱了人家的時間,那就幫他們趕回來!
沒事兒的人往回折,把山上散着的槍支彈藥,全給收回來!”
王廣源知道,游擊隊還要連夜趕很長的路,可木幫幫衆不知道啊。想不明白自家老大,爲啥忽然轉了性,一時間根本沒人動彈。
“愣着幹啥?動起來!”王廣源瞪起了眼珠子。
別看王廣源這人平時挺隨意的,可瞪眼了,一幫小子是真害怕。
沒人敢追問到底爲啥,一個個的忙不迭轉身,散開後邊往緩坡方向走,邊收集山林隊死倒兒身上的武器。
柳辰衝王廣源豎了下大拇指,感嘆道:“講究!”
“呵,不想欠他們的罷了。”王廣源哼了一句,又正色對柳辰說:“你也是啊!聽勸,這回算是還了他們的人情!以後啊,少打交到,省的沾上了撣不掉。”
“嗯,知道了。”柳辰點頭應下。
游擊隊的人,往外折騰枯井裡的彈藥。
一溜鞭的人,幫着清空山林隊的私窖。
木棒的人,漫山遍野的收集散落的槍支。
三夥兒人合力之下,總算在午夜前把所有的東西,都裝到了游擊隊帶來的大車上。
金條沒花出去,收穫還差點兒比預期翻了個翻兒,游擊隊那面的二十多人不由得興奮異常。可曹蛟卻是一臉的憂色。
因爲,收穫遠大於預期,帶來了新的問題。
他們預備人手時,是按着一輛大車四個人頭兒算的。四個人推半車東西翻山,當然沒事兒。
可推一整車東西,時間還比預計晚了幾個小時,明顯就是大問題了。
“要不先在周邊找個安全的地方存着,明晚兒再往回運吧。”柳辰建議道。
曹蛟搖了下頭:“不行啊,明天白天山林隊的事兒就肯定得露。日本人和滿洲國駐防軍,必然會動作起來,路上不安全!”
“等幾天,風聲過了再分批往回運呢?”柳辰又說。
曹蛟還是搖頭,嘆了口氣:“等不得,各支隊的彈藥匱乏情況,已經全都到了極其危險的境地。”
“……”柳辰也沒什麼辦法了。
“我搭把手吧,正好去接小蓮兒。”二林子悶聲對柳辰說。
寶順聽說去接小蓮兒,也趕緊出聲:“你一個人頂啥用,我陪着你吧。”
“他一個人不頂用,你倆就頂用啦?”柳辰瞪了寶順一眼。
短暫的遲疑了一下,說:“咱的人都走一趟吧,東西送到地頭兒趕緊回來!”
其實曹蛟就抱着這個心思,只是不好意思提出來。
一聽柳辰主動說了,趕緊一臉感激的開口:“太感謝了!”
王廣源聽到前半句的時候,還擔心柳辰也會跟着一起去。
聽了後半句才稍稍鬆了口氣,小聲問柳辰:“這是往哪個方向走啊?穩當不?”
柳辰有些猶豫,因爲一旦說了方向,就等於說出了曹蛟那幫人的活動區域。
倒是曹蛟沒什麼遲疑,直接說:“往本溪走。”
王廣源站那沒搭曹蛟的話,略微琢磨了一瞬,對着院裡喊:“刀片兒!”
“來啦!”正照顧傷號的刀片兒,急火火的跑了出來。
“那個…”王廣源指着寶順和二林子說:“你陪着一溜鞭的弟兄走躺本溪。明天那面正好往奉天走料,你帶着大夥兒和力工隊混一塊兒回來。”
“明白!”刀片兒痛快的點頭。
柳辰正擔心回程時遇到麻煩,見王廣源幫着安排好了,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然後拍了兩下巴掌,招呼大夥兒:“弟兄們,今晚辛苦一下。幫着把彈藥送到地頭兒,完事兒後聽刀片兒兄弟的安排。”
王廣源真擔心一溜鞭的人走這一趟後,被紅黨趁機給忽悠了。
趕緊跟了一句:“我和大夥兒說啊,咱今晚這單可是收穫頗豐。你們要是回來晚了,小心分不上份兒。”
“呦,那俺們可得麻溜回來。”
“慌啥,王當家可不是那樣兒的人。”
“哈哈~”
時間本來就不充裕,柳辰不想再耽擱時間。
等大家笑着鬧鬧了幾句,便吆喝道:“行了,別耽誤功夫了,趕緊出發,早去早回!”
“得咧~”
————
推大車翻山,對一溜鞭衆人來說,絕對算的上是熟練工種。待在遵化的兩三年裡,哪個月不得折騰上幾回。
隨着柳辰的一聲招呼,十個人習慣性的分頭去檢查大車上的固定繩。有不穩當的地方,隨手調整好。
曹蛟比柳辰還急,衝着柳辰和王廣源抱拳,一臉誠意的說了兩句感謝的話。然後,招呼下面人推上大車出發。
王廣源在曹蛟致謝的時候,把臉扭到了一邊兒。等大車軲轆響了一陣,才轉過頭看了眼車隊離開的背影。
嘴裡問柳辰:“二林子兄弟的妹妹,不會是被紅黨給洗腦了吧?”
