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公子站在「黑鯤鵬」的頭頂上，身下高高拱起一團巨大花蕾般的凸起。
是那堆團成瘤狀的眼珠。
他黑衣飛揚，雪發如霜，手搭額頭仰頭看去。
“呼呼——”
一片凌亂撲飛的海鳥疾速掠過，散開飛影，漫天撕裂碎雨般的鋒利羽毛。
水波翻涌的海面上激起一陣水渦，噼裡啪啦飛起水光。
一道飛影穿過亂飛的鳥羣，斜向下衝，折了一個極大的弧度，破開呼嘯風聲。
怪鳥之形疾速顯現，鳥頭高昂，頭頂一片光華閃耀的奇異圖紋。
一道矯健人影踏浪般立起身來，側過身形，雙臂微張保持平衡，從疾速下衝的怪鳥身上魚躍衝出。
“撲啦啦！”
怪鳥身形一空，緊貼着「黑鯤鵬」小山般的脊背飛划過去，鳥翼猛拍，跟鋒利的魚鰭颳了個正着。
“嗷嗷！”
隨着一聲尖鳴，怪鳥身上扯碎了無數碎羽，又折衝飛上高空。
同時，謝琅琊翻身落在「黑鯤鵬」背上，反手一轉指形，無數光芒遊絲飛速收入掌心。
他眯了眯血瞳，感受着靈臺內洪鐘般的震顫，意念平復，壓下能量波動。
「女媧神印」收斂形狀，化入靈臺之中。
“真威風。”紫微公子的聲音穿過風聲，依舊優雅瀟灑：“擠在「北海刺鳥」羣中飛過來，真不怕被紮成篩子啊。”
“剛掌握了控制「女媧神印」的上古巫咒，我多多練習而已。”謝琅琊身周圍繞微光，踏過漸顯光滑的「黑鯤鵬」肌膚，長髮在風中飛揚出血紅色的弧線。
“別動。”紫微公子微微一擡下巴，身形懸浮，像是波盪在一團水泡中央。
謝琅琊腳步一停，身形即刻被正在翻轉的「黑鯤鵬」帶得一歪。
他從遠處就看到這大傢伙在動，力度着實不小，整個海泡被橫貫出凹深的水渦，隨着它翻轉的動作水浪大沖。
謝琅琊穩住身形，輕盈一跳，跟着「黑鯤鵬」翻轉的速度，穩穩落下。
他一擡血瞳，這大傢伙已經換了仰面朝天的姿勢。
“嘩啦啦——”
謝琅琊身形化光，躲開兩側迸濺高涌的浪花，瞬移到紫微公子面前：“師父，從「鮫人族」的領地回來之後，你已經翻了「黑鯤鵬」兩圈了。”
紫微公子聳聳肩膀，踩了踩腳下瘤狀的眼珠糰子：“我要確保它能順利甦醒。”
“怎樣確保？”謝琅琊俯身拍拍眼珠糰子，觸手一片黏溼，能感覺到眼珠微微跳動：“像烤魚一樣，把它轉來轉去？”
“哈。”紫微公子揉了揉雪發，迎風看向長空：“這個形容不錯。”
謝琅琊順勢看去，今日天色尚算明媚，海天之間一片遼遠的灰藍光影，顯得蒼茫無垠。
他按住飛揚的鬢髮，眼神凝靜，目光投到比天際線還遠的地方。
他已經有些算不清日子了。
來到「風暴北海」多久了？
這裡消息隔絕，完全不知道「扶風大陸」東方的動靜。
不知連城雪傷養的如何，也不知霍霜君是否已經回到「帝炎會」安頓了。
這些日子，謝琅琊一心撲在修煉上，熟練運用重生的左臂、苦練「女媧神印」的巫咒，在滿是奇禽異獸的「風暴北海」中大練身手。
細想來，倒真是沒怎麼顧慮過好友的狀況。
“看來，”謝琅琊凝思着，自顧自苦笑道：“我還真是個無情無義的蟲子呢。”
話音未落，他的額頭上着了一記彈指。
紫微公子捻了捻指尖：“你給自己下的定義，還真是準確。”
