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炚皺皺眉頭,自從得知自己四十幾歲的老孃圈養面首,鍾氏這個孃親的形象就已經在他的心中崩塌,如今爲了活命,竟然讓他殺了別的人,他更加對自己的母親失望。
不過雖然不滿,但她到底還是自己的孃親佐。
夏炚又道:“石隱,你提出的這個條件,我不能答應。但是我可以放你一條生路,只要你放了我孃親。”
“生路?”石隱居然覺得好笑。
她不信夏炚真的會給她一條生路,而且也覺得,這樣活下去沒什麼意思。沒有哪個女人被同一個男人,兩次拋棄還能夠好好的活下去的。
尉遲靖這時候道:“是不是曹煜已經走了?你不想找到他,爲自己討個公道嗎?還有,你記不記得你有個女兒,你難道不想見她一面嗎?——我相信,夏君能說到做到,他說放你一條生路便必會放你一條生路,因爲或許有人還需要你活着。但是姬靜姝,我希望你能夠從此番然悔悟,下一次,不會有人對你手下留情。”
尉遲靖的話果然帶給石隱很多的震撼,心怦怦怦跳個不停,那個女兒,出生沒多久,她就沒再見過了。
她真的差點忘了自己還有個女兒呢,差點以爲,這世上沒有再值得牽掛的人了呢!
想到這裡,她忽然道:“好,我不會傷害老夫人,但是需要她送我出宮!”
說着便向老夫人低喝一聲,“走!渤”
鍾氏還想反抗,她的刀便又在她的皮膚上割了一下,“老夫人,我可不是會控制力道的人,如果你再這樣,真的被刺死了,也不過賠上我一條命而已。”
鍾氏忙道:“你別衝動,我送你就是了。”
石隱就這樣,逼着鍾氏,由衆人的面前走過去,往大殿外而去。
“你們都離我遠一點,否則我立刻殺了她!”石隱大聲道。
好不容易纔走到大殿的石階下,石隱忽然頓住腳步,見衆人似乎要步入臺階往前而來,她立刻道:“你們都別動!否則別怪我不客氣!”手上微微用力,便聽得鍾氏又是一聲嚎叫。
夏炚只好止住腳步,衆人也不得不停下來。
石隱的目光落在尉遲靖的身上,好半晌,不知爲何,她忽然喚了聲,“七妹。”
尉遲靖應了聲,往前走了兩步。
石隱見狀立刻攜鍾氏往後退了兩步,“你莫要過來,我只是,忽然有些問題要問你罷了。”
尉遲靖停住腳步,“好,你問吧。”
“你剛纔提到了我的女兒,她,還好嗎?”
“她很好。”
“她現在在哪裡?”
“這個,恕不能相告。”尉遲靖不想給西蠻一族惹上麻煩,更不想石隱逃出後,因爲自己的女兒而更加的瘋狂。
“是了,她必是不想要我這樣的孃親。”石隱的眸子裡,忽然閃過一抹淚霧,雖然他有着夏炚的容顏,但此時看來,她依舊是不個不折不扣的女子,雖然她改了名字,雖然她不再叫姬靜姝,但她骨子裡,到底還是姬靜姝,她似乎變了很多,但似乎又一點都沒有變。
尉遲靖永遠都記得,她曾經爲了進入皇宮,而害得姬寶祿差點丟了性命的事情,這時候即使她看起來相當的可憐,卻也不敢絲毫透露出嬌嬌的下落。
石隱好不容易忍住想要流淚的感覺,甚至還能露出一抹笑容,“七妹,我又輸了。”
“這世上的事,並不是每件事都有輸贏的。姬靜姝,善惡到頭終有報,希望你自此能夠懸崖勒馬,莫要再一條道走到黑。”尉遲靖道。
“那你能爲我恢復從前的容顏嗎?”石隱的笑容中,略有些失控的瘋狂。
尉遲靖愣了下,這人面蟲相當的霸道,當時若不是恨極了姬靜姝在後面玩弄手段,以至齊王曹炟陷入天燼大墓中,使她恨毒了她,也不會用這種手段來對付她,想要將人面蟲取出來,除非劈開她的頭顱。也就是說,要麼一輩子帶着這張假臉過活,要麼選擇死。
石隱道:“既然你不能恢復我的容顏,便不要要求我走回頭路。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回頭路可走。”
石隱說着話,攜着鍾氏繼續往後退,“夏炚,給我準備馬匹。”
夏炚應了聲,一會兒功夫便牽了一匹大馬過來。
石隱勒令鍾氏上了馬,鍾氏無奈只得爬上馬,石隱也上了馬。
之後向夏炚道:“別讓人追我,我會將老夫人放在城外的驛站口。”
說完,她拍了下馬股,馬兒飛馳而去。
……
一路之上,石隱的眼淚被風吹的飛起,落在後頭鍾氏的臉上,鍾氏抹了把,冷嘲道:“原來你是姬家的四丫頭,沒想到你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老賤人,住嘴!信不信我立刻踢你下馬!”石隱怒道。
“你不敢,我現在是你活命的資本,你若將我踢下馬去,你也活不了。”鍾氏對這一點倒是篤定得很。
石隱不再多說什麼,只是用袖子抹了把眼淚。
爲什麼,爲什麼輸的人,一直是自己!
