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章 最後的糾纏
原本我以爲,青春大概就是這樣,在空虛的無聊中揮霍掉大把無謂的光景,任性的發泄所有的怨懟。
哪會知道,原來看似不顧一切的自我放逐,竟會像把張開血口的剪刀,毫不留情的將我們的歲月剪成破敗的碎片。直到很久以後,當我們重新回過頭,發現那些缺失的遺憾,不管我們怎樣尋找,也再無法拼湊出完整的笑顏。
而我們的十七歲,伴着血和淚,在那個瀰漫着荼蘼花香的夏季,碎成了一地的憂傷。
天氣乍暖還寒的時候,我們的高中生涯已悄然過去大半,日子枯燥乏味,有時候空洞得想哭。我把圖書館裡能借的小說都看了個遍,但仍是常常和天絮抱怨日子太無聊,寧悅在廣播站倒是玩得挺開心,偶爾能校園的上空聽到她的聲音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再在社團碰見墨霄的時候,我們已經可以坦然的談論他和少歆的事情,我沒有告訴少歆墨晌和我們“營救”左昀的事,年少時爲了愛情不顧一切,是很深刻的回憶,沒有必要再去增加它的負擔。
我問他,爲什麼遲遲不能接受少歆傳遞的心意,他只說,他們是不一樣的人,現在她對他只不過是好奇,對他所正在經歷的生活而感到好奇,終有一天她會發現,這樣的愛情終究不能給她任何保證。
“既然已經知道結果,又何必再去經歷過程。”他的這一句話,給了我極大的認同感。
寧悅消停了一陣,我們都以爲事情終於有一個完滿的解決,可是當她出現在明裕高中的時候,我知道我們錯了。
眼前的這個女生根本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悅悅,皮夾克短上衣、短裙、中跟短靴,長髮紮成馬尾,還化了個很不適合她的小煙燻妝。
天!她怎麼了!
我看着她,彷彿看到左昀的同胞姐妹一樣,令我忍不住轉頭看了看剛跟上來的左昀和沐日。顯然,他們看到寧悅這副打扮也都感到吃驚,左昀對我輕輕搖了搖頭,表示她並不知情。
沐日走上前去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又重重打量了一番,然後有些生氣的問她到,你幹嘛?!
她甩開沐日的手,走到我面前,宣戰似的對我說到,看樣子他還是喜歡你這樣子的女生,沒關係,如果他喜歡,我可以爲他改變。
說完,她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裡掏出香菸。我們看着她忽然間竟有如此大的轉變,都有些適應不過來。看她動作還不嫺熟的捏着煙就要往嘴裡塞,我伸手拍掉了她的香菸。
我們誰也沒有想到,她真的可以這麼執着,我們甚至分不清她的這份執着,是爲了她對凌淅的愛情,還是因爲不肯認輸。
看着我的舉動,她並沒有生氣,只是看着我說到,安亞爍,我實在不知道凌淅到底是爲什麼被你吸引。你從裡到外看不出任何優點,抽菸、喝酒、打架、翹課,舉止粗魯,穿着打扮也不像個正正經經的女孩子,當初要不是我主動和你說話,你大概整個初中都不會說一句話。還有,她也上下看了看我的身材,說到,你瘦得跟營養缺乏似的,到底有哪一點吸引他啊?
我笑了,對她說到,這個問題我從來也沒有問過小淅,其實你問我,我也不知道。你爲什麼不直接去問問他呢?還有,我,或是左昀,或是其他在我這個環境之中的女生,我們之所以是這樣子,那是因爲我們所身處的環境讓我們不得不這樣,那是我們對自己的保護,而你,不需要這樣子。
說完,我看了看身旁不遠處的左昀,她用認同的眼光迴應我。
然後,我看了寧悅,她實在不適合眼前的樣子,我不想她爲了模仿我們而變成一個壞孩子,香菸、大耳環和煙燻妝不該是屬於她的。她原本的可愛單純纔是她該有的樣子。
我有些難過的對寧悅說到,我不想你變成這樣子,悅悅。
她不屑的將臉轉過一旁,彷彿我的說教是最無力的爭辯。我無助的看向沐日,希望他能幫我勸勸她。他走到她面前,雙手想要搭她肩膀,卻被她擡手甩掉,他並不在意,仍舊說着想對她說的話,他說,悅悅,亞爍和你不同,你就算再怎麼可以學她,你們之間也還是有差別的。
可是,當下的她根本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就在我們想方設法勸解她的時候,一個人出其不意的出現在了現場,當那個人叫出我名字的時候,根本也還沒認出寧悅來。
他徑直朝我走來,伸出手自然的摟了我的肩,然後才轉過身看到眼前的女生。寧悅的樣子我想大概沒有人能認得出她來,所以當他仔細辨認了半天也沒敢喊出那個名字的時候,寧悅震驚的叫出了那個她心中時時念想的名字,凌淅!