謝琅琊抱起臂彎，擡手揉了揉額頭：“師父總是這樣誇獎我，我會驕傲的。”
他晃了晃頭，讓遮擋在眉睫上的碎髮散開：“現在，我們來談談吧。”
“說真的，我總懷疑我不是收了個徒弟。”紫微公子足下一劃，瞬間凝起一片圖紋繁複的法陣，籠罩在「黑鯤鵬」頭上：“簡直是收了個祖宗。”
“別。”謝琅琊抱拳，貌似正經地行了個禮：“徒兒還要多多仰賴您呢。”
“真讓人惶恐。”紫微公子壓了壓下巴，貌似回禮，隨即反手拍了他肩膀一下：“給「黑鯤鵬」翻面。”
“我說，”謝琅琊凝起身法，微微懸浮，在渾身漸顯光澤的「黑鯤鵬」身上掃視了一週：“真的在烤魚啊？”
“「黑鯤鵬」躺的這個地方，”紫微公子指了一圈海泡上橫貫的分水嶺：“是「風暴北海」靈氣的分界線，正好是能量最足的地方。”
聽到“能量最足”這個詞，謝琅琊眼神微動，扭頭看向延綿包圍了整個海泡的淤泥海岸。
這樣充足的能量，看來也同樣滋養了這片能夠輕易吞噬遠古妖獸的淤泥。
他靈光一閃，腦中倏然掠過提蘭瓦蒂那種妖豔的臉。
“她說過，”謝琅琊心中暗道：“她連「冰河食人蝦」都能嚼個乾淨……”
他親眼看到，「冰河食人蝦」是被這片淤泥海岸吞噬殆盡的。
也就是說，提蘭瓦蒂和這片淤泥海岸有聯繫，也許……她就是它的本體。
謝琅琊點了點太陽穴，存下心思，集中精神。
“你在聽我說話嗎？”紫微公子毫不客氣，一巴掌將少年的後腦推了個前後打晃：“「玄蓮山莊」沒教過你弟子規嗎？師父說話要好生聽着，否則就是不敬。”
謝琅琊抽身一躲，還是被對方推了一下，撇嘴道：“這裡是能量最足的地方，所以師父把「黑鯤鵬」架在這裡，當烤魚一樣來回翻轉。”
“要保證它全身都能吸收到能量，這樣才能順利甦醒。”紫微公子攤開手：“當然，你第一次看到它動，那是它自己動的。”
“「黑鯤鵬」這種級別的靈獸，脫離假死狀態後，都會有自主行動的第一反應。”謝琅琊輕撫下巴，足下一滑，餘光一掃，只見大傢伙的身體傾斜了一個巨大的弧度，已然快要整個平趴進海泡中。
他看了紫微公子一眼，對方沒有動作的意思。
他扭了扭脖子，身形化光，身周涌起滾滾血霧。
“嗖——”
謝琅琊凌風轉身，面對「黑鯤鵬」，雙指並起，輕抵脣瓣。
他引動意念，靈臺之中再次亮起圖紋華光，迅速聚合成「女媧神印」的形狀。
紫微公子打了個呵欠，輕輕拍拍嘴，身形若有似無地一沉，足下法陣光芒更濃：“你不是要跟我談談嗎？”
謝琅琊耳畔嗡地一響，感應到紫微公子身周能量濃聚，形成一片無形圍牆，擋住他的真氣。
這傢伙，又在進行特殊的訓練了。
謝琅琊哼笑一聲，雙手翻轉，成推波划水之形聚攏真氣，將靈臺中的「女媧神印」化爲虛光，形成千萬道遊絲注入掌心。
“嗡嗡——”
空氣一陣波動，到處震出模糊的幻影，將傾斜滑落的「黑鯤鵬」強力頂住。
謝琅琊雙掌前推，成阻擋之狀：“關於莫不歸，師父能跟我說說嗎？”
“「扶風大陸」七名頂峰高手之一，當年封殺「四大凶獸」的英雄，真正脫離魚人形態、擁有能夠自由變換的人身之形，「鮫人族」當代族王。”紫微公子語氣平淡，一氣說完，淡淡挑眉：“夠不夠？”
