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啦啦!”
一陣疾速的拍打聲,衝着謝琅琊的臉面直飛過來。
謝琅琊血瞳一動,瞬間判斷方位,身形迅速一側。
一大片細碎的羽毛飛散開來,細碎灑了謝琅琊一身。
他一擡手,臨空接住了一支完整的羽毛。
那羽毛比他整個身子還要大,當被子蓋不錯。
“哎哎!”一聲嬌喝從身後傳來,那是少女清亮嬌嗔的聲色,卻差點震得謝琅琊脖子一扭。
他前傾身子,側過脖子,躲開那強烈的聲波。
那巨大的少女輕盈一跳,雙手一攏,凌空抱住了一個亂飛亂撞的東西。
她的動作,在清泉流瀉的泉洞中發出透澈的迴音。
謝琅琊手指一轉,乾脆拿那支大羽毛來回拂擺,打散濃密的水汽。
少女將他帶到了一片清泉深處,這裡到處懸浮着瑩瑩閃光的鐘乳石,清水滴流,水霧輕漫。
泉洞由光滑的水蝕岩石構成,水光聚成奇妙光彩,傾灑一片。
水汽清涼,清碧天光從洞頂交錯的巖縫間灑落。
謝琅琊環視了一週,這裡沒有什麼不祥的氣息。
放眼處景色清幽,可稱得上世外桃源。
如果跟他身形的尺寸相應,就更好了。
“不行哦。”少女清亮的聲音傳來,在水汽清靈的空間裡空曠擴散:“他是姐姐的客人,不是你的食物啦。”
謝琅琊輕舔了一下上牙齦。
“你看,我就說嘛。”少女噔噔噔跑到謝琅琊身旁,俏麗的小臉湊近,彷彿月輪般在他眼前忽悠一下子放大:“這裡的黃鸝鳥,都比你大好幾圈呢。”
她張開雙手,一隻鳥喙尖長、翅膀支楞的巨鳥在她掌心趴着,身子圓鼓鼓的,發出委屈的低鳴。
謝琅琊輕嘶一聲,這玩意比「太陽神烏」都沒小多少。
“去去去。”少女一揮玉臂,一身仙子裙迎風飄舞,柔紗輕帶十分相稱。
她將黃鸝鳥放飛,踮起腳尖看了看,方纔笑着回首:“估計它把你當成小蟲子啦。”
這般少女純真言語,謝琅琊根本無從計較。
他只是撓了撓滿是黑線的後腦:“你們這裡的人,都同你一樣巨大嗎?”
少女嘟了嘟嘴:“應該說,是你們太小了呀。”
她湊了過來:“其實不光是你,「山海奇境」其他地方的人,我也見過幾個,都跟你差不多尺寸的啦。”
謝琅琊歪了歪頭。
少女比劃了一下尺寸:“那次有個長得好可愛的小男孩來找姐姐,我險些把他當成玩偶了。他脾氣很爆,差點要打我。”
說着,她委屈地撇撇脣角。
謝琅琊心中一動。
長得很可愛的……小男孩?
他想起那個透過「黃金傳信」,傳出來的極其幼嫩的娃娃音。
“打你?”謝琅琊存下心思,嘴上笑道:“不會吧,這脾氣也太差勁了,怎麼下得去手?”
“我聽姐姐叫他什麼‘傅爺爺’,還以爲聽錯了呢,可是姐姐叫了好幾次。”少女擡起粉拳,那拳頭如同隕石般大小:“明明是個小娃娃啊,怎麼喜歡聽別人叫他爺爺?”
謝琅琊轉了轉血瞳。
他擡手拍拍少女的肩膀,那觸感宛如冰石:“我什麼時候可以見你姐姐?”
“姐姐在調息呢。”少女指了指泉洞上方晶瑩垂落的藤蔓,成網狀迎風輕擺,上面結滿了滿天星般細小的紅色珠子:“等那個亮起來了,你就可以進去了。”
謝琅琊瞥了那紅色珠子一眼,一時也沒有亮起的意思。
他想了想,轉向少女:“說起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啊。”少女笑眯眯道:“我叫秦娥,你就叫我小娥好啦。”
她反手攏住脣角,悄聲道:“我姐姐就這樣叫我,我很喜歡聽的。”
謝琅琊微微一笑,那張容顏立刻散發出一股蠱惑的魔性:“很好聽的名字。”
他側過身,盤膝坐在血霧上,與秦娥側臉持平:“整個「山海奇境」,只有你們的身體是這種尺寸的?”
