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糕點,顏朝帶我去看那隻螃蟹。
這是我見過的最大螃蟹,看着它不知自己死期將至,猶在水裡悠閒的遊啊遊,就覺得我很殘忍。不對,不是我很殘忍,是顏朝,若不是顏朝把它撈上來,我就算想吃它的肉,也吃不了嘛。
“顏先生,這麼大個螃蟹,你是怎麼抓上來的?”我是好學寶寶,虛心的問。
“晚上下個套籠到湖邊,裡面放些誘餌,隔天把套籠起上來就是了。不過這要看運氣,有時空空如也,有時只有很小隻的螃蟹,像今天這麼大隻的,是可遇不可求呢。”
“是啊,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螃蟹,可沒以前大隻。”我腦子裡忽然閃過一些抓螃蟹的片段,還沒待我想明白爲什麼會有這些片段,我已經脫口而出,“我小時候,螃蟹可多呢,晚上刮西北風的時候,我就拿着馬燈去岸邊找,有時一晚上能找十多隻;或者做個釣竿,用蚯蚓或者雞鴨的腸子去釣,不過我好動,很少能釣到,但志雲哥就很厲害,從不會空手;還有我們後山有種藥草,搗爛後扔到水裡,能把魚藥暈,有時也能藥到螃蟹;還有在水淺的地方,我們可以下水,把水攪渾,然後去洞裡掏;還有……”
我忽然停住了,因爲我看到顏朝,正用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我,或許又不是看怪物,因爲怪物一般只能帶給人驚訝,可他的眼神裡,除了驚訝,還有太多其他的情感,不可置信、憐惜、激動,甚或是,是一種失而復得的歡喜……
我被他那複雜的眼神嚇着了。
趕緊噤聲。
可一旦我不說話,我又被自己嚇着了。
因爲我忽然意識到,我剛纔說了一大堆抓螃蟹的技巧。但是,這些所謂的技巧,我應該是沒有機會去聽說,更沒有機會去實踐的。我一個城裡長大的女孩,即便膽大包天,調皮搗蛋,偶爾去郊外的湖邊河邊小溪邊玩玩耍耍,也不過是戲戲水,卻無論如何,都不會去抓螃蟹的。
開玩笑,螃蟹吃雖好吃,但活着時張牙舞爪的樣子,也蠻嚇人的。
我雖然心氣像男孩,但到底不是刀槍不入的女金剛,也有害怕的東西,比如蛇,比如蜈蚣,比如,呃,比如那橫行霸道的螃蟹。
可我爲什麼會說出這一大堆話呢。
彷彿這些東西,是我與生俱來就帶着的記憶。
我說得那麼流暢,那麼自然。
這一刻,我有一種我不是我的感覺。
對,就是我不是我的感覺!一種很荒謬的自我否定感,就好像,就好像我的那個夢,夢裡我是瞎眼的小姑娘,不是眼睛明亮如月華的蘇小洛。
而這一刻,我也不是蘇小洛。
因爲我的意識,似乎被人主宰了。
我想起自己看的許多穿越小說,背後驚出一層冷汗,該不會這個世上,真的有遊魂,要來搶奪我這活蹦亂跳的肉體吧?
媽呀,要是被ta搶奪成功,這詭異的現象,會不會就像那個臧克家說的:有的人活着,她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她還活着。
“啊,不要。”我在心裡哀嚎,情不自禁死命甩甩頭,似要甩掉那個可怕的遊魂。
大概是我這甩頭的動作,驚醒了好像處於夢遊狀態的顏朝,他眼裡的複雜神情消失了,身上那種和煦如春陽的溫暖也消失了,整個人彷彿從雪地裡走來,帶着一股冷冽之氣。他的聲音,亦像那雪花一樣,很輕,但足夠冷。
“蘇小洛,你到底是誰?”他問,眼裡有一種攝人的光芒。
或許,這纔是那個王者一樣的顏朝,高高在上的,有着奪人心魄的氣勢。
我怕這樣的顏朝。
所以,我情不自禁瑟縮一下,結結巴巴的說:“顏……顏先生,我就是我,是……是蘇小洛。”
只是,我這結結巴巴的話語,說得這樣底氣不足。也是,讓我怎麼底氣足呢?何止顏朝會問一句我到底是誰,連我自己,都想問一句,我到底是誰?
顏朝冷冷一笑,周圍的氣溫好像一下子降了好幾度。不再和顏悅色的顏朝,簡直是一個恐怖的存在。
他說:“蘇小洛,你最好實話實說,告訴我,是誰派你來的?有什麼目的?你爲什麼要進朝顏科技?又爲什麼要接近我?更重要的是,你爲什麼會知道她這麼多事?”
我搖搖頭,再搖搖頭。我好像只會搖頭,因爲顏朝的話,我似乎一句也聽不懂。什麼誰派來的,什麼目的,什麼她,我一句也聽不懂。
“你不肯說是嗎?”顏朝冷哼一聲,“你不說,我一樣能知道。我原本不過看着你小,給你一個坦白的機會,既然你如此固執,若讓我調查清楚了,屆時,可不會像如今這麼輕鬆。”
我還是搖頭,拼命搖頭!