“我就喜歡師父的言簡意賅，以及避重就輕的能力。”謝琅琊雙手凝光，指形翻轉之間，「女媧神印」迎風擴展，扯成一面光芒巨網：“我真正想知道的，是他在進行什麼試驗，以及……”
他身形一炸，散作飛影，瞬間又在百步之外重組，直直面對紫微公子深淵般的妖瞳：“那個籠罩了整個「鮫人族」城池的怪物骨架，究竟是什麼。”
紫微公子按住嘴脣，貌似認真地想了想：“你沒必要知道這些，只需知道他對你有利就是了。”
謝琅琊嘶了一聲，控制「女媧神印」向前推動，將自己的意念化光傳送到「黑鯤鵬」身上：“只憑他將「女媧神印」的巫咒交給我，說服力還不夠。”
“轟——”
「黑鯤鵬」感應到「女媧神印」的引動，小山般的身形拔出水面，周身滾落瀑布般的大水，順着謝琅琊的意念翻轉過去。
紫微公子足下的法陣，在大傢伙身上施加了很強的阻力。
謝琅琊頂住這股阻力，將「黑鯤鵬」翻了個面，面向自己的那側表皮更有光澤：“看樣子快烤熟了啊，師父。”
紫微公子被翻轉到另一面，身形橫直懸浮，腳下的眼珠糰子顆顆滾動，摩擦出吱呀吱呀的令人牙酸的聲音：“莫不歸那種人，只有在跟他有共同利益的情況下，才能打交道。”
謝琅琊身形一閃，背靠海風，瞬移到紫微公子身前：“否則？”
“他會把你坑得體無完膚。”紫微公子淡淡道：“你也看見了，那傢伙是怎樣對待他的族人的。”
“這樣的人，還冠以‘「扶風大陸」七名頂峰英雄之一’的名號，說出來真是舌頭疼啊。”謝琅琊輕挑劍眉，再運真氣，將「黑鯤鵬」再次推翻。
紫微公子順勢一滑，來到大傢伙的嘴部，在極其危險的距離內背靠着那血盆大口，身後一寸就是那尖銳高聳的獠牙：“總之，我想要掌控與「黑鯤鵬」同級別的所有靈獸，這個方法對莫不歸也有利，這就是我們共事的原因。”
“而我這個「至邪之體」，”謝琅琊道：“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對他也有用。”
“至少「女媧神印」的終極能量，只有你能掌握。”紫微公子懸空坐在光暈之上，翹起二郎腿，側頭看向那血色森森的怪獸大口。
“可是這樣一來，”謝琅琊歪歪頭：“最終能掌控天下靈獸的，不就是我了嗎？”
紫微公子斜了他一眼。
“我跟師父你的目的，”謝琅琊微微沉了聲色，目光也冷凝了：“好像是相悖的吧。”
“乖乖修煉你的「至邪之體」，”紫微公子一字一頓，眼中沉澱着妖狐般詭魅的暗影：“到現在爲止，事態的發展都是對你有利的，不是嗎？”
“啊，這倒是。”謝琅琊擡起左臂，手臂花紋在風中暗閃冷光，輕勾手指，飛快變換指形：“但我不得不考慮一下長遠的利益，我跟師父之間，終究有利益相悖的地方。”
“你還太嫩了。”紫微公子輕勾脣角，身側突然裂口一張，「黑鯤鵬」張大了血盆大口，吐露出一陣腥風。
那氣息雖然血腥逼人，但卻帶有騰騰的鮮活熱氣。
謝琅琊眯起血瞳：“所以，師父是不打算告訴我，包圍着「鮫人族」整個城池的那個怪物骨架，究竟是什麼了？”
“你看它很稀奇嗎？”紫微公子笑道：“你不過是少見多怪而已，等你在「東方聯盟」的領域裡也看到那樣的東西，我保證你到時候都不想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