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因與李惜兒有男女之事,心裡敬她疼她,真把她當做妻子看待。三五日後便同李惜兒商量,要以正經禮節同她成親。
李惜兒本不放在心上,一聽林書說要成親,神情嚴肅起來。“你要同我成親?”
“正是,我想讓你做我妻子,我一定會好好疼愛你,照顧你的。若是不行婚禮,總覺得虧欠了你。不能讓你這樣不明不白的跟我在一起,有損你的名節。”林書一本正經道。
“名節?我早就沒有名節了。況且我此生也是個風月女子了,本就不指望成親,呆小子,我們這露水姻緣,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日後尋個好人家的姑娘,過好日子纔是正經。”
林書見李惜兒毫不在意同自己的感情,很是受傷,又恐她是自己出身風塵,怕自己嫌棄她,故意這樣說,因此道:“此前的事我不介意,我一直把你看作好女子,這感情我也不是玩笑話,故意這樣哄你,我是真的想讓你做我妻子的。”
李惜兒見他如此呆性,知勸也無用,遂以他言岔開話頭。
任謙夜間拉着林書,在紙上同他交談。任謙想回華陰,林書不解,道:“簡素心對你做的事,我們還沒有報仇,叔父慘死,也沒有報仇。我一定要除了簡素心才能嚥下這口氣。就算回了華陰,她也不會放過我們。我是不會回去的。”
任謙提筆寫道:“江湖恩怨何時了,早去京中接阮姑娘,一同回華陰,我們幾人過安生日子亦好,不要再牽扯這江湖恩恩怨怨。”
林書本一心報仇,但見任謙提到阮中琴,想起自己同阮中琴有約,便略遲疑。任謙又寫道:“這些日子我想到一個辦法,能讓我們脫身。倘若你能回華陰,不再參與江湖,我們餘生可安。不然,你會失去越來越多。我失了舌頭,也是我的命數。因我常替他人算命,泄露許多天機,如今亦是懲罰,此後我不再算命,不再逆天而行。林書,跟我回華陰吧。”
禁不住任謙百般規勸,林書嘴上應承下來,心裡委實不平。又問任謙有何法,任謙寫道:“山人自有妙計,你只需配合我便好。”
林書見他不願說,因此不再追問。
小師妹因對任謙照顧有加,任謙很信任她,待她比旁人不同,兩人總在案頭寫些什麼,寫完又在燈下燒掉,司徒逸同林書皆不甚理會。林書閒時亦去拜訪于冕,又有林憶纏着,晚上同李惜兒在一塊,日子過得也快。
李惜兒見任謙同小師妹在謀劃些什麼,又聽不見聲音。
約莫四五日後,小師妹離開龍門,李惜兒試探問林書道:“她去何處?”
“不知去何處,恐有事要辦吧。”林書說罷又提起要帶李惜兒回華陰之事,李惜兒手中正拿着一株桃花,坐在石凳上,道:“早些時候跟你說過,我不會和你成婚的。總的來說,你還算不錯,但是我遊蕩慣了的,不像普通女子,你回華陰,好好過日子。不必惦念我。”
林書頓覺一盆涼水澆下來,道:“你我二人,已有夫妻之實,你如何屢屢說這話傷我?”
李惜兒見他委屈,語氣更柔和了些,道:“我不想成親,若說夫妻之實,我自十三歲接客,如今所接客人,數以千計,若都要成親,哪裡成得完?公子未必太癡了些。一時之性,要成親,日後厭倦了,必要棄我,我也不想落得如此。”
他覺得李惜兒一字一句都在剜自己的心一般,哽咽道:“你非要如此說麼?”
“我最初只是爲了好玩,不曾想你竟如此舍不下,早知如此拖累,我當初就不該招惹你。”李惜兒放下手中桃花,手搭在石桌上,不願意看林書神情,又道:“公子也太莫把感情放在心上,我是第一個,你總難忘些,但你也總會忘了我的。”
“我不會忘的。”林書急了。
李惜兒手挼桃花,低頭笑道:“想不到我一個風流人,竟欠下風流債。作孽。”
林書看着她手中的桃花,桃花已被她挼爛了,浸出粉汁兒來。林書一字一句道:“你對我,當真,沒有半分真心麼?”
