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藍色鬼火似的冷光在黑暗中幽幽顯現,彷彿包裹着一個漂浮的怨靈。
冷光漸漸照亮了一片輪廓,露出被光線映照得失去棱角的臉龐。
眼窩黑暗,沒有眼珠,嘴巴動了動,似是兩條蠕動的肉蟲。
周圍寂靜無聲,只有淡淡的喘息從黑暗的每個角落傳來,像是潛伏着無數野獸。
“苦啊……”幽冷的聲音飄散開來,尾音微微顫抖,像是地獄最深處的聲音。
黑暗微微波動起來,像是一團蠕動的黑色肉體。
“咚!”
人臉被頭頂上一個暴慄甩的一沉,冷光一散,扯成無數細小的流光。
一團雪白的筋肉一彈,落在被浮游流光些微照亮的桌案上:“你哪根筋搭錯了?”
謝琅琊站起身來,揉着被敲了一下的頭頂,沒了冷光映照着臉龐,他俊朗的線條一下子正常了:“腦子已經連軸轉了好久了,少說三天三夜。”
他走過來,拋掉手上一團鬼火似的冷光,黑暗中浮游的流光又多了些:“沒日沒夜的,我自己找點樂子放鬆一下。”
“你有時會表現出這種蠢到沒法形容的樣子,我真想吃掉你。”小咕擡起大眼珠,小白牙咧開一個無比嫌棄的訕笑:“我知道你很辛苦,已經很久沒有停下來休息了。”
它跳上攤開的古書,小短腿點了點:“可是在這片黑暗中能做什麼?正好趁着寂靜多多用功。”
謝琅琊撇撇嘴,自己偶爾賣個傻自娛自樂都不行:“這古書我已經用各種方法研讀了。”
他掰着修長的手指數着:“真氣包圍也不行,開動法眼也不行,書頁上就是一個字都沒有啊。”
“但是在這過程中間,你的指法以及真氣的應用不是已經更加精純了嗎?”小咕瞥了他一眼:“而且你也間歇性地停下來,打坐調息了啊。”
“打坐調息是另一回事,我現在想倒頭睡個三天三夜。”謝琅琊雖然這麼說,但卻沒有睡意,長時間的精神集中反而讓他累過了勁兒,精神了起來。
剛纔還有力氣扮鬼自娛,他也覺得自己有點意思。
“不賣蠢了。”謝琅琊雙腿一跨,坐在桌案邊:“這本古書還有深厚的靈氣,我也覺得其中還有內容。但不管怎樣就是不顯現,我可看不懂無字天書。”
“我對這本書很在意。”小咕盤着小短腿坐在書上:“不過你也確實用盡了辦法,那就這樣吧。”
它把古書一推:“再試試,若是還不行就放棄。”
“放棄?”謝琅琊手肘支在桌案上,撐着側臉的手壓出一個窩子:“真稀奇,頭一次聽你說放棄。”
“必要的放棄也很有用。”小咕將小白牙扯成筋肉,形成一個漏斗狀,從中吹出一道柱狀的氣流。
氣流打散了流光,分成更加細碎的光暈,籠罩一處,更亮了些。
亮光一擴大,小咕身旁又出現一個輪廓。
謝琅琊有些懶懶地轉眼,冷不丁一看,渾身一個篩糠。
他針紮了一下坐直,緩了一口氣:“這玩意冷不丁看到,還真嚇人。”
小咕看了一眼旁邊的人偶,姿態如生,卻完全是個冷酷的平面:“你大部分時間還算勇敢,但你恐懼的東西有點奇怪。”
“喏,讓它盯着你看。”謝琅琊把人偶一轉,面向小咕:“看看那眼神會讓你舒服嗎?”
小咕挪開眼珠不去看:“你太幼稚了。”
“你也不舒服不是嗎?”謝琅琊心裡笑它扯開話題,含住一口氣,說話的聲音滿滿是無奈嘆息:“看看看,繼續看一本大白紙。”
“咕嚕——”
謝琅琊剛翻了一頁,聽到黑暗中傳來一聲響動。
他側過頭,找了找方向:“「長虹」?”
兩點綠光移動過來,化成一團毛球,躍上了桌面。
雖然還是迅捷靈敏,「長虹」卻已然一副委屈的小狗狗的樣子,口中發出可憐巴巴的嗚咽,趴在謝琅琊手邊。
“又餓了?”謝琅琊伸手撫摸它暖融融的皮毛:“你說我去伙房給你拿吃的,也不能出去太勤,總是波動這片結界會被察覺的。”
“若葉那個人一定會抓把柄。”小咕淡淡道。
「長虹」耷拉着柔軟的耳朵,綠眸半眯,整個頭部趴在桌子上。
謝琅琊寵溺地把小傢伙抱起來,在手裡悠了幾圈逗它:“好了,我把這本大白紙處理完就給你找吃的去。”
小狼看着他的眼睛,滿眼水光地點點頭。
“你看,”謝琅琊把小狼放在手邊:“你要是也這麼乖巧,就不會那麼討厭了。”
小咕抱起小手:“我汲取你身體的營養就可以,又不用跟你討食。”
“所以這個叫寵物,”謝琅琊揉揉「長虹」的耳朵,衝小咕嫌棄狀撇撇嘴:“你只能叫寄生的蟲子。”
小咕的語氣裡,現在最豐富的成分是對謝琅琊的嫌棄:“傻瓜。”
“所有方法都試過了,那我再試試調動真氣融入書頁看看。”謝琅琊哼笑一聲,彈了小咕一下,轉身正了正書本。
“嘶溜——”
謝琅琊還沒等收手,一個溼潤的聲音劃過古書。
他愣了一下,自己就算反應靈敏,也總有比自己還快的意想不到的東西。
小咕也未及反應,溼潤的聲音響起後,它才轉過眼珠來:“真是意料之外的舉動。”
“對你來說是意料之外……”謝琅琊抽了抽嘴角,眼神微僵,滿臉黑線:“對我來說想到沒防到啊……”
他一把抱起「長虹」,抓狂地晃着:“你真是薩摩犬啊,這麼愛舔東西!”