“我很少離開「奇妙島」,”秦娥眨眨明眸:“不過聽姐姐說,不光是「山海奇境」,將所有的境界算上,我們兩個都是僅剩的這種巨人血統。”
謝琅琊恍悟似地張了張嘴:“好厲害。”
“因爲這個緣故,我們要一直守在「奇妙島」上,哪裡都不能去。”秦娥晃了晃頭,嬌嗔地嘆了口氣:“你就說,這有什麼意思嘛?”
謝琅琊莫名想起阿慕。
那個小娃娃也是一樣,終日困在「三教仲裁所」中,這麼小就被賦予了沉重的使命,要繼承他師父的法印。
他何嘗不是小心翼翼地問別人,還能否來跟他玩?
阿慕身負特殊的使命,那麼秦娥……
她和她姐姐,作爲這樣罕有的巨人血統,承載着什麼使命呢?
“轟!”
謝琅琊思緒一斷,一股巨響氣浪打散了水汽。
他一扭頭,只見結滿泉洞頂端的紅色珠子,全都亮了起來。
霎時間,彷彿漫天星辰灑落了下來。
方纔那聲巨響,餘音迴環持續着。
“哎呀!”秦娥一躍而起,提着裙襬,跑到泉洞邊往裡張望:“姐姐肯定又摔着尾巴了,最近總是這樣。”
摔着……
尾巴?
謝琅琊策動血霧,飛到秦娥臉龐旁邊:“她要緊嗎?”
“倒是不要緊,但每每摔這麼一下,都很疼的呀。”秦娥心疼地皺了皺眉,踮起玉足,向裡面柔聲道:“姐姐?”
“呼呼——”
一股雄渾的風聲,從泉洞最深處刮出來。
謝琅琊側耳一聽,那風聲力道不小,在洞壁上撞出了細細的震顫。
但是它頻率很穩,一起一伏,絲毫不亂。
謝琅琊心中暗道:“是呼吸聲。”
老天。
這種力道的呼吸聲,就算是「長虹」和「太陽神烏」同時現出原形,趴在自己耳畔喘息,也沒這麼重。
“人來了嗎?”風聲微微一頓,一個清雅溫柔的女聲傳出來。
跟那雄渾的呼吸聲……
反差太大了。
“來啦。”秦娥乖巧點頭:“我把他帶進來。”
得到那女聲的應許後,秦娥又捏住謝琅琊足下的血霧,像扯棉花般拉進來。
謝琅琊哭笑不得,這丫頭真是純真得讓人心生寵溺。
他乾脆不動身法,任憑秦娥把他拉進了泉洞深處。
他眼前驟然開闊,現出一潭清泉。
清泉呈圓形,水光盈盈,溼氣飽滿。
在清泉中央,水波之上浮動着一個巨大的雕花牀。
沒錯,是牀。
這牀跟一間中等尺寸的屋子一樣大,上面刻着細密精緻的紋路。
謝琅琊微微眯眼,發現那是許多交錯縱橫的古老花紋。
看上去,有一種巫咒般的神秘感,一看之下像是盛放的蓮花,再一看則像洶涌的浪濤。
謝琅琊眼神上移,看定大牀上橫躺的身影。
呃……
謝琅琊血瞳一睜,水影的反光褪去,他看清了那人的全貌。
那名身形比秦娥還要大上一圈的女子……
沒穿衣衫。
寸縷都沒有。
謝琅琊心血一撞,胸膛突然滾燙起來。
他立刻一偏頭,正好撞上秦娥柔軟的耳垂。
秦娥剛好邁步,謝琅琊那麼一轉身,兩人就撞了一下。
她眨眨眼睛:“哎?你怎麼啦?”
謝琅琊也眨眨眼睛,微微壓了壓下巴。
這丫頭不覺得……此情此景有什麼不妥嗎?