曹煜!我恨你!爲什麼你要丟下我,獨自跑掉!
聽得鍾氏又道;“你倒是將我害慘了,你送的那些什麼面首,當真是害我而已,如今我兒子雖然尚未說什麼,但只怕後面還是會對我有意見。我堂堂的天燼帝之母,居然傳出這種醜聞,這本是你早就計劃好的吧?連我這樣的老人家你都要害,你簡直沒有人性!”
一路上,鍾氏便是這樣相罵。
石隱氣極,又沒空理會她,一路上,倒真的也是無人阻攔,很快便到了坤城外的驛站,石隱勒住了馬,從馬上下來了,鍾氏也下來了。
石隱轉身就要走,鍾氏卻喚住了她,“四丫頭!”
石隱轉過身,冷冷地道:“怎麼?你還沒有罵夠!再罵,我殺了你!”
鍾氏卻道:“不,我有禮物送給你,無論如何,你在宮裡的這些日子,倒是我最快活的日子,我倒真以爲我的兒子如此孝順呢!你讓我享受到了我兒子都不曾給過我的孝順,所以,今日你雖然落難,我卻忍有禮物要送給你。”
石隱想了想,自己出來得急,甚至連盤纏都沒帶呢,當下便又半信半疑地走回半步,“你當真如此想?”
“你過來,就知道我沒有騙你,我當真是有好東西送給你。”
說着她往懷裡掏去,彷彿是真的有好東西。
石隱便又走近了些,卻見鍾氏果然從懷裡拿出一個銀袋。
石隱接在手裡掂了掂,至少有十兩碎銀,倒也不錯呢。
“謝了!”
“這裡頭,可不是銀子,而是金葉子,不信你打開看看。”鍾氏微笑道。
若是金葉子,那價值自然又翻了好多倍,大概是覺得這老夫人對自己真的沒有什麼惡意,石隱果然打開袋子低首往裡頭看,卻見老夫人的眸子裡忽然閃過一抹惡毒的光芒,趁他在看金葉子的時候,忽然拔下頭上的金鳳釵,猛地往石隱的臉上刺去,這一下倒是用了十成的力,石隱只覺得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痛,手中的錢袋落在了地上,她猛地推開鍾氏,捂着臉尖聲嚎叫起來!
鍾氏手中還緊握着滴血的金釵,惡狠狠地道:“你這個賤人,居然敢冒充我的兒子!現下好了,我在你的臉上給你做個計號,壞了你這張臉的容顏,以後看誰還相信你是我的兒子,看還有誰會分不清誰是真正的帝君!”
石隱疼痛的倒在地上翻滾了兩下,又掙扎着爬了起來,從懷裡拿出那柄短刀,“老賤人,我殺了你!”
