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問詢室門口,崔勇停了一下腳步,透過小窗口向內張望,時文軒偏身坐着,右腿疊在左腿上,左手隨意搭着椅背,右手肘支在腿上,低頭擺弄着手機,似乎對自己耽誤了將近一天絲毫不在意。
崔勇推門進去:“時先生,真是對不起,耽誤了你這麼長時間。”劉子玉也尾隨其後進屋坐好,攤開了記錄本。
時文軒見有人進來,急忙坐正身子,微笑着說:“沒事,反正我今天沒課。再說配合警察辦案是公民的義務。”
崔勇微微頷首,然後拉開椅子坐下:“多謝時先生對我們工作的理解和支持。時先生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是w大學醫學院基礎醫學部的解剖學老師。”時文軒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人坐的很是端正。
“能談一談今天早晨發現屍體前後的經過嗎?越詳細越好。”
“恩,好的。今天是週五,我一整天沒有課,所以比平時晚起來兩小時,也就是八點起牀。洗漱過就到學校後面的泉山風景區慢跑,這是我每天的功課。”他半垂着眼瞼回憶道。
“今天跟往常的路線一樣,從教工住宅區的後門沿着大道一路跑到泉山的半山腰,然後從小路半是散步半是慢跑的下山,準備回去洗澡吃飯。我是八點十分出門,按照往常的速度,應該是八點四十跑到半山腰,開始沿小路折回。我走到半路,忽然發現一個人趴在路邊的灌木叢下,開始我還以爲是醉酒的人,但是上前一探究竟才發現人早已氣絕,我沒有碰任何東西,急忙退回小路,打電話報警後,就在路旁等待你們的到來了。恩,根據我自己的速度估計,遇到屍體時候應該是差幾分九點。”時文軒邏輯清晰地講述着自己早晨的活動,崔勇低頭看看手中的記錄本,報警電話是在九點打過來的,也就是說,時文軒對自己速度的估計精確到只有幾分鐘誤差,應該是個很一絲不苟的人。崔勇現在有些認同劉赫的話,一個如此冷靜沉穩的報案者,的確很值得懷疑。
“如果你沒碰死者,是怎麼判斷人已經死亡的呢?”劉子玉在一旁聽的納悶,插嘴道。
崔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劉子玉一頭霧水地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時文軒莞爾:“小警官,我是解剖學老師,跟你們的法醫也算是半個同行,我看到屍斑,當然就知道人已經死亡。”
劉子玉這才發現自己問了個白癡問題,埋頭記錄不敢再插話。
“時先生跑步上山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麼神色慌張的人呢?”
時文軒低頭仔細回憶:“我們學校每年給景區一筆錢,爲在校教工辦理年卡,方便我們去散心、鍛鍊。遊客都是從景區的大門進來,後門這條路上山的都是我們學校的教職工,人基本很少。今天上山的大路上,我只看到了幾個學校的老師,有我們醫學院內科學博導蘇長姚老師,還有基礎醫學部的病理學教授姜寧老師,還有三個是其他學院的老師,每天鍛鍊幾乎都能遇見很是臉熟,但是叫不出名字的。他們都是下山,只有我今天沒課,起的晚是上山。哦,對了,你們也可以查查景區後門的打卡處,那邊有一個工作人員專門負責年卡的刷卡,年卡里有個人信息記錄,就會知道都有誰進出過了。”
“好的,請在這裡留下你的電話號碼。”崔勇將記事本推過去遞給時文軒,看着他寫下自己名字和號碼後,崔勇起身伸出右手,“多謝時先生的配合,耽誤你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不過如果有什麼問題,我們可能還會再去打擾你的。”
時文軒也急忙起身,伸手握住崔勇的手:“隊長長太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
展長寧開着車在外面兜了一大圈兒,覺得自己冷靜下來時,已經下午四點多了。回到辦公室發現,屋裡只有陳辰一人對着電腦發呆。
展長寧快步走到辦公桌前,急切地想給自己找些事情做,陳辰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她面前彙報:“徐隊,隊長他們去詢問報案人了,我剛纔沒有查找到與死者吻合的報案失蹤人口,準備把協查通告發到各派出所,看看能不能得到有價值的線索。”
展長寧點點頭剛要說話,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崔勇進來擡眼瞧見她,不禁一怔,徑直走到她桌前站定,陳辰識趣地走開。
展長寧先開口:“隊長對不起,我今天的失態影響工作了,今後不會發生這類事情的。”頓一頓後又說,“有什麼工作要佈置嗎?”
