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

作者有話要說:  又更一章。感謝大人們的熱情回覆。瀟灑的動力就來自這裡。只是有些大人的回覆怎麼也看不見,說是要審覈,不知什麼原因?有明白的大人告知一二。

感謝炫煙大人的地雷,大人的鼓勵,支持着瀟灑,努力更文,高質量,高速度地,更文。

兩日後,第一批戰俘送下山口中。

雲揚正側臥在牀上喝藥,聞訊直接披衣而起。

劉詡正在案前坐着,聽見動靜,忙擲下筆從桌後繞出來。“才喝了藥,不好好躺着,淘什麼呢。”

“裘榮他們解戰俘下來了。”雲揚眼裡亮亮的。幾日來殫精竭慮,擔心不已,終於在見到這第一批俘虜時,雲開霧散了。

“哎……”劉詡一把沒拉住,雲揚已經跑出帳去。

“這小子。”劉詡趕緊扯了件外衣,追了出去。

“剛喝了藥,見了風看落毛病。”劉詡在帳外追上了他,親手給雲揚披上,繫緊,“午時回來用膳,還得換藥。”

雲揚停下步子,伸手握了握劉詡的手指。兩人在朝陽下依偎了片刻,依依不捨地分頭處理公事去了。

-----------------------------------------------------------------

隨着越來越多的戰俘遣送下山,鐵衛們也基本都回來了。此回掃山,雙方傷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基本達成雲揚早先定下的戰策。郊外十幾座容留所裡,不斷住進新居民。除了叛軍將官仍暫押外,其餘兵士,皆與家人團聚。雲揚幾次頒佈指令,又親到容留所,細緻安排,讓一鄉、一寨的人也能近鄰而居,最大可能是消除這他們心中的不安。最大程度地保存住得來不易的勝利。

這日,雲揚與老王商議,如今還能留在山上的,定是最悍死的傢伙。如不除盡,恐死灰復燃。於是,他又把剛下山的鐵衛重新集結,分做十隊。這次上山只用鐵衛,下了絞殺令。

又一次站在鐵衛營的校場上。雲揚與裘榮同立高臺。

獵獵晨風,吹拂雲揚玄色長衣,年輕英氣的面容上,掛着成竹在胸的沉穩銳氣。裘榮側目看雲揚,只覺每一回再見雲揚,都有不同的觀感。尤其這一戰下來,雲揚快速成起來。在他看,這小子,從骨子裡,肖像雲逸。

真的長大了。雲逸元帥十年苦心培育,終成。這想法,讓裘榮唏噓不已。

入夜。

雲揚親捧着藥盞,站在雲逸帳外。

“大哥醒了沒?”他略侷促地看着從帳子裡出來的軍醫。

“雲參軍。”軍醫忙見禮,“剛醒。”見雲揚端着藥,躊躇,軍醫也遲疑,“要不,您親自送進去?”

雲揚眼睛亮了亮。多日未見到大哥,他也想念得緊。但也終是想一想,他嘆了口氣,把藥盞遞過去,“大哥的病剛有起色,別再讓我氣着了。有勞軍醫送進去吧。”

雲逸被親衛扶着,正倚靠在牀邊。藥盞送進去,還騰着熱氣兒。

“元帥,您喝藥吧,趁熱兒。”那親衛小心接過來。

雲逸這一病,竟似倒下了一座山。當日激憤下吐了血,氣脈不順,連累着多年征戰虧空的身子,一下子病勢如排山倒海般,鐵鑄的將軍,無奈在病榻上纏綿。

他接過藥盞,嚐了一口,又苦又澀。雲逸皺了皺眉,擡目看了看軍醫,“無事了,你歇着去吧。”

“是。”

“元帥,喝盡了。”親衛在一邊勸藥。

雲逸出了會神,“揚兒,是否在帳外?”

“呃?”親衛嚇了一跳,胡亂應,“呃,沒,沒在……”

“這些日子,送藥來的皆內監。今日卻是軍醫代勞了。想是這回是他親自捧來的。”平時服藥,那內監都要候在一旁,睜大眼睛,盯着自己喝藥。估計是那小子細細囑咐的。

“哎,”親衛再瞞不下去,涎着臉笑着打岔,“元帥真是明察秋毫。”

雲逸一邊喝藥,一邊擡目掃他一眼,親衛縮了縮脖子,不敢再打諢。

“自您病了,雲參軍每日都要親自給你煎藥。就自己蹲小爐子前巴巴守着,身邊一大堆內侍、親衛,誰都不讓伸手。等煎好了,又不敢就送進來,說怕您砸了藥碗。”

