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扇見李惜兒生的嫵媚風流,一句話對林書如此管用,因此縮回手,假裝無事一般玩弄自己的鐵扇。
裡頭的哭聲漸漸平靜下來。
師妹見他不哭了,繼續寫道:若是師兄無法,亦不能失去信心,民間自由能人異士,能治好你。
任謙心頭一暖,心裡已舒暢些。要了紙筆寫道:謝謝。
師妹笑了,端着粥遞給他。
他們又寫了許多,或許人遇見跟自己相同境遇的人,才能互相開解。她開解任謙,任謙心下雖寬,摸摸自己的口袋,那顆紅豆珠卻不見了。
師妹見他找得着急,寫字問他爲何,他一一在紙上寫出,恐是落在峨眉。
她見任謙這般在意,寫道:你且安心在此,我替你去尋。
任謙見她一個弱女子,恐她有危險。她寫道:她們傷不了我。
師妹待他吃完粥退出房門,林書要去看他,他卻仍舊不願意見林書。
當晚師妹就離了龍門直去峨眉。沈燕陽見她功夫了得,亦有所忌憚,但不好過問她去何處。
林書當晚坐在臺階上,夜深了也不回房。鐵扇見李惜兒不在,走到他身邊坐下。細聲道:“你要是心裡難受,就說出來吧。一個人這樣坐着,小心着涼。”
林書望着月亮,聲音沙啞道:“小時候,夥伴們都欺負任謙口吃,背後叫他小結巴。我那時候看不慣,就打他們,他們纔不敢說。我們一起上私塾,出了錯總是他替我擋着,挨戒尺的也總是他。每次他都笑着說他胖,肉多,打着不痛。他總是很信我,可是我現在卻保護不了他。”
鐵扇道:“我記得跟你說,這江湖路不好走。說到底,亦是弱肉強食的。你若武功高強,別人忌憚你。你才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林書不是個愛爭鬥打殺的人,只是如今簡素心屢屢加害自己身邊的人,令林書亦不得不防範。一味的退讓,只會帶來更多的傷害。
鐵扇又道:“我知公子善良,但善良有時候會軟弱。”
林書回頭望着任謙所在的房間,林憶早已睡下,林書道:“我多希望任謙打我一頓,罵我一場,可他不能罵我。”說道罵,林書愈發難受起來,道:“都是我的錯。我自己牽扯進來也就罷了,把他也牽扯進來。從前他還能說話,就算慢些也不要緊,如今卻連話都不能說了。”
鐵扇知他傷心,寬言道:“這不是你的錯,是簡素心的錯。你不必把什麼都怪罪在自己頭上。倘若你真的覺得對不起任公子,就爲他報仇。這樣除去後顧之憂,只要你還在,簡素心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可我真的不知道寶藏該如何打開。報仇,我不會武功,根本打不過她。”林書有些激動,聲音高起來,任謙在裡頭聽見了,亦不做聲。
李惜兒早已在遠處,因瞧見他們在說話,不曾上前。沈燕陽在院子裡踱步,李惜兒走到他身後,笑道:“沈大俠在此踱步,必有心事。”
沈燕陽心中念着武林之事,見了李惜兒,稍微回過神來。在峨眉,就已見過她。還是她一再勸自己去救林書。此前沈燕陽一心只在功夫上。如今這涼月早春時候,瞧着李惜兒,只略斜挽了髮髻,雙頰微紅,總是一副酒醉難扶的姿態,亦有堪憐之處,頗似夏夜裡風起時荷塘裡頭搖曳的荷花。恁他是個怎樣鐵石心腸的男人,見了這般嫵媚多情的女子,總要生出些念頭來。
李惜兒早已從他眼神中看出異樣,不以爲然。
沈燕陽緩過神來道:“武林中事端太多,實在令人焦心。”
李惜兒搖搖頭,笑道:“哪裡的事都是一個樣子,你看它簡單,它便簡單了,看它難,它便難了。”
他本只以爲李惜兒徒有容貌,但聞其言卻不似一般女子,道有幾分識見一般,亦笑道:“姑娘有何高見?”