崔勇答非所問地說了句:“我都知道了。”
展長寧雖然明白他早晚會知道,但聽到這五個字時,心裡還是猛地一緊,擡頭盯着崔勇的雙眼,他眼底有掩飾不去的疲憊和茫然,更多的似乎還是憐憫,還有一絲探究。展長寧忙不迭地垂下眼簾,阻斷了這種無所遁形的眼神交流。
崔勇用餘光環顧一下四周,低聲說:“那個,你如果有什麼心事,呃,可以跟我說。”
然後又慌亂地解釋:“我是說,如果可以,如果你願意的話,我願意聽你說,呃……”
發現自己越說越亂,他才訥訥地停了下來,臉漲得紫紅似乎能滴下血來。
展長寧明白他的關心,但卻還是無法坦然接受,只得輕輕地吐出兩個字:“謝謝!”半晌後又說,“隊長,我已經沒事了!”
崔勇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強作鎮定:“恩,沒事就好,我們要儘快確定死者身份,以便排查死者的社會關係。”
“好的,隊長,我會跟進這部分工作的。”說到工作,展長寧稍微自然了一些,將額前的碎髮抿到耳後。
她並不是不明白崔勇的心意,共事幾個月的時間了,她也打心裡佩服這個年近而立的隊長,但如果說除了佩服還有什麼的話,卻似乎也真的沒有。一個多月來她把空閒時間都埋首於成堆的舊案卷宗裡,除了學習刑偵經驗,更主要的原因就是研究母親的案子。今天發現的屍體似乎讓她這段時間的猜測逐漸清晰——連環殺手作案,但是王法醫鑑定的一個死後傷卻又似乎打碎了她的假設。
隊長,對不起,我現在真的沒有精力去考慮個人感情問題,展長寧在心底默默地說。起身抱起記錄本道:“我去看剛纔的問詢記錄。”
崔勇不好再站在她桌前擋路,只能板着臉點點頭,朝自己辦公室走去。關好門,他把自己往沙發上一扔,哀嘆一聲。剛纔展長寧的一聲“謝謝”猶如盆冰水當頭潑下,讓他心裡不知是個什麼滋味,腦子裡想的卻是,被自己丟在法醫辦公室的展長寧,會不會也是這樣的感覺呢?今天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把他的頭腦攪成一團漿糊,昏昏然理不出頭緒。
這時敲門聲將他從混亂的深淵中驚醒,陳辰推開門探頭進來:“隊長,有人來報案說女兒失蹤,據描述有可能是這起案件的死者,我已經讓家屬來認屍,人馬上就到。”
崔勇用力搓了搓臉讓自己打起精神來:“好,知道了,我馬上就去。”
崔勇來到法醫科解剖室的時候,展長寧和展長寧已經等在那裡,屋裡的氣氛一下子怪異起來,三人各懷心思地站着,直到陳辰領了一個看起來四十出頭的男人進來:”隊長,這就是報案人蘇長姚。”
展長寧上前掀起屍體上覆着的白單,蘇長姚身軀一震,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隨即涌起濃濃的哀傷。他踉蹌幾步上前,伸手去撫mo死者的臉,輕聲道:“淺淺,淺淺我是爸爸,你睜開眼睛看看我!”聲音越來越大,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搖晃死者的肩,“淺淺,你起來,你要做模特我答應你,你喜歡誰我都答應你,淺淺……”
還未等崔勇上前制止,他茫然地放開了手,越說聲音越輕,越說聲音越哽咽:“我以後再也不罵你了,你別跟爸爸開玩笑了,爸爸現在只有你了……”最後終於雙手捂臉,淚水從指縫中滾落,屋裡只聽到他壓抑地哭聲。
在問詢室內坐定,蘇長姚漸漸平靜下來,展長寧才趁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四十多歲的模樣,身材瘦削,頭髮修剪的得體服貼,長袖的灰色襯衫、領口袖口全部扣的齊整。他坐姿很正規,背部挺直,雙腳微分,頭稍稍垂着,神色哀傷。
陳辰推開門,遞給崔勇和她每人一份死者的資料。
展長寧低頭翻看:蘇倩依,女,20歲,w大學藝術學院表演系大二在讀,兼職腳模,在業內小有名氣。父蘇長姚,52歲,一中心醫院心內科主任,w大學內科學博導。
只聽崔勇開口道:“蘇先生還請節哀,請配合我們回答幾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