“胡說,我是那樣的?”再氣,也沒糟蹋過東西。這可是雲家家訓,一粥一飯,都要思來之不易,何況辛苦熬製的名貴藥材。雲揚這小子!雲逸擲下空碗,脣角卻微微翹起。

“晨昏兩刻,都如從前一樣,來給您請安。又不敢進。”親衛嘆氣。有時,看見雲揚一邊低頭看戰報,一邊就走到帳前了。很自然地就想撩帳簾就進,手觸到帳子的那一刻,纔回過神來。口中還喃喃,“這腦子,還當從前呢。”又悵然嘆氣,在門口磨唧好半天,才悻悻而去。

這親衛口才極好,聲音又很脆,說着說着,就入了情。雲逸靠在牀上,無聲。

簾一動。兩人都擡目看。卻是副將送進當日的戰報來。

雲逸眉簇了簇,眼睛越過副將,看向門口。簾微動,不知是風吹的,輕輕地蕩着。雲逸看了好一會兒,眼睛也射不穿那厚厚的一層遮擋,頹然嘆氣。

那副將一邊把戰報翻開,一邊低聲念。事分大小,緩急,一條條列錄下來,甚是清晰。

雲逸聽了一會兒,止住他,“拿來我看。”

“……是。”那副將雙手把戰報遞了過去。雲逸垂目,看見紙上那金鉤鐵劃的字跡。正是雲揚親筆。

“雲管代說您病着,不能太勞神。每日都是把戰報先給理順了,再錄出來,給您送過來。”

“……放着吧。”雲逸出神地看了一會兒,擲下,閉上了眼睛。

送藥的,送飯的,送戰報的,一拔拔人進去又出來。雲揚巴巴地站在帳外,從日落磨蹭到了月牙初上。

月上中天。雲逸從淺睡中醒來。他自己撐起來,披了件外衣。如水的月光,從窗外灑進來,一室光華。雲逸試着下了牀,頭重腳輕。這一病,自己才知道,身子早似掏空般。多年從軍,到底傷了根本。他緩了緩,清醒了些,

掀簾子,走出帳外。晚上的風很硬,涼意一下子襲遍全身。雲逸身子正虛,緊了緊袍子。就看見不遠處大樹下,雲揚正站在那裡。

兩人一照面,都是猝不及防。雲揚先反應過來,跑過來驚喜,“大哥,您身子大好了?能下牀了?”又絮絮地勸,“外面正涼,您出來幹什麼。大夫說您可不能着了風寒,我扶您回去吧。”

雲逸看着雲揚欣喜地扶着自己,眼裡透出的光彩,讓他的心也莫名雀躍。

“嗯,行了。大哥又不是紙糊的,不過是病了一場,不至於……”雲逸甩開雲揚的手,“倒是你,大半夜不休息,守在大哥的帳外做什麼?莫不是又不愛惜自己?”

看着雲逸又嚴厲起來的眼神,雲揚忙道,“不是不是,是剛散了晚會,合計着到大哥帳外呆一會,就回去了。”

雲逸不相信地看着他。

雲揚忙把一疊紙捧出來,“看,新制的計劃,墨還沒幹呢。真的才散了會。大家都是這樣。估計老王爺這會兒還得吃宵夜呢。”

雲逸接過那疊紙,就着月光看了,“將豫南和嶺南及西北一片,劃成一郡?”

“嗯。郡守的城防規格最高,還可派下重兵,二十年內,撫平此地戰爭的創傷,時間足矣。二十年後,改郡爲州。”大齊律,郡是戰地,可派兵亦可許郡守徵兵,可保西北安定。二十年是一代人的時間,到時戰爭的傷痛早已經在一片安居樂業的蒸蒸日子中撫平。到時,西北定是人丁旺盛,百業振興。再順勢改郡爲州。從此,大齊又多了一處天下錢糧之倉。

雲揚侃侃道來,眼裡,含着對未來的希翼。

雲逸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弟弟,欣慰,欣喜。

“揚兒,果然……”雲逸心中點頭,雲揚從出手發兵,到制訂兵策,着眼的不是一城一地得失,不是一次戰役的勝敗,而且數十年後,此地的民生民計,國家的長治久安。這樣的人才,不是將才,不是帥才,若說是閣臣的料子,不如說是有帝王胸襟。雲逸不禁設想,若當日楚淮墒不是昏了頭對雲揚犯下那樣的過錯,如果雲揚此刻仍是大秦的太子,那麼他治下的秦,定已經稱霸中原。大齊恐怕都在岌岌可危中也不一定。

可那只是假設。秦已滅,楚淮墒封了王,永遠圈禁在京城。楚洛的名字早已經隨着秦滅而消散。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英氣內斂,溫言笑語的,是自己的弟弟雲揚。

“傷可好些了?”雲逸溫和地撫了撫雲揚肩。

雲揚垂下目光,眼睛已經溼了。大哥的氣息,仍溫暖和煦。可畢竟纏綿病榻多日,語氣裡全沒有力氣。他心疼地哽住喉嚨,撩衣跪下,“揚兒不孝,累大哥生氣,擔心。”