“常道追名逐利,一世所求,大抵也就名利二字。都言朝堂之中,貪污之事頗多,他們手握權力,總想要點利才事。得了錢,便要享受,豪宅美女,應有盡有。武林之人清高,好漢也都視錢財如糞土的,看起來無慾無求,只圖個逍遙自在。然則武林人求名。要一個美名。功夫高強,便是王者,若又人人敬服,那便是仁者,若武林中人無不稱頌,天下百姓無不敬仰,那便是至高榮耀了。”李惜兒已走到沈燕陽的前頭,邊踱步邊道。
沈燕陽見她如此說武林人,心中不甚痛快,道:“姑娘此言,亦太偏頗了些。武林中人,豈是如此?”
李惜兒見他有些不悅,笑道:“我亦不曾說所以人都是如此。朝堂上也有求名的,武林中也有求財的。若說不求名利的,朝堂之上於大人可算一個,武林之中,”李惜兒說到武林,故意拖長語氣。
沈燕陽追問道:“武林之中是誰?”
“祝亭雲是也。”
沈燕陽眼神之中光冷落下來,嘆了口氣。
李惜兒又道:“雖然你愛惜羽毛,故意做出一番世外高人的姿態,但你也有所求。不過不怕,人都有所求。你想要個好名聲,不曾濫殺無辜,想來已經比簡素心之流好許多。”
從不曾有人這樣評價過沈燕陽,沈燕陽頓時對李惜兒心生厭惡。覺得李惜兒有些刺眼,道:“姑娘說笑了。”
李惜兒知他心中在想什麼,不再點破,只道:“在峨眉,你明明有機會殺了簡素心,爲什麼不動手,你自己知道。究竟是不想殺害武林中人,還是不想壞了自己的名聲。”
沈燕陽心事被道出,又不好發作的,只冷冷道:“沈某告辭了,恕不奉陪。”
正準備要走,李惜兒故意摔在他身上,一邊故意大喊一聲疼。
沈燕陽何曾想到李惜兒會撲在自己懷裡。衆人聞聲而來,李惜兒在沈燕陽懷裡得意地笑。沈燕陽要甩開她,李惜兒又豈是那麼容易甩的,粘着他不放。
林書鐵扇就在院子裡,林書聞聲起身就跑過來,鐵扇亦隨,見李惜兒倒在沈燕陽懷裡,林書道:“發生了何事?”
李惜兒只道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恰好沈燕陽趕到,扶了自己一把,沈燕陽也不知怎麼說好,也只點頭。
司徒逸隨後趕到,關切問道:“可還好?”
李惜兒言無事,司徒逸瞧着也不嚴重,因此放心。
鐵扇在旁看着,林書很是關心的眼神。林書見李惜兒黏在沈燕陽身上,說話頗有些酸酸的,道:“有人扶着你就好。”
鐵扇聽這話,林書似吃醋了一般,遂不言語,轉身移步回房間看月音去,林書不曾發覺她走了。
李惜兒鬆開沈燕陽,她知林書這話不尋常,似大計得逞一般笑道:“多謝林公子關心。”
沈燕陽正要走,小師妹卻回來了。
沈燕陽見到她,她誰也不看回房間,林書亦跟去。
任謙病中驚坐起,小師妹展開自己的手,修長白皙的手裡臥着一顆紅豆珠。此刻正是三更時候,屋內點着燈,任謙顫抖地拈起那顆紅豆珠,嘴脣不停的顫抖,滿懷感激地望着小師妹。
小師妹微微笑起來,任謙也笑了。
林書站在門口,不知該不該進來。任謙看見了他,林書惶恐不安,生怕他別過頭去。可是他沒有,他招手示意林書過去,又對他憨笑起來。像小時候每次捱打以後那副笑容。林書像得到了寬恕一般飛奔到牀邊。
小師妹適時起身離開房門,沈燕陽李惜兒等在門外。
沈燕陽早已有疑惑,見小師妹出來,攔住她道:“姑娘身手不凡,不知師從何人?”