“行啊,還知道‘洗腦’!”柳辰做出一副訝異的模樣。
“說正經的呢,別瞎逗。”王廣源用眼神警告了下憋笑的呂強子。
柳辰嘿嘿笑了兩聲,一副不在意的口吻說:“算不上‘洗腦’。小蓮兒想學醫,正好那面有個在國外留學過的大夫。”
“男的女的?”王廣源問話時,一臉的認真。
“想啥呢!”柳辰斜了他一眼,說:“女的!一小姑娘。剛畢業沒多久,被紅黨的抗日宣傳給忽悠東北來了。”
“哦~女的還好,還好!”王廣源點了點頭,一副怕自家白菜被豬拱了的老爹模樣。
砸吧了下嘴,冒出一句:“要是個男大夫,寶順兄弟可就麻煩了。”
“這你都知道?”柳辰是真有些驚訝了。
“嗨,刀片兒跟我叨咕的。”王廣源哈哈一笑,轉頭對着院內喊:“都歇夠了沒?歇夠了推車回啦!”
呂強子聞言快步進到院內,催促道:“趕緊的,屍首一輛車,不能走的傷號兒一輛車,囫圇人推着。走啦,走啦!”
一陣呼喝聲中,木幫衆人很快推着兩輛大車開始返程……
三更半夜路的,路上連一個行人沒有,奉天城又是關閉城門,處於宵禁當中。
回程非常順利,凌晨兩點還不到,衆人便進了木幫貨場大院兒。
出發時王廣源就已經做好了有人掛彩的準備,不但備下了很多傷藥,連老穆都被留宿了。
沉重的木門一響,耷拉着張老臉的老穆,披着衣服打洋灰樓裡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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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了眼前車上的五個傷號,冷哼了一聲。又看了看後車,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混幫派的人,受傷什麼的幾乎是家常便飯。有個好大夫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黑臉兒老穆在木幫,完全是哪個都不敢得罪的存在。
別說普通幫衆了,就連王廣源都得陪着小心的哄着。
這會兒見到老頭兒臉都快耷拉到腳面了,硬着頭皮走過去說:“老穆,傷了的弟兄,就全靠你了!”
“盡說些沒味兒的廢話。”老穆正眼兒都沒,瞅都沒瞅王廣源。
黑着臉指使一幫小子:“你們幾個,把人擡到西面大屋去。還有你們,放挺呢?趕集去燒熱水!
那個……刀片兒!”
“刀片兒有趟跑腿兒的活兒,明兒才能回來。”呂強子趕忙出聲解釋。
“那就你了,去我屋拿藥匣子!一個個的,沒點兒眼力見兒……”
老穆的藥很霸道,處理傷口時下手也重。一會兒的功夫西面大屋裡鬼哭神嚎的聲音,就此起彼伏的響起。
聽的屋外面人,一個個下意識的縮着脖子直往遠處撤。
“行了,咱也別歇着了。”王廣源聽的渾身難受,對着呂強子喊:“強子,帶人去小庫房拿傢伙兒,咱連夜把沒了的弟兄葬了。”
“好賴!”呂強子正不想在院裡待呢,趕緊應了一聲。招呼上幾個人,跑去小庫房拿鐵鍬和鎬頭。
死人對木幫來說是件很普通的事,幾乎每個月都會因爲鬥毆,或者搶木場之類的事情交待幾個。
不過,王廣源做人很講究,有家的都會給一筆很豐厚的喪葬費和養家錢。
沒家的,也會裝進棺槨選好地方埋了。
不過今晚死了的弟兄不行,因爲雖說山林隊的事兒,紅黨會全部攬過去。
但木幫要是在這個敏感的時間,傳出沒了十來個人,而且還都是死在了槍傷上。
免不得,會給有心人造成聯想。
所以,人必須今晚就給埋了,而且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還不能透出風聲。
棺槨肯定沒時間準備了,只能尋個差不多的地方挖好坑,用席子裹上直接入土。
一番折騰完事兒,天邊已經泛起了青光,忙碌的一夜終於過去。
大夥兒再次回到木幫貨場,簡單的洗漱了一下後,王廣源招呼道:“行,都辛苦了。伙房有吃的,大夥兒墊吧一口趕緊休息。別的事兒,睡醒了再說。”
一幫小子紛紛應和,呼呼啦啦的往伙房走的時候。
柳辰對王廣源說:“別的事兒不急,但日本銀行的那兩張存單,得趕緊變現。”
“可不是,要不怎麼說你腦子好使呢!”王廣源一拍大腿。
他腦子也不是白給的,柳辰一提話頭兒,馬上就反應了過來。
唸叨着說:“必須得儘快,省的再被當成紅黨給盯上,那可就冤枉慘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