雲逸嘆氣,攬住雲揚,“別怪大哥。”

“揚兒不怪。”雲揚順勢攙住雲逸,“大哥,風緊得很,揚兒扶您回去。”

兩兄弟相互扶持着,慢慢走回帳去。

遠處,劉詡壓着低低的風帽,望着二人的背影。

“皇上,沒大事了。咱們回去吧。”連升在一邊躬身。

“行了。回吧。”劉詡松下口氣。聽說王爺帳前散了會,卻等不見雲揚回帳來。她就知道這小子肯定跑來這裡。忍了這些日子,到底忍不住了。想見大哥的心,到底有多急切。索性就讓他兄弟二人談開也好。劉詡想來想去,又不放心,遠遠地站在這裡看情形。

——————————————————————————————————————

一早,雲逸醒來。就見一個歡脫的身影,在他帳子里正忙進忙出。

“大哥,您醒了。”溫溫的水立時送了上來。雲揚明亮的笑臉,在眼前綻放着,讓人心裡無端開朗。

雲逸被他服侍着起了身,收拾停當,又用了膳。

“今天不升帳了?”雲逸瞅着雲揚明亮的小臉兒,“不議軍情了?沒事做了?”

雲揚聽出話音不對,忙陪笑,“今天小弟休沐呢。”

“喔,休沐了。”雲逸點頭,“這麼歡實,休沐也得免了,多幹活纔是正理兒。”

雲揚哭笑不得,“大哥,揚兒這還傷着呢。”

很疼的。雲揚腹誹。

“……過來,我看看。”雲逸沉下聲氣,眼裡透出心疼。這麼些年,每每打了他,都是自己親自照顧的。這次……想到寶帳裡的那位,雲逸又悵然。小弟終於心有所屬,以後怕是療傷這類事,不再輪着着自己嘍。

雲揚走過來,按着腰帶不讓看,“不妨事了。不過是皮外傷,沒什麼好看的。”

“真不妨事了?”雲逸吟了口茶,擡目看他。

“真不妨事了。”雲揚忙正色保證,“行動自如。”

“嗯。”雲逸放下茶杯,點頭,指了指腳下地面,“那就跪下吧。”

“哎?”雲揚意識到中了雲逸的誘敵深入之計。無奈不敢惹大哥,只得退後一步,屈膝跪下。

“軍法已畢,咱們算算家法吧。”雲逸以茶蓋臉兒,神情淡淡。

雲揚愧疚垂頭。

“可當自己是雲家的孩子了?”雲逸擲下茶盞,低喝。

雲揚顫了顫。無媒無聘,無父母之命,那便是苟合了。雲揚愧疚,求恕的話一句也說不得。

“大哥生氣,也就罷了。回家去,如何向父親交待?雲家老爺,是大齊讀書人的表率。我作爲大哥,就爲雲家教出個這樣的弟弟?我也是愧對父親,愧對雲家。”

“大哥,揚兒……”一句知錯,哽在雲揚喉嚨裡,“揚兒與聖上,發乎情,卻不能止於禮,是揚兒沒把持得住。卻累得雲家……”

“揚兒,大哥心疼的是你……”雲逸痛惜地打斷他。

雲揚眼圈都紅了。

雲逸拉起雲揚手臂,擼起袖子,手臂上那枚紅點比先前更嬌豔。雲逸閉了閉眼睛,沉痛道,“當日她給你種下這個,其居心……”血煞,何其霸道。一旦種上,便終生屬於血煞之主。若與之外的人交合,就會立時毒發。雖說是爲了治毒救人,但皇上的居心,真如她表現的那樣,純愛?

雲揚臉色微白,看着自己的手臂出了會兒神。

“大哥,她……是皇上……”

雲逸目光一閃,厲聲,“所以,你便要被迫至此?”想到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弟,在荒郊野外的茶肆裡……雲逸眼睛都紅了。

“不,不是的。”雲揚擡目,堅定地看着雲逸,“她是皇上,從小就生長在世上最陰晦的陰謀之地。皇宮裡,何談真情?付出了,便萬劫不復。揚兒在那樣的地方住過,所以知道她的心境。她是皇上,雖富有四海,心裡卻不能有一處能留給自己的私密。她是皇上,所以天下公心,親人也好,愛人也罷,都是臣子,是她治下的人。一人一事,都要她細細經營。”

“所以,揚兒理解她的決定。”他展示出手臂上的那枚紅點,嬌豔欲滴,昭示着他剛承的聖眷,雲揚英目含淚,鄭重道,“這難得的真情,正是她想保住,想留下的,所以,她纔會不安,輾轉反側,思慮謀劃。所以,這枚血煞,是設計也好,強勢也好,便都隨她。揚兒既然選擇了她,便能受得住。”

雲逸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