她似乎不願說似的,沈燕陽又道:“姑娘可否告知?”
李惜兒見沈燕陽追問,道:“她不願說,你何苦逼問別人?”
小師妹趁機離開,沈燕陽沒好氣道:“你很是奇怪。先是主動同我攀談,又設計牽絆住我。是何居心!”
“沒有什麼居心,不過你現在可以走了。”說罷,李惜兒摸了摸手上的九轉銀鈴鐲,頭也不回地回了房間。
沈燕陽覺得奇怪,也不理會。自己在此無事,也只得離去。
沈燕陽前腳剛走,後腳藍棋就來了。
旁人皆不知,唯有小師妹發覺。
他們旁邊便是于冕住處,藍棋正在屋頂上,小師妹卻已在他身後五步之地。藍棋回頭發現了她,兩人站在屋頂上。
隨後又來了二十餘人,似乎是西廠的人。黑燕子一般的落在四周。藍棋的一身藍衣同小師妹的一身白衣顯得尤爲扎眼。
不錯,他們是來取于冕性命的。
小師妹同他們打鬥起來,驚醒了五鬼等人,和尚一看有架打,睡意全無,掄起禪杖就來。御劍飛鴻忙道:“二弟不要惹事。”
和尚聞言立馬收手,很是不過癮,道:“許久未打架,手藝都生疏了。”
御劍飛鴻看着月音,還很虛弱,道:“等月音好些再說,你且安心待一陣,過了這一陣,自然讓你痛痛快快打。”
和尚想起月音不能運功,又不能受傷,因此放下禪杖,就地坐下來,道:“四妹還沒好,我來守着,不叫他們來挑事。”
鐵扇因前幾日見小師妹身手不錯,今日亦立在門外看他們打鬥。早前在寧城,小師妹的身手他們都見過,但是那時自己忙於迎戰,亦不曾注意。如今再看小師妹,功力果然在其他人之上。
西廠的人不佔上風,遂讓藍棋抵住她,餘者去取于冕人頭。
司徒逸也上前幫忙,但司徒逸僅能防身而已,不是他們的對手。
藍棋的身手,五鬼亦領教過,但藍棋同小師妹交戰,還是頭一回。藍棋不願意傷害於冕,因此假意擋了小師妹幾招,便故意讓小師妹擊中自己的胸膛,倒在屋頂上,吐出一大口血來。
小師妹因此得空救于冕,幾個回合之下,西廠不敵使了個破綻脫身就走。藍棋瞧見心下稍寬亦走,小師妹追了他幾步。藍棋受傷因此沒跑多久就沒力氣,在一棵大槐樹下倒下。
小師妹交手之中知他不是這等實力,若不是藍棋故意,根本傷不着藍棋。
藍棋見她跟來,道:“你要取我性命麼?那你取去吧!”
小師妹見藍棋捂着胸口,癱倒在地,扶他坐起來。藍棋不知何故,卻覺得身上一陣暖流,氣脈舒暢,身上都活躍起來一般。原來她在爲自己療傷。
藍棋道:“姑娘你,”
小師妹一盞茶的功夫後收住了手,此番調息輸送許多真氣,藍棋已無大礙。
他正想道謝,小師妹已然不見了,他心下嘆道:“有此人在,于冕公子可無恙。”
小師妹回到于冕住處時,他已經披了褂子,司徒逸等人都在他房間。
于冕略受驚,亦不打緊。林書等人趕來,已知事情原委。
幾人商量着該如何應對,卻有御劍飛鴻等人前來辭別。
御劍飛鴻拱手道:“叨擾多日,司徒神醫大恩沒齒難忘。如今不便再打擾,我等先行告辭,江湖有緣再見。”
五鬼要走也留不住,林書見月音受傷,知他們去意已決,遂不相留。
鐵扇見林書未有挽留之意,上前苦笑道:“想不到你豔福不淺,將來成親了,也給我們發一張請柬啊!”
