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桓微微一愣,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也沒想到她這麼直接,這似乎跟他印象中有所出入。他似是被她這番的論調給逗笑了,過了好一會兒,纔不置可否地說道:“善與惡,你的理解是什麼?”
海芋靜靜看着他,既然不說話也不搖頭點頭。
“這個世間沒有絕對的善與惡,你非要這麼臆想的話,我也沒有辦法。”裴桓坐在船上,慢悠悠地搖起了船槳,那天青色的衣裳,彷彿要青到了天空裡去。“不過你既然問了,我告訴你也無妨。”
“你說。”廢話那麼多。
海芋沒忍住白了他一眼。
“宣王殿下位高權重,我雖爲溪國使臣,卻也不願意開罪於這麼一個人,那會平白爲自己找很多麻煩。就目前看來,宣王對你另眼相看那是真的,我就算對你有什麼意見……既然對我沒有任何好處還會招來禍害,又爲什麼要表現出來呢?”
“我看出來了。”
裴桓揚了揚眉毛:“哦,我方纔說的只是作個比方。我對你沒有任何意見,相反,還心存了拉攏之心。”
不知不覺,船隻到了湖中央,水波一圈一圈漾開,他放下了船槳,雙手擱在後腦勺往船上優哉遊哉地一躺,恣意悠閒。
“之前看到你學武的速度之後,驚爲天人,就下定了決心要和你搞好關係,將你帶回溪國爲我們所用。”裴桓見海芋靜靜看着自己,並沒有什麼反應,用手撐着額頭笑了笑:“你好像很不屑……”
海芋扯了扯嘴角:“我不信你。”
這個叫裴桓的男人,說得彷彿頭頭是道,有理有據,雙眼堅定而富有力度,然而她就是覺得他的話裡十句有八句都是假的,一點也不真誠。
這些凡人,要說點什麼事情,爲什麼都這麼拐彎抹角的呢?
有話直說不行嗎?
“哦,不信啊。”裴桓眼中笑意盎然,輕輕搭在船緣邊兒上的手指敲了敲,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拉長了聲音說道:“原來你沒我想象中那麼蠢。”
海芋面無表情地盯着他:“你這是在放肆,你知道嗎?”
“開個玩笑而已,何必這麼認真呢?”裴桓聳了聳肩膀,“你不會連玩笑都開不起吧?哦對了,我對你的讚美都是真心實意的,所以防你也真心實意,你上船的時候已經中毒了。”
幽幽清風,幽幽清香。
海芋緩緩鎖起了眉頭,幾步走過去,一腳踩住了他的胸口。
她似乎根本沒用多少力氣,甚至底下的裴桓脣邊還是戲謔的笑意,彷彿胸口傳來的痛楚根本跟瘙癢一般。然而船隻在不停往下沉,湖水漸漸漫了進來。
裴桓還在繼續說話:“這句話是真是假,你不妨再猜一猜?”
“我現在想要你的命。”
海芋腳下逐漸加了幾分力,湖水很快就灌滿了整條船,卻又在海芋的控制下無法下沉。裴桓就比較痛苦了,他半個腦袋都在水裡,難以呼吸。而胸口卻又被死死踩住,讓人無法掙扎。
“你不是喜歡讓人猜嗎?”海芋輕輕說道:“不如換你來猜一猜,我是不是在開玩笑。”
裴桓收起了所有笑意,面無表情的看着她。
海芋說:“猜吧。”
話音還未落,只聽砰的一聲響,小船突然從中間炸裂開來,彷彿在湖面上綻開了一朵巨大的水花。木板片片碎落,從半空中落下,水花張揚地四濺,漣漪一圈圈盪開,久久無法平息。
海芋在小船炸開的一瞬間掠過湖面,落到了裡水上的涼亭之中。
原來,裴桓方纔另闢蹊徑,乾脆一掌往下拍將船給擊碎了,自然而然就掙脫了她的控制。
海芋挑了挑眉,讚了一句:“不錯。”
突然心中有了新的感悟。
她一直以來的想法都是認定了一個——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其他都是虛無縹緲的,從以前到現在,從未出過錯。直到今日……
也許對以前的她來說,絕對的壓制,不需要多想。
然而現在不同了,她需要一點點變通,而不是硬碰硬。
“嘖,真是狼狽。”
裴桓從水中躍起,轉眼也落到了涼亭之中,他擰了擰衣服上的水,一邊嘲諷道:“可是你知道,對使臣動手意味着什麼嗎?”
“沒有興趣知道。”
海芋扔下這句話,轉身就離開了。
“你也許肆意妄爲慣了,但我在這裡代表的是整個溪國的臉面。”
裴桓的意思很簡單,如果這件事被大昭帝王知道了,那麼就算裴桓表示不在乎,大昭帝王也會給他一個交代。
“如果你說這一套的話……那麼你個人的臉面不在乎了?”海芋頓住了腳步,轉過頭來,倏爾微微一笑:“溪國的永勝將軍,帝姬未來的王夫,呵,這麼一個人,被一個護衛給揍了?你嫌丟人不夠,還要昭示天下人嗎?”