李惜兒停下手上的動作,她不知該如何啓齒,林書一片赤誠之心,她有些感動,她不忍心傷他,又不想騙他,糾結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鄭重的對林書說道:“沒有。”
林書心像石頭一樣沉進了無底深淵,連回聲也聽不見。喉嚨裡像堵着什麼一般,整個人立在那裡不得動,李惜兒見狀抽身走了,不去看他。
林書憶起這幾日的甜蜜恩愛,竟都是爲了好玩。李惜兒從未有過半分真心,林書覺得自己很可笑,在李惜兒面前,自己是個玩物。那枕畔牀頭夜夜深情話語,竟都是假的。
他自小無父無母,跟着叔父嬸嬸長大,待朋友有情義,待金步搖這類女孩也總多憐惜,不比旁人總不把女兒家當回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打罵無常。在府中,亦待下人寬厚,奴僕們都敬服他。只是萬萬沒想到,李惜兒竟只是同自己玩玩。
他站在風裡久了,染了風寒,任謙等在旁伺候他。待他醒來,見衆人都在,獨獨少了李惜兒,有些失望。又想到,若是她來看我,恐還有情誼,之前的話恐是騙我的,因此便等着。許久也不見她來,實在忍不住,問他們李惜兒在何處。
任謙默不作聲,司徒逸道:“李姑娘今早辭別了,我們亦不解,你還在病中她怎麼要走。她道已與你了結清楚,還有事要辦這才作罷。”
因李惜兒是風塵女子,她同林書在一處時衆人雖知,但亦不甚看好,以爲不過是露水情緣,遂李惜兒辭別時亦不奇怪。
林書失望更甚,又問,“她可留下些什麼不曾?”
司徒逸搖搖頭:“什麼也沒有留下。”
林書癱在牀上,丟了魂一樣,衆人恐他要休息,依次退出房門。太陽剛落山,蠟燭還未點起來,也不算漆黑,只有些晦暗。
司徒逸在前廳爲人看病的聲音,林憶四處奔跑的聲音,還有廚房裡傳來的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這一切都不那麼劇烈,有些遠,林書這牀上還殘留着李惜兒的氣息。他摸下去空落落的。一天一夜沒吃飯,可他一點也不餓。半個時辰後,他又睡着了。
任謙等用飯時見他睡了,也不叫醒他。小師妹突然回來,司徒逸問:“去哪裡了?兩天不見人影。”
小師妹同任謙有約在先,不願告訴師兄。司徒逸心裡有些不快,自己同師妹一起長大,從不隱瞞,見如今師妹和任謙過往甚密,竟也會瞞着自己了,心裡不好受,又不能表現出來,只吃飯便罷。
飯後司徒逸喚小師妹到藥房煎藥,她去了,司徒逸道:“你同任公子,可是在商量些什麼?”
小師妹抓藥的手停住了,司徒逸細心,如何能不發現,道:“同誰人相處,是你的自由,我雖是你師兄,但也不好管你。只是師妹,我們好好過現在的生活,不要摻和進他們的事情裡,到時候就是想抽身也抽身不了。”
小師妹繼續抓藥,過了稱都無誤方要煎。司徒逸又道:“雖說我們此前幫林書,但是現在我們的重心,該在於冕公子身上。你四處走動,若是于冕公子遭到不測,如何是好?”