顏朝的目光像冰棱一樣,只要輕輕一掃,似乎就能扎進我的肉裡。
我不知道是我的心理作用,還是其他的,竟有一種微微的疼痛感,彷彿真被冰棱扎中一樣。
我害怕又無助的叫了一聲:“顏先生……”
顏朝沒做聲,依舊用冰棱一樣的目光看我。
我的聲音細如蚊吶:“顏先生,我真的是蘇小洛,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會說出那些話,我不是故意的,我好害怕,那些話,好像是我與生俱來的記憶,情不自禁就從我嘴巴里蹦出來了,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說出好多了。”
“與生俱來的記憶?蘇小洛,你是不是又要扯到什麼前世記憶?”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很認真的說:“或許不是前世記憶,或許就像那些穿越小說一樣,有一個枉死的靈魂,遲遲不肯去投胎,總是伺機要來搶奪我的肉體。”
“靈魂?”如果說目光能殺人的話,顏朝此時的目光,應該已經殺死了我千萬遍,他死死的看着我,看了好久,才接着說,“蘇小洛,不知是你演技不好,還是太性急?你不應該一下子把底全部交出來。你若像前幾次一樣,見一面透露一丁點兒,欲擒故縱,欲說還休,或許,我還有耐心,陪你繼續玩下去。可你現在這樣明目張膽的拿她靈魂來說事,卻讓我徹底失去了興趣。”
說到這裡,他苦笑一下,仿若帶着一絲不能承受之重的痛,停頓了好一會,方纔繼續說:“我看在你知曉她過往之事的份上,再給你一個機會,若你肯說實話,我就既往不咎。否則,以我顏朝的作風,必以十倍的手段還回去。你說的那些,是我的軟肋,但並不代表你和你背後的人,就有能力抓住我這個軟肋!阿喀琉斯的腳踝,輕易可不會被人擊中!”
這一次,或許是我元神歸位,或者是顏朝說得十分明瞭,我已經隱隱明白了怎麼回事。這個顏朝,這個商場上叱吒風雲的王者,就像狼一樣,既充滿攻擊性,又時刻戒備着。他把我當作了商業間諜,以爲我懷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有意接近他。只是,他口裡的那個她,會是誰?難道,我脫口而出的那些話,我那些神乎其神的記憶,真的確有其事?
我冷不丁打了個寒顫。
如果我的記憶確有其事,那飄渺的靈魂,是不是也會真實存在?
悲了個摧的,不會這麼倒黴吧。
真有個人要來搶我的肉身啊?
穿越小說裡,被搶肉身的難道不都是心思歹毒的人,或者廢物白癡麼?想我蘇小洛單純善良聰明伶俐,雖然不怎麼上進無法拯救蒼生,但好歹也能自給自足不給社會添麻煩,怎麼就,怎麼就被人瞄上了呢?
我在害怕之餘,心裡也有幾分憤憤。
顏朝的那些話,倒沒怎麼讓我放到心裡去,畢竟我不是商業間諜,沒想過要去射他的腳踝,所以不管他是十倍手段還是千倍手段,對我其實都沒甚影響。
我憂慮的是我的記憶,還有我的肉身。
我其實是一個比較堅定的無神論者,哪怕是像現在這種匪夷所思的情況,我還是不太願意相信遊魂奪體這樣詭異的現象。可若不是這樣,那會是什麼呢?我想起人格分裂,天啦,我該不會是個人格分裂患者吧。
一想起體內若是住了兩個不同的人格,你推我搡,誰都想做這副肉身的主人,我就頭皮發麻。
照這樣下去,這一刻,我是蘇小洛,下一刻,我指不定是誰呢?
我幾乎是帶着哭腔跟顏朝說:“顏先生,真不是您想的那樣,您要相信我,我真搞不明白我爲什麼知道這些事,我懷疑我人格分裂,您說,我以後會不會就這樣變成一個神經病?”
顏朝定定的看了我好一會,忽然長笑一聲,說:“前世記憶,雙重夢境,靈魂奪體,人格分裂,蘇小洛,我該說你想象力豐富呢,還是煞費苦心?不過,我要告訴你,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我都沒興趣繼續奉陪,我做事不喜歡拖泥帶水,喜歡決絕果斷。你走吧,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明槍暗箭儘管放馬過來,但不要輕易挑戰我的底線,否則我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那樣凌厲狠絕,不管是臉上的表情還是身體散發的氣勢,都像地獄裡的修羅!
備註:阿喀琉斯是阿爾戈英雄珀琉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的兒子。也是荷馬史詩中的英雄。海洋女神把她的兒子放進冥河中浸泡,使得他能刀槍不入,沒有什麼力量可以傷害他。他長大以後參加了特洛伊戰爭,戰無不勝,是希臘的第一個勇士,特洛伊人拿他沒辦法。後來太陽神阿波羅把他的弱點告訴了特洛伊王子,說當時他的母親是提着他的腳踝放入河水的,因此,他的弱點就是腳踝。他最後死於特洛伊王子的箭下,因爲王子射中了他的腳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