屋裡人不知何故,只見林書同李惜兒一道來,以爲是在說他們二人,亦笑着打量他們。李惜兒但笑不語,林書忙道:“還早着,莫要打趣在下了。在下心中如今並無男女之情。”
鐵扇聽到最後一句,心裡放鬆許多,又想再確認一番,走上前道:“果真沒有麼?怕是不好意思承認吧?”
林書急了,道:“果真沒有,如今哪有心思想這些。”
鐵扇竊喜,用扇子輕輕敲打他的胸口,笑道:“逗你呢,告辭!”
李惜兒在一旁聽了,怎察覺不出鐵扇的心意,卻又不點破。鐵扇等人去後,林書回了房間。小師妹留在於冕那裡,以防再有惡人。
林書的房間臨着李惜兒的房間,李惜兒打發人去請林書。
林書正準備歇息,見有人來請,問道:“就在隔壁,有事出來說便可,此刻夜深了,多有不便。”
“李姑娘說,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請您務必過去。”
林書道:“她又想作甚?”嘴上這樣說,心裡卻不知怎地有些想去,眼前總是浮現李惜兒的笑顏。又道:“我這就來。”遂披了衣服起身。
門是關着的,裡頭點了蠟燭。倒也明亮。
林書敲門,裡頭道:“進。”林書遂輕聲進房,地上有些溼,歲寒三友的屏風上搭着件淡紫色衣衫,還有件秋香色肚兜,林書隱約能瞧見李惜兒正在沐浴。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樣的女子,心神盪漾,臉已然紅了,步子定在那兒邁不開似的,一時腦子空白,呆在那裡。
李惜兒知道他在屏風後頭,笑着回頭道:“你過來。”
林書緊張道:“在下失禮了,告辭告辭。”轉身就要走。
李惜兒道:“看都看到了,何必走呢?我請公子來,是有要事相商。”
林書只得停下,側身立着,道:“姑娘有何事,我待會再過來好了,如今姑娘不方便。”
她見他窘迫的樣子便好笑,道:“幫我把衣服拿過來,我夠不着。”
林書擡起頭見那淡紫色衣衫,挪到屏風前,迅速取下,遞給李惜兒,別過頭不去看她,可林書的閉上眼睛,卻全是李惜兒的樣子。
李惜兒接過衣衫,放在一旁,道:“還有一件。也請林公子幫我拿一拿。”
林書知是那肚兜,手上卻沒有動靜,心裡卻早已翻騰起來。李惜兒又說了一遍,林書方睜開眼睛,卻瞧見李惜兒若雪肌膚,浸在散着熱氣的水裡,朦朧又嫵媚,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伸手取肚兜時,手摩挲着那肚兜,就像在摩挲李惜兒的肌膚一樣。這念頭讓林書覺得自己像個登徒浪子,卻又忍不住想這些。當他將肚兜遞給李惜兒的時候,李惜兒握住了他的手,雙目含情地望着林書,林書手心都是汗,身上已滾燙起來。
李惜兒感受到他的變化,林書此刻不再避諱地盯着她,李惜兒知道林書已經動情了。道:“論年紀,我該是你姐姐。論經歷,我更是你姐姐。你可是動心了?”
林書變得勇敢起來,也緊緊抓住李惜兒的手,李惜兒有一種得勝的喜悅,卻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無盡悲哀。但她仍舊替林書解了衣衫,這一夜雲雨自不消說,待到第二日晨起之時,林書看李惜兒神情已大不同從前。他溫柔地抱着李惜兒,話語也比從前要沉穩。
衆人皆已知曉,卻都不說什麼。此後幾日,皆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