“你……”
裴桓的神色一凝,一時間有些啞口無言。
裴桓向來遊刃有餘,這種呆呆的樣子幾乎與他無緣……此刻出現在了她的面前,海芋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
海芋挑眉一笑,衝他擺了擺手,大步離開了。
……
回到住處,雨霏擔憂地迎了上來,原本以爲海芋心情不好,此時見她脣角帶笑,便把到了嘴邊的話都給嚥了下去。
雨霏揚起笑容,說道:“姑娘回來啦?”
“嗯。”海芋走到軟塌邊坐下,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大概是心情真的不錯的緣故,她難得的有了些聊天的心思。“有一個問題我不太能想得通。”
雨霏也是完全沒想到,海芋竟然會跟她聊天,她不是一向不吭聲,除了打打殺殺之外就只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的人嗎?
“玄衣姑娘你說說看,是什麼事情讓你這麼苦惱呢?”
“有一個人莫名其妙的恨上我了,我們僅僅只有兩面之緣而已,是人本來就這麼奇怪呢?還是我太大驚小怪呢?”
雨霏想了一會兒,歪着頭回答說:“其實還有一種可能性。也許姑娘之前見過他,發生過什麼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你又忘記了。”
“噢,這樣說的話……有可能。”
海芋突然想起來了,她之前
在宣城軍營、在明月樓大鬧、還有最初的地牢……當時她折騰得那麼厲害,死在她手底下的人不計其數,也許裡面有他認識的人也說不定。
“不對,他不是溪國的人麼?”海芋突然想起來,“這隔了十萬八千里的,難道他還有親戚在大昭曾經被我欺負過?”
雨霏:“……”默默地抽搐了一下嘴角。
能把欺負一詞說的這麼……那啥的,除了她也是沒誰了。
“敢問,姑娘說的是哪一個溪國人呢?莫非是溪國使臣團裡的其中一位嗎?”
“裴桓。”
“這一位的話,重要的親戚朋友都不會在大昭國內的。畢竟身份不同,如果兩國開戰,那些他看重的人就會成爲他的把柄。”
海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那她就更不明白了裴桓爲什麼厭惡她了,難道是因爲嫉妒她的能力嗎?
“哦對了,還有一個。”雨霏突然靈光一閃。
“什麼?”
“那就是,玄衣姑娘長得像他恨的人。”
海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那爲了減少麻煩,我要換一張面具嗎?不過他並不值得讓我躲藏,這種感覺……很不好。”
“如果要換面具,也要等到皇上的壽宴之後。否則會引人注目的。”
提起壽宴,海芋也想起了一件事。
“上官蘭婷此時在何處?”
“這個時候,大概是在洗浴殿中,奴婢帶姑娘過去。”
洗浴殿中,絲竹聲渺渺悠悠,輕紗微蕩,瀰漫着一股子馥郁的芬芳,紅色的花瓣在水中飄蕩着。
上官蘭婷正浸在水中,舒服地半眯着眼睛,由着婢女在她的身上塗抹着香膏,能讓肌膚白皙嫩滑。
海芋走了進去,因爲那濃郁的香味皺了皺眉。
“王妃娘娘,玄衣姑娘來了。”雨霏走過去輕聲說道。
上官蘭婷這才微微睜開了眼睛,她看了海芋一眼,此時侍女恰好將香膏抹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皺起眉頭一把將那侍女的手拍掉:“怎麼毛手毛腳的!退下!”
“宣王妃贖罪。”
那侍女急忙跪了下來。
“行了,都退下吧。”
俄頃,洗浴殿中就只有她們三個人了。
雨霏偷偷瞄了一眼海芋,見她神色淡淡,偷偷舒了一口氣。雨霏看向上官蘭婷,想給她使個眼色,後者卻根本不看自己。
雨霏皺了皺眉頭。
上官蘭婷伸出纖細的手臂,掬起水抹了抹,脣邊帶起了笑容,一邊問道:“不知道玄衣姑娘今日來找我,是有何事?”
“是有一點事。”海芋緩步走過去,將燃燒的香薰爐澆滅,她慢條斯理地給香薰爐合上了蓋子,這才說道:“過幾日宮中皇帝的壽宴,我需要宣王妃這個身份。倒時候,你就扮做玄衣亦或者其他普通侍女吧。”
上官蘭婷愣了愣,她這幾天就開始爲宴會做準備了,訂製衣服何珠寶首飾,想要以最美的姿態出現在宮中,可是此刻,玄衣說需要這個身份?
“不止那一天,就從明日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