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湛深吸一口氣走出急診室,安靜地坐在長凳上,只是內心那種焦躁不安,異常清晰。
所以他當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一聲輕響,以及再次閃動的鎂光。
時間似乎只是眨了眨眼的長度,陳湛卻從面前有些模糊的玻璃窗上,看到了亮起來的街道。
而當他準備起身去找夏辰的時候,奈涼進來了,手上拿着,一沓報紙。
他的神色又是驚慌的。
“大少爺……大少爺!您……您怎麼在這兒?”奈涼有些語無倫次,“奈涼……奈涼一直沒找到您……就把……就把這一片的報紙先買了……”
“怎麼了,慢慢說。”陳湛有些不解,卻被奈涼緊緊攥着的一沓報紙露出的一個報眼吸引了目光。
“榮豐百貨公司大少陳湛夜會舞女顧穎初兩人同坐人力車神態親密”
他皺皺眉,隨即幾乎驚得叫出聲來。
那個加粗加黑的標題下面,赫然是一張不甚清楚,但寓意明顯的照片。
畫面中的他抱着她,手可疑地撫着她的臉頰。
而那份報紙,便是當年上海灘最權威的緋聞軼事集錦《福爾摩斯》。它以1927年的那篇《伍大姐按摩得膩友》,一舉成爲人們最津津樂道的焦點。
陳湛的心陡然涼了下來,涼的讓他自己都不敢置信。明明是……
對了,就是那束,鎂光。
“父親知道了嗎?”
“暫時……暫時應該不會……因爲老爺一早去利迎還沒回來……但剛剛秦老爺來了……說要……找您談談……怕是還等着呢……”
陳湛在心底暗笑了一聲,秦家的人都是這樣的嗎?
外灘。寶成洋行。
二樓的總經理辦公室通透得像是水晶屋子,黃濟安饒有興致地擺弄着面前一臺鍍金留聲機,他輕輕撥動閃光的磁針,女子乾淨流暢的聲音,就這樣流瀉出來。
“ 愁看殘紅亂舞,憶花底初度逢,難禁垂頭淚涌,此際幸月朦朧……”
“黃先生?”外頭有人聲,黃濟安放下手中的物件。
“進來吧。”
門半開,一個身着駝色西裝的男子進來了,只是他身材極其矮小,穿的這樣富麗堂皇,反而讓人覺得不舒服。
“黃先生。”男子恭敬地立着,手裡攥了一份《福爾摩斯》。
黃濟安沒有迴應,只伸出手。男子小心翼翼地把報紙遞給他。
“周藍。這件事你做的很好。”黃濟安嘴角微翹,臉色卻依舊不改的冷淡。
周藍笑得很燦爛:“多謝先生誇獎。其實呢,我也不過只是恰巧長得矮,容易拍到。”
黃濟安把那報紙隨手丟進廢紙簍:“總之錢已經給你了。別讓誰看出破綻。你走吧。”
周藍作了揖離開。
陳湛,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明明你拱手一讓,就各自爲安井水不犯河水了,卻偏偏撞到我槍口上來。那我,也就沒什麼顧忌了。待到寶成把榮豐吞了,再救濟救濟你不遲。
至於那個女人麼。黃濟安完全忽略心底一絲絲的不忍。
從她決定成爲我的情婦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註定把尊嚴人格拋在腦後了。
她既然不要,我纔不會自作多情地強加於她。
舞女,歌女,說到底,跟妓女又有什麼分別。
黃濟安鬆了鬆嘴角,按了按鈴。
“總經理,有什麼吩咐?”
“派個人去紅會醫院看一眼,要是人死不了就不用回我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