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爺和阮氏憧憬他們在京城風光得意的日子,兩張老臉笑開了花。翠菊攙扶着玉順走進廳堂,柳葉兒緊隨其後,三人平靜地注視着他們,看不出一絲擔憂的神情。
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許老爺盤算好了玉順和柳葉兒大哭大鬧的場面,她們這麼平靜,他反而不知所措了。阮氏清了清嗓子,提醒許老爺要拿出陣勢壓住她們。
“嗯哼……”許老爺坐直身子,橫眉豎眼地掃向玉順和柳葉兒,沒好氣地說,“進門也不知道打聲招呼,還等着老爺我來問候你們哪,真不像話,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玉順冷然一笑,推開翠菊緩緩走到他面前,許老爺下意識地往後撤身子,生怕她一巴掌下來招呼他。玉順居高臨下地望着他,輕蔑地瞥了眼阮氏,道:“如今都到這份兒上了,老爺還在我們娘倆面前裝什麼好人?!你找我們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你都已經決定好了,不是麼?!”
許老爺尷尬地咳了幾聲,玉順當着衆人的面讓他難堪,實在是太丟臉了,他指着玉順的鼻子渾身發顫:“給我坐回去,這兒沒你說話的份兒!”
“怎就沒我說話的份兒,你要我兒子另娶他人,那麼,現在這個媳婦怎麼辦呢?!你總得讓我給人家個交代吧,當初要娶她的是你,如今要休她的也是你,你只不過是做人家公公的,兒子媳婦的事,你有什麼資格插手,你都這麼大把年紀了,說話不算話翻臉不認人,虧你還是鎮上有頭有臉的財主,你就不怕街坊鄰居笑話你出爾反爾?!”
玉順兩手一攤,表情自如語氣輕鬆,像是閒話家常一般,但在許老爺聽來,卻是字字如針扎,句句似棒喝。他那張臉漲得通紅,憋了半天也沒想出來說什麼話反駁,猛地拍案而起,兇巴巴地瞪着玉順,大聲吼道:“這個家啥時候輪到你做主了,滾一邊兒去!”
玉順幽幽地望着他,微微仰起頭,失聲笑道:“有理不在聲高,你除了會瞪眼大叫,還有什麼本事?!你要家恆捨棄葉兒另娶阮小姐,我就是不答應,我是家恆的娘,我有資格表態!”
阮氏眼看許老爺氣得結巴,微微一笑,開口說道:“妹妹,你先聽老爺說說看嘛,咱們許家豈是過河拆橋之輩,葉兒不會離開家恆的……”
“賤人,閉嘴!”玉順冷不丁地出聲喝道,阮氏頓時大驚失色,像大白天見鬼似的,難以置信地呢喃,“你,你罵我……”
“沒錯,我就是罵你了,你叫你大哥來抓我啊……”玉順恨恨地呸了聲,轉而怒視許老爺,“姓許的,你當年強迫我嫁給你,就該想到今日的下場,我跟你永遠不會是一條心。你爲我兒好,我領你的情,你若是想算計他,我第一個不放過你。人不就是一條命嗎,就算我死你也別想稱心……”
許老爺惱羞成怒,擡手給她一巴掌:“好,你去死,你現在就去死,我許萬山就當沒你這個女人!敢拿死來威脅我,你還不夠分量,你死了倒好,家恆就不用爲難了……”
“老爺,你說的是人話嗎……”翠菊衝上來,一把將許老爺推到椅子上,拉過玉順交給身後的柳葉兒,“夫人和你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你居然爲了別人一句讒言就要她死?!夫人爲你養育兒子,本本分分恪守婦道,你不念她的好就算了,怎能說出這種話呢?!”
“放肆!”阮氏柳眉倒立,用力拍着桌子,震得茶杯微微發顫,“翠菊,你好大的膽子,區區一個下人也敢冒犯老爺!這麼多年養條狗還知道給主人搖尾巴呢!來人哪,把這個不識好歹忘恩負義的東西趕出府去……”
候在一旁的家丁丫鬟面面相覷,瞅瞅屋裡的情形,誰也不想摻和進來。
“怎麼?!一個個都聾了?!不把她趕出去,你們都收拾包袱走人吧!”阮氏撂下狠話,家丁丫鬟們遲疑片刻,很爲難地走向翠菊,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碰她。
“你纔是忘恩負義的歹婦,老夫人視你爲親生女兒,你又是怎樣對她的?!你串通縣太爺冤枉許家昌,現在又以利益誘惑老爺,你存的是什麼心哪……”翠菊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地上砸,茶水濺到阮氏身上,她哎呦叫着跳了起來。
“反了,反了,下人要造反了……”阮氏哼哼唧唧地向許老爺求救,“你看看她呀,她連主子都敢罵,這又要打我啊,你快叫人趕她走……”
翠菊無所畏懼地瞪着許老爺:“我不用你趕,我自己會走,你是許家的一家之主,怎能如此糊塗啊!老夫人辛苦一輩子只求家人平安快樂,你呢,你只會帶給家人痛苦!家恆是你的兒子,他是你的繼承人,你爲眼前利益出賣他,你讓他情何以堪?!”
許老爺腦袋裡那根筋已經不懂轉彎了,他氣得吹鬍子瞪眼,跺着腳叫道:“我這麼做都是爲了家恆,你們這些女人知道個屁!我的家恆不是泛泛之輩,他不該在這種小地方待一輩子!我幫他在京城立足有什麼錯,機遇錯過就沒有了啊……”
“你這麼做都是爲了你自己……”玉順扯高嗓門叫了起來,來回盯着許老爺和阮氏,看得他們渾身不自在,“你們果然是天生一對,都是那麼自私自利,爲了達到你們的目的,不惜對身邊最親的人下手!老爺,你說爲了家恆好,你可問過他的意願?!他是否願意放棄這裡的一切跟你去京城?!他可曾答應拋棄葉兒跟阮小姐在一起?!沒有吧,他從沒這麼說過啊,你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在他身上,只因爲他是你的兒子?!”