說着便顫抖着往鍾氏衝來,鍾氏見她半張臉都爛了,一隻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了,那模樣也當真是恐怖,她此時才覺出幾分害怕,不由地後退。
身體僵硬,居然逃不開,被石隱撲了個正着。
二人便一起滾倒在地上扭打起來,石隱一心要殺了鍾氏,手中的匕首用力地往下按去,鍾氏一手緊緊地撐着石隱的短刀,一手的金釵卻又在他的身上刺了幾下,石隱卻彷彿不知道疼痛似的,只一門心思地刺死鍾氏。
但她畢竟受了傷,居然被鍾氏又翻滾了過來。
反而金釵狠狠向他刺來,他見狀,不由迅速往後退去,鍾氏的眼中都是惡毒,覺得原來這石隱也不過如此,反而往前追來。腳下忽然一滑,踩到了一塊圓滾滾的石塊,啊了一聲就撲倒過來,恰巧撲在石隱手的尖刀之上,噗——短刀刺入她的胸膛,她口中吐着血沫子,掙扎了兩下便不動了。
正在這時,遠遠跟在後面的夏炚等人已經到了,見狀,夏炚悲聲喚了聲,“娘!——”
石隱眼見衆人衝過來,立刻撤了手,顧不得把尖刀從老夫人的身體裡拔出來,真是直接將她的身體翻過去,以使自己的胳膊自由,接着爬起來,踉踉蹌蹌往驛站內逃去。
夏炚冷聲道:“殺了他!”
身邊立刻有張了弓,搭了箭,瞄準了石隱。
石隱跑了一段兒,忽然眼前一黑,滾倒在地,卻正好堪堪躲過了第一箭。他忍着痛再次爬起來,卻發現這次來的可不是一箭,而是數十箭齊齊射來,要將她射成刺猥,他知道這次是決計躲不過了,乾脆閉起眼睛等死。
卻就在這時,一個黑影從天而降,手中長劍舞出好看的劍花,居然將數十箭齊齊擋下,然後一把抓起了姬靜姝,二話不說,施展輕功往驛站內而去。前後不過眨眼功夫,衆人全部都追入驛站,卻不知道這原本挺熱鬧的驛站何時已經空了,到處都掛滿蛛網,地上的積塵甚厚,走在樓梯上,可聽見樓梯嘰嘰響着,透着蒼老。
然而衆人找來找去,卻並未找到石隱和後面出來救他的那人。
尉遲靖和夏炚一起蹲在鍾氏的身邊,尉遲靖連忙替她把了下脈,之後搖搖頭,道:“老夫人這一刀刺在要害之處,已然仙逝了。”
夏炚聽聞此消息,眸子裡還是出現了深切的痛苦。
畢竟,這可是他從小相依爲
命的唯一親人,若沒有鍾氏,便沒有現在的夏炚,更不會有現在的天燼國。
一時間,夏炚握着鍾氏的手,痛哭起來。
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尉遲靖不知如何勸慰。
這時,看到驛站內有人來報,“皇上,搜遍了驛站,找不到石隱!”
夏炚哭到不能自己,一時間盡無法回覆。
尉遲靖站了起來,對那人道:“帶我進去看看。”
她隨着那人到了驛站內,入目只覺得此處倒似荒蕪了經年的模樣,可是她明明記得,這驛站前些天還是很熱鬧的,他們初入坤城時,曾經過這裡,不可能短短几天就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她仔細觀察了片刻,便拿出卦鉢,驀然將鉢灑落下去,之後蹲在地上寫寫算算。
之後站了起來,看準方向,將一枚銅錢猛地打向虛空,只聽得銅錢過處,發出刺耳的聲音,銅錢最後跌落在佈滿灰塵的樓梯之上,然後由樓梯上滾落下來,只見滾過之處,便出現濃稠的黑紅色,卻明顯是血跡,衆人被一幕驚呆了。
待銅錢徹底的滾落下來後,就見眼前的景象完全變了,如同一層幕布被揭去,露出幕布後面真實的狀況來。
驛站還是那個驛站,不過只是到處都是死人,多數屍體層層疊在樓梯上方的平臺處,鮮血順着樓梯淌下來,所以樓梯上纔會有那麼厚的血跡。這裡出事大約已經有兩日了,有些屍體上圍着不少的屍體,並且發出淡淡的臭味兒,好在是秋天,若是夏天,則更可怕。
尉遲靖再往後堂走了幾步,查探清楚,石隱與救他的那人,是已經逃跑了。
當下吩咐道:“你們快把這些屍體清理一下,集中一處深埋,免得弄出什麼疫症來。”
衆人應了聲,便去清理屍體了。
尉遲靖走到夏炚的面前,“夏君,他們有高人相助,現下已經逃了,對方懂得奇門數術,恐怕士兵們是無法追得上他們。”
這意思,就是連追的必要都沒了。
夏炚非常明白,會數術的人,若要躲過追擊,那是非常容易的。因爲尉遲靖早已經給他做了好的範例。
當下他只是抱起鍾氏的屍體,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遲早,讓他償命!”