其實,不止是她,我們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想到會在這本應在上課的時間裡見到他。他笑着看了我一眼,那笑容讓人感覺到安心。然後,他重新看回寧悅說到,你果然在這裡。
聽他的口氣,似乎早就料到寧悅會找到這裡,可他爲什麼沒有阻止她,反而任由她這樣子胡來呢?
我問他,你知道她要來這裡?
嗯。他向我解釋到,下午上課的時候點名她沒來,也沒見她請假,她從來不翹課的,這一點你們都知道,所以我想她可能是去了什麼地方。
他重新打量了寧悅一番,冷漠的對她說到,你不用刻意把自己搞成這樣子,因爲就算你把自己改變成左昀或是亞爍的樣子,我也不會喜歡這樣子的你。她和你是不一樣的,至少,她不會做出背叛朋友這種事情來。其實你原來也很棒,單純可愛,又有愛心,對朋友的那種關心,也讓我很欣賞的。可是,你不該傷害亞爍,去破壞你們之間的友情。你知不知道爲什麼我會喜歡亞爍,因爲我們是同一種人,因爲對我們來說,友情是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爲了朋友,犧牲再多我們也在所不惜。可是,你沒有好好守護我們最珍視的東西,你讓它變成了阻礙。所以,不管你再怎麼想要改變,那終究只不過是表面而已。他指了指她的心口,繼續說到,重要的是,你的心,沒有和我們在一起。
寧悅感到意外,也許她想過無數種凌淅討厭她的理由,可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一種。她看着我們大家,發現自己原來從沒有融入進來過,她甚至連自己一開始爲什麼會和我做朋友,大概都想不清楚。
這一次,她沒有再鬧騰,看着她轉身離開的背影,感覺是那麼落寞。其實,我一直把她當朋友,從來沒有變過,即使她做了這麼多過分的事情,可我發現我仍然恨不起她來。她只是太優秀,每一個人都喜歡她,所有的東西都可以輕而易舉的獲取,她不知道難得擁有是什麼感覺,所以也不懂得有些東西是需要用心去守護的。
寧悅走後,凌淅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左昀和沐日,對我們說到,我走了。最後,看了眼沐日。
我知道,他在拜託沐日照顧好我。
看好悅悅。我也拜託他道。
他看着我,彷彿想要確定我是否仍願意承認寧悅這個朋友。我看着他,眼神堅定。於是,他答應我到,我會的。
沐日和左昀過來,一個摟我肩膀,一個拉着我的手,從他們掌心傳出的安慰那麼溫暖,在這尚有些寒冷的早春,給了我面對一切的勇氣和力量。
寧悅後來告訴我,其實那天凌淅說的那番話,她觸動很大。或許愛情真的是盲目的,她對凌淅的感覺也許只不過是欣賞,對他的聰明才智、貼心的關懷,她那時真的忘了自己只是朋友,忘記他的關心與照顧其實是因了我的緣故,她忘記我們的友情。她說,也許一開始會和我做朋友,真的只是被我那種與常人不同的處世態度吸引。在她的世界裡,從來沒有過像我這樣爲人冷漠卻對朋友熱血的人,她不知道爲什麼有人會是這個樣子。直到在後來的接觸中發現,我其實是個讓人心疼的孩子,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對我好。
心疼。
好像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我只是個討人厭的小孩,不懂得如何討取別人的歡心。
不管怎樣,我感謝她對我的心疼,因爲在認識她、沐日、左昀、凌淅這些朋友以前,我從來不知道被心疼是一種什麼感覺,是她教會我什麼叫溫柔。
我想,我和她之間的戰爭,這次應該是真的停止了。
可是,在我們千瘡百孔的青春裡,我們所做出過的傷害,又何止這一件,也許時間的緩慢讓我們逐漸遺忘了曾經做過的傷害。可是不管時間怎麼過去,有些傷害,終要付出代價,而這樣的代價,我們未必承受得起。
如果那天我沒有回家,也許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我們曾經荒唐而喧囂的青春,也不用敗得如此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