“大姐,我再叫你一聲大姐,你能不能看在孩子們的份上就此罷手?!你挑撥老爺去京城爲了什麼,還不是想坐穩主母的位子!好啊,我當着大夥兒的面發誓,以後你說一我不敢說二,如果我不讓家恆好好孝敬你,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大姐,今天你答應我,這事就當從沒發生過,如若不然,你我的情分就到此爲止了!”
阮氏冷冷地斜眼看她,聳了聳肩,嘲諷道:“你以爲我那麼好騙?!玉順,你也太小看我了吧!咱們的樑子已經結下了,就算我現在罷手,你也不會原諒我的,因爲你根本就想不開!這個家裡,只有老爺是明白人,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真想不明白你腦子裡都在想什麼!”
玉順咬着脣搖了搖頭,伸手去拉許老爺的袖子,許老爺匆忙躲開,不敢跟她靠近,玉順眼巴巴地看着他,指着阮氏顫聲道:“老爺,你當真這麼狠心?!你不問過家恆就要決定一切?!我和家恆在你眼裡分文不值,你只相信她是嗎?!老爺,我求你了……”
許老爺別過頭不看她,阮氏兩三步走過來,一揮袖子拍開玉順的手,冷道:“老爺心意已決,你少在這兒耍無賴……”
“娘,不要求他們……”柳葉兒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自己可以受人侮辱,卻不能眼睜睜看着婆婆低三下四的哀求。
“老爺,你曾答應過葉兒,如果日後有事相求,不管是何事你都會答應。葉兒敢問一句,如今這話還算數嗎?!”
許老爺身子一顫,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就怕柳葉兒這麼說,果真就說了。他不能放棄司徒大師親手做的壺,但要他答應柳葉兒的要求也不現實。
許老爺轉過身,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當然,老爺我說話算數!除了家恆和阮小姐的事,你要什麼我都答應!”
柳葉兒淡淡一笑:“老爺怎知我要求的就是這件事?!難不成你也覺得過意不去?!我是許家明媒正娶的正妻,就算是老爺也不能讓家恆休了我另娶!”
“誰說我要家恆休了你,你給家恆做妾不是一回事麼,只不過是名分而已,你別告訴我你一個賣豆腐的也要爭個名利!”許老爺被玉順和翠菊氣得半死,眼下才懶得跟她客氣。
柳葉兒抿抿脣,刻意忽視心頭的酸澀,仍是做出平靜的樣子:“我給家恆做妻還是做妾,你管不了這麼多吧,公公!”
柳葉兒第一次叫他公公,許老爺顯得很不自在,阮氏正要插嘴,忽見花枝招展的碧珠笑盈盈的走進來了。
“老爺,大姐,妹妹……”碧珠微微欠身,一個個的稱呼過來,很自然地挽住許老爺的胳膊,笑道,“你們在說什麼呢,怎地臉色都這麼難看,莫不是大姐的病還沒好,老爺愁得沒法子了吧!”
“碧珠,你說誰有病?!”阮氏一看見她就來氣,聲調也不知不覺高了許多。
“呦,大姐聲如洪鐘,看起來好得很哪!既然沒病,幹嗎多管閒事自討沒趣?!玉順是家恆的親孃,他要不要再娶不需要你這個大娘操心!”
“你說誰多管閒事?!我幫老爺還不是爲了許家?!生意場上競爭有多殘酷你知道嗎,‘瑞祥’再不發展只有被淘汰的份兒!你們一個個只知道吃喝睡,做生意的事懂多少?!”
“我說你呢,大姐!我都說了兩遍了,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不錯,許家的賬都是大姐在管,做生意的事我和玉順都不懂,可是我們不是隻知道吃喝睡,許家後繼無人難道要找你嗎?!呵呵,爲許家延續香火是我們應該做的,沒什麼好誇耀的,只不過有人眼紅罷了!哦,‘瑞祥’如何發展難道大姐很清楚嗎?!據我所知,你從沒去過銀樓幫忙啊,這話要是老爺和家恆說我信,你說我就不信了呢!”
阮氏又羞又急,漲紅了眼怒道:“碧珠,你不過就是個小妾,你有什麼資格這樣跟我說話!這兒沒你的事!老爺,你倒是說句話呀……”
“這個,那個……”許老爺想掙脫碧珠的手,碧珠偏不放開,她笑得嫵媚,狠狠掐住他的胳膊,不急不躁地說,“怎能沒我的事呢?!老爺逼着家恆再娶,萬一鬧到分家的地步,三房走了還有二房哩!老爺,你放心,家昌對銀樓的生意很感興趣,實在不行還有家彥幫手,你的家業總得有人繼承纔是,難不成還要交給外人嗎?!哎呀,祖宗一手創下的基業可不能讓外人佔了便宜,不知道的還以爲許家後繼無人哪!”
阮氏敏感地反駁道:“你一口一個外人什麼意思?!你是說我想霸佔許家的家業?!”
碧珠看了她兩眼,撲哧一笑:“大姐啊大姐,剛纔你是揣着明白裝糊塗,現在卻又揣着糊塗裝明白!我打個比方而已,看把你急的,莫非我誤打誤撞說中了你的心事?!”
“你,你……”阮氏的手指頭眼看都要指到碧珠臉上了,碧珠轉個身面向院子,“哎呀,看誰來了……”
衆人不約而同回頭看去,許家恆步履匆匆直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