小狼無辜地看着他,又看看被它的舌頭浸溼了好幾層的書頁。
“完了完了。”謝琅琊站起身,拎起古書甩了甩,幾滴細碎的晶瑩水珠滴落下來:“「長虹」的口水也太豐富了。”
“應該是它的飢餓感造成的本能反應。”小咕躲開甩過來的水珠:“好在它認你做主人,不然應該發出猛獸的本性來獵食了。”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謝琅琊扯過衣袖,擦着被口水浸溼的書頁:“把古書變成白紙了不說,還附帶一片口水印,師尊一定會很高興的。”
小咕只是靜靜看着他的動作。
黑暗突然變得黏稠起來,漂浮的流光彷彿死掉的流螢般掉落了大片。
“嗡——”
一絲震顫傳入謝琅琊腦海中,毫無徵兆,宛若平地狂風。
“嗯?”謝琅琊收起衣袖,血瞳凝起寒光,褪去剛纔賣蠢的神色,換成一臉冰霜:“這種波動……”
他只覺血脈深處的真氣都被不停撩撥着,形成一圈圈漩渦。
在他眼前,被浸溼的書頁發出幽幽黑光,似是浸染的水墨般蔓延開來,漸漸浸透了整個古書。
“琅琊。”小咕一躍而起,大眼珠被黑光映照出流動的碎影。
謝琅琊一擡手,示意它安靜,冷冷盯着這團黑光。
“撕拉——”
他的左臂抽動了一下,每一道疤痕深處都傳來連綿的痛覺,發出細小的撕裂聲。
接着是咽喉蠕動了一下,他幾乎能感覺到那朵花紋緩緩張開,又開出更繁密的花瓣。
體內的真氣漸漸升溫,充盈了血脈,周身上下一股充水般的鼓脹感。
謝琅琊微微擡起下巴,吞了吞嚥喉,胸中一團熱流已經開始衝撞:“這黑光……”
與自己的身體發生了連通的感應!
“滋滋滋——”
咽喉的皮肉發出一陣琉璃紙揉皺般的聲音,每一道肌膚紋理都在伸展。
的確是……
花朵盛開的感覺!
謝琅琊一把捂住咽喉,花紋蠕動蹭着他的指腹,疤痕表皮裂開,凝成細碎黑光落下。
“琅琊,”小咕盯着黑光波盪的古書,緩緩擡手一指:“你看。”
謝琅琊被咽喉的壓迫感牽扯着脖子,只能微微後仰,垂下目光勉強看過去。
……那是!
謝琅琊猛地睜大了血瞳,在一片黑光噴耀中,一個血紅色的印記出現在書頁上。
彷彿深深水面之下映射的投影,波光涌動,一圈碎光勾勒出這印記的輪廓,在黑暗中閃爍。
那印記……
和咽喉的花紋一模一樣!
一聲聲彷彿來自最遙遠天際的震動聲,不停在謝琅琊腦海中轟鳴。
連綿不絕,彷彿固執的信號,堅決要給他帶來什麼訊息。
謝琅琊喘息漸漸急促,血溫升高,周身氣息激盪。
“壓住……”他感覺到自己的真氣被那血紅印記牽扯得混亂,一咬牙關,強令自己回神:“壓住這波動!”
說着,他雙手已然本能翻轉,凝聚法印,真氣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他丹田一沉,形成一股沉重的核心壓力,穩住周身經脈。
“咚!”
在這強力的壓制下,謝琅琊的心臟要撞破心口似地跳了一下。
隨着心跳,那血紅印記也顫了一下。
腦中的轟鳴聲漸漸平息,沉澱了下來。
那血紅印記的顫動,與漸漸平穩的心跳完全同步,合二爲一。
謝琅琊只覺一股不同尋常的熱流貫穿了心臟每一根血脈,深呼吸一口,血瞳中精光閃耀。
黑光緩緩下沉,彷彿退潮般。
謝琅琊頭暈腦脹,這變化來得太突然,瞬間他壓住了一股太強力的牽引,周身血脈發麻。
他捂住臉龐,用力搓搓。
“琅琊。”小咕的聲音傳來。
“等等,”謝琅琊的聲音悶悶的:“我現在頭暈。”
“別暈了,過來看看這個。”小咕語氣平淡,不容置辯。
謝琅琊拍拍額頭,靠近桌面,古書上殘留的黑光映照他的臉龐。
他的臉色比剛纔自娛自樂扮鬼時,蒼白得多。
“這……”他的血瞳微微渙散,滿眼繁複的花紋:“這是什麼啊……”
小咕和他一起看着滿書頁的鬼畫符,雖然紋理十分妖異,但是一片片整齊分開。
“是符咒。”小咕道:“隱藏在這本古書裡的,經過你身上「黑暗之地」的法印開啓才顯現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