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湖邊行後,我的狀態並沒有得到多大的改變。
現在莫文鬆幾乎不再去公司了,每一天,他都強行帶我出門。不管去哪裡,他都牽着我的手。不管我怎麼沉默,他總不厭其煩的跟我講我現在哪裡。周圍有一些什麼。
人心畢竟是肉做的,我在他這樣日復一日的耐心相待中。漸漸的,我暴躁不安的時候開始慢慢減少。在這片黑暗的世界裡,我像個初生的嬰兒一樣,開始學着新生。
盛夏的時候,裴曉於帶着她兒子來了深圳。我媽仍然不喜歡她,但架不住她兒子莫正倫長得可愛。小傢伙不但長得可愛,嘴還甜。奶奶長,奶奶短的喊着。
我媽盼個孫子抱盼了大半輩子了,我姐倒是生了,可惜,人家有爺爺奶奶。一年下來,我媽統共也抱不了幾次。我哥和我嫂子到現在都沒動靜,她心裡就跟有個貓在撓一樣。每回接我哥的電話,她總要叨叨孩子的事情。
現在。突然有個粉團般可愛的孩子跟她撒嬌,搞得我媽是又無措又歡喜。沒幾天的功夫,她就徹底的被倫倫收服了。
因爲裴曉於母子的到來,聽着孩子的笑聲和童言稚語,我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
“雲邊,我們去陽臺坐會兒吧,這會兒比較涼爽了。”裴曉於柔聲問我。
“嗯。”我摸索着起了身。
她扶着我到了陽臺,把我扶上鞦韆後,她跑回了廚房裡。很快的。她給我端來了一碗冰鎮酸梅湯。
“阿姨的手藝真是出乎意料的好,我就教了她一次,她就做出來了。”裴曉於笑着說。
我喝了幾口酸梅汁後,將碗放到了鞦韆旁的桌子上。將頭偏向她說話的方向。笑了一下,輕聲道:“說起來,你曾經有機會做我嫂子。”
裴曉於默了一下,微微嘆氣:“命運弄人,大概就是這樣吧。”
“你打算一直等着莫林生嗎?”我問她。
“不知道。”隔了好久,她才吐出了這幾個字。
“哦。”我輕聲應她。
“可能不會刻意去等他吧。”她輕笑,有些悵然若失的笑聲,“十幾年之後,誰知道是什麼樣子。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要過日子,要將倫倫養大成人。大概……放下他的可能性要更大。其實,我現在就沒有那種強烈要等他的念頭。雲邊,好像,好像沒什麼東西真的永垂不朽。哪怕我和他之間。有過那麼痛楚的愛情。時間淌過後,痛的記憶也慢慢的淡化了。我懷疑,如果沒有孩子,十幾年之後,我可能會徹底忘掉他。”
這大概就是現實的生活,沒有那麼多的刻骨銘心,沒有那麼多的百轉千回。我們不過都是普通人,在這樣細水長流的日子,日漸的被生活磨平棱角,磨去激情。到了最後,回望最初,總是困惑,哪個纔是真的自己。
“雲邊。”裴曉於握住我的手,“如果不是阿生,或者,你和四哥不會走到今天。”
“沒有如果。”我拍了拍她的手。“這個世界上,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有如果。”
“你和四哥一定要好好的,好不好?”她握緊了我的手,語氣急促起來,“你的眼睛……一定會有轉機,你千萬不能失去信心……雲邊,你相信我。”
我瞎了後,父母親朋包括莫文鬆,大家都儘量不在我面前提到眼睛的事情,怕刺激我。如果裴曉於提起,我明白她是真正的擔心我。否則,她不會丟下她的鮮花店,頂着被我媽數落翻白眼的壓力來陪我。
我抽出了手,鞦韆慢慢的蕩着,我沒說話。
“我到現在還記得我媽死的時候,那慘烈的情況,鮮血濺了一地。我成年之後,每每回想起那一幕,總是慶幸我媽死的時候已經瘋了。否則,怎麼能有勇氣把自己活生生的撞死。”裴曉於的聲音移到了鞦韆架後面,她按住了鞦韆,“雲邊,說起來,我活到今天一點兒都不容易。”
我靠在鞦韆架上,腦海中浮現出我們的兒時。那時,我到哪裡,她跟我到哪裡。我總是一副誰都不能奈我何的樣子,她總是一副怯怯生的樣子。一晃,二十多年了,她說得沒錯,她能活到今天,太不容易。土介乒弟。
“我不知道該怎麼把你拉出心靈的絕境,但我想,我深深的明白你的悲傷,也體會過你正在經歷的絕望。陷在這種悲傷和絕望裡,只想快點結束一切。什麼都不管了,只求結束。我有很多次都痛苦到足以奔赴死亡,被父母拋棄,被人欺凌,高考失敗,你哥丟下我回家,被我外公外婆趕出家門。每一次,我想,這應該已經到了生命的終點了。甚至,我試過自殺,可我總想,再堅持一下呢?會不會一切就好起來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我都這麼告訴自己。”她的語速很慢,“雲邊,你看,我現在活得很好。”
我的眼淚突然就那麼毫無預警的滑落下來,會不會,再堅持一下。多年後,我也活得很好?
裴曉於到來後大約半個月後的某一天,莫文鬆去了公司。
半個下午的時候,他給我打來了電話。
“雲邊,雲邊,雲邊。”電話一接通,他就連迭聲的喊我。
他激動成這樣,還是第一次。
“怎麼了?”我語氣淡淡。
“你的眼睛,可以動手術,可以動手術了。美國那邊來的電話,就是上次來醫院會診的那個專家,他給我打電話了。他說,你這個病例很罕見,所以,他要親自爲你動手術。”他幾乎要語無倫次。
“是麼?”我語氣仍然淡淡,這麼長時間,我對再次復明這件事情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希望越大,失望總是更大。
“雲邊,你等我回家,我詳細和你說。”
一個星期後,我和莫文鬆飛抵美國。如果說,我對這場手術半點期待都沒有,那顯然是不可能的。在黑暗的世界裡呆了那麼久,我多麼渴望回到光明的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