難爲死謝琅琊了,他平素裡口尖舌利,這會兒什麼也說不出來。
“抱歉。”那個溫雅的女聲含笑傳來,十分動聽。
謝琅琊背對那邊,知道不能看,卻還是忍不住側過目光。
那女子翻轉身形,趴在大牀上,露出一段玉背,身形線條優美難言。
這個姿勢下,她至少遮住了豐滿玉脯,雙峰不再直對謝琅琊。
謝琅琊微微一吞嚥喉,少年熱火滿心裡衝撞。
鎮定鎮定。
“我方纔一時疏忽,忘記了「扶風大陸」與「奇妙島」風俗不同。”那女子笑道:“我調息時需要不着寸縷,才能將真氣開動到最飽滿的程度。”
秦娥接聲道:“是呀,姐姐的身子這麼漂亮,沒什麼問題嘛。”
“「奇妙島」人煙來往甚少,基本上只有我們姐妹倆。”那女子繼續道:“最多是傅爺爺偶爾來幾次,他根本不在乎這個,我也忽略了。”
謝琅琊頭一次聽別人說話,聽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這姐妹倆認爲,玉體橫陳不算什麼。
謝琅琊猛一見這種情景,熱血險些衝上腦門。
他用力拍拍額頭,“呃”了幾聲:“既然如此,恕我怠慢,我就背對着姑娘說話好了。”
那女子清脆一笑,饒有興趣地撫摸側臉,如瀑黑髮極其豐厚,長長浸潤在水中:“真是個純情的小夥子。”
謝琅琊扶額。
他心知自己可不是純情。
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胸腔裡亂衝亂撞的熱火微微壓下去。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姑娘……”
沒等說完,秦娥就戳了他一下。
謝琅琊又被戳的一滑,拉住身形,暗地裡投了個“怎麼了”的疑問眼神。
秦娥做了個口型:“叫姐姐。”
謝琅琊咬了咬舌尖,生生嚥下一聲抓狂的長嘆。
那女子好像等着他一樣,他要是不說話,她也樂得沉默。
謝琅琊揉了揉額角,豁出去了:“這位姐姐……”
身後傳來一聲水聲,那女子愜意地撩了一下水花:“這纔對。”
謝琅琊苦笑一聲,反手化出一片真氣遊絲:“姐姐知道我來的目的,那就單刀直入吧。”
那女子歪了歪頭,隱藏在水影逆光中的身體部分,緩緩動了起來。
“「麒麟髓」可以給你。”她含笑道:“不過你不能立刻拿走,要等傅爺爺驗證了「息壤」的真僞纔可以。”
謝琅琊神色一冷。
想來「山海奇境」與「扶風大陸」矛盾已深,信任也就下降,不會這麼輕易完成交易的。
“沒問題。”謝琅琊一勾手指,真氣散開,一個白玉瓶子落在手中:“但是我事先說好,我只是一個傳遞物件的中間人,若這「息壤」有任何問題,一概與我無關。”
“你先行撇清自己的關係,”那女子沉吟道:“反而有點讓人在意。”
“我只是先把話說明白,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謝琅琊一側眸,瞟了那女子一眼。
……嗯?
他看到一團巨大的黑影,佔滿了大牀的三分之二,隱約浮在水影逆光之上。
“既然如此,你就在此稍候。”女子淡淡一笑:“我已發了心音,傅爺爺很快就到。「息壤」驗證無誤,你就可以拿走「麒麟髓」了。”
謝琅琊吐了一口氣:“好。”
從這個角度,他還能看到那女子隱約的玉溝。
他想收回視線,可是他對那一團巨大成形的陰影很介意。
等等……
秦娥說,“姐姐又摔着了尾巴”。
所以那是……
“姐姐,”秦娥側身坐在水池邊,一派小鳥依人的純真模樣:“你的尾巴摔傷了沒有?我把洞口的「女媧血」採下來點,一會兒給你上藥啊?”
“不妨事。”那女子寵溺地衝着妹妹輕皺鼻尖,又轉向那個與她相比,身形宛若燕子般小巧的少年:“失禮了,還未報上我的名字。”
謝琅琊都把這事忘了:“晚輩才失禮,我叫謝琅琊。”
“謝琅琊。”女子細細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
隨着她的低語,那團巨大的陰影迅速傾倒,向着水面歪過去。
謝琅琊盯着那裡。
“我名秦時月。”女子嫣然一笑,她的聲音混合在陰影傾倒的風聲中,有些迷離:“不知還有沒有人記得「赤練仙子」這個名號,怕是人人都忘了。”
“嘩啦啦——!”
她身子微傾,那團陰影轟然落入水中,整個水池掀起一片激揚的水光。
謝琅琊瞳子一緊,只見水池下方橫貫了一條粗巨的陰影。
秦時月腰肢一動,將那陰影轟然拽出,又打散了無數水柱。
謝琅琊看到了一條鱗片鋒利、粗巨有力的蛇尾。
那是一條黑紅相間的顏色妖麗的蛇尾,如果伸展開來,能將這片洞天直接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