她這才擡頭看司徒逸,司徒逸也走到她身邊,蹲下道:“寶藏的秘密,世上鮮有人知,你我二人,既要守護寶藏,就該早日找到兩把鑰匙,早日銷燬,免得它們落入賊人手裡。”
正說着,卻聽於冕急急跑來,司徒逸忙住了口。于冕焦急地拖住司徒逸道:“憶兒,憶兒有危險,你快隨我來。”
司徒逸同小師妹忙去看,此事亦驚動了任謙,任謙聽說憶兒出事了,忙去叫醒林書。林書忙從牀上爬起來,赤腳就跑出門。
待到于冕房間,林憶七竅流血,林書忙上前,司徒逸在替他施針,林憶通體發黑。小師妹運功替他排毒,司徒逸割開他的手腕,流出黑血來。接了青瓷碗一大碗,司徒逸上田七粉止血。道:“不能在這樣下去,師妹快封住他的氣息血脈。”
小師妹從命,林書來回踱步,恨不得能替林憶流血。
司徒逸又道:“他所中的,乃是嶺南杜家的獨門毒藥——花過蒼穹。唯有他們纔有解藥,我也無能爲力。若是個成年男子,我尚可一試,但林憶不過是個七八歲孩童,太小了些,這等毒性,若是沒有解藥,我實在是回天乏術。”
“誰人竟要對一個孩子下手,難不成又是簡素心麼!”林書憤恨道。
于冕小聲道:“是今日憶兒在我這裡,本是縣裡託人送來一碟醬牛肉,我不大愛吃牛肉的,憶兒見了要吃,我便給他吃,誰知吃了三四片,竟,竟,”
林書怔怔地看着他,道:“也就是說,有人想害你,但是卻陰差陽錯害了憶兒。”
于冕心裡有些愧,畢竟是自己給憶兒吃的,況且憶兒同自己要好,因此林書問時他不敢擡頭,林書這兩日經歷太多事,無處發泄,揮拳向于冕打去,卻被任謙拉住了。司徒逸亦抓住他的手喝道:“關於公子何事?找到解藥救憶兒纔是當務之急。我只可爲他續命十二個時辰,若是沒有解藥,”
“嶺南在千里之外,我就是會飛,也沒有那麼快,就算去了,別人又能給我麼!”林書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司徒逸看不下去,由着他也不理他。任謙拉着小師妹的胳膊,似有些哀求。小師妹心軟,望着司徒逸,司徒逸嘆道:“救命要緊,你去吧!”
小師妹遂出,林書心疼的守着林憶,林憶神情痛苦,卻不能醒來。
以小師妹的功夫,拿到解藥並不難,只是需快速。林書等着那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恨時間太慢,小師妹怎還不回來,又恨時間太快,林憶越發撐不住了。
至次日夕陽西下時分,忽有西廠的人闖入,要取于冕性命。司徒逸上前阻止,但僅憑他一人,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林書任謙于冕皆不會武功,雖有司徒逸拼死相護,也不濟事。一番廝打之間,無故傷到林憶。霎時間林憶氣脈灌流,毒液四散,林書驚嚇不已,司徒逸亦發現,但又脫不開身,林書忙道:“現下該如何?司徒神醫你快救救林憶!”
司徒逸恨不能變出三頭六臂來。自己已抵擋不住,于冕將要中招,小師妹及時趕回來。小師妹出手,西廠的人皆不敵,落荒而逃。
林書見她來了忙去問她可有解藥,司徒逸已受重傷,于冕尚且無恙。
小師妹從袖口掏出一小陶瓶,司徒逸忍着傷痛爲林憶看診,林憶已一命嗚呼,終究還是遲了,只因林憶後來受傷,藥石無靈。
林書哪裡受得了這樣的打擊,歇斯底里道:“他昨天還是好好的,他還要吃東西,今天就這樣了。叔叔就留下這一根獨苗,如今憶兒走了,我就算死,又有何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叔叔啊!”
任謙又不能說話,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只能陪着他。
此後林書守在林憶身邊,叫他也不應,飯也不吃。于冕看不下去,走到他身邊道:“憶兒他,”
“你不要提憶兒。”林書推開他。
“我,”
“有毒的牛肉是你給他吃的,西廠的人想殺的人也是你。可是死的卻是憶兒,爲什麼死的不是你?”
于冕心裡有愧,他如何不知。本來他們知道于冕身邊有高人保護,就想用毒藥毒死他,可惜發現沒成功,所以只好再出手。但是自己沒死,卻兩次誤傷林憶,致使他早夭。
于冕道:“曹吉祥等人想要我的命,卻害了憶兒,是我對不住他。我知道你心裡難受。要是你能好受些,你打我罵我都好,殺了我也好。”
“要是殺了你,憶兒能活過來,我一定不會手軟的。”林書瞪着于冕道:“我們同朝廷向來無冤無仇,你不配來見憶兒。”
于冕知道再說什麼林書也不會釋然,一時間發生這樣的事的確讓人難以接受,遂退出房門。
不多時,卻有一人,身長八尺,提着一把鑲瑪瑙雁翅刀氣勢洶洶就趕過來,一來便劈開院子裡的那棵梨花樹和桃樹。罵道:“跑得挺快,若不是沾了藥酒的味道,我差點都找不到你!小姑娘,你快些給我出來,偷我家的東西,好沒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