*
這一日紛紛擾擾,不過總算大事已定。
深夜,坤城外。
曹炟身穿黑氅,迎風烈烈作響,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猶自看着坤城城門口。諸國聯盟之事已經解決,而且得到了一個比較好的結果,但是邾國內的情勢已經不等人。曹炟今晚必須走,他雖然知道那個人,不可能出現在城門口了,但還是忍不住癡癡地看着那個方向。
聶玉郎和翟白都在城門內,一個是在金府內等待,一個則就在城門口,備着快馬,便是想見着尉遲靖以後,能請她迅速出城,與曹炟道別。
聶玉郎焦急地在金府內踱來踱去,好幾次去門口問,“公主回來了沒?”
門衛都是搖頭,好不容易等到金大人回來了,連忙問,“金大人,公主呢?”
金大人道:“今夜皇上在殿內擺酒慶功,公主不害慶宮宴上。這麼晚了,大概是要居在宮裡了。”
聶玉郎聽聞,心裡不由一寒,沉聲道:“呵,慶功宴,聽說夏君的老孃可是死了,居然還擺慶宮宴。”
金大人卻不以爲意,耐心解釋道:“那倒也無防,畢竟大家都這樣的辛苦,才能將事情辦得這樣完滿,慶功宴是必須有的。至於老夫人,是另外一回事,今夜佈置靈堂,有專人守靈,明日大喪纔會開始。”金大人想着,這喪事可是交給自己的,老夫人在夏君的心目中還是很重的,這喪事也不能馬虎,恐怕要忙好幾天,今夜還是抓緊休息爲好。
當下又向聶玉郎道:“聶兄,金某先去休息了,這段時間聶公子等人也一直提着心,現在好了,可以好好睡個好覺。”
聶玉郎嫌他羅嗦,道:“金大人先睡吧,我睡不着。”
金大人搖搖頭,往內堂行去,卻又驀然停住,“對了,和帝呢?”
不提還好,一提到,聶玉郎就一肚子的火,差點跳起來,“你還說!堂堂天燼國,居然這樣對待我邾國天子!沒有他,夏君他能回來嗎?現在就要過河拆橋了,他要回國,居然連個送行都沒有!簡直就是過分!”
金大人一聽,拍拍自己的腦袋,“今夜就走了啊!原本想着,事情既然解決了,沒有必要這麼快的。”
“你懂什麼?有沒有必要,是你說的算嗎!”
聶玉郎越說越氣,雙手叉腰,把氣全部都發在金大人的身上。
金大人一聽,也知道此事有所不妥,忙道:“那和帝現在何處?若然來得及,金某願意代皇上相送,並且給和帝道歉。”
聶玉郎沒好氣地道:“不用了!”
金大人無奈,又道:“聶兄,你看,今日之事,固然也有安排不妥當之處,卻也是必然罷了。今日進宮之時,誰能想到進宮之後是何等模樣,也就是皇上準備充分,才能連續進擊,使得石隱退敗,這其中若然有一點點差錯,和帝不得趕緊離開坤城嗎?所以我皇早有安排,讓我等不必派人跟隨和帝,以免到時候反而壞事,使得和帝不能及時走。
沒想到事情很順利,可是老夫人又死了,我皇爲了老夫人之事頗爲傷心,一直忽略了和帝,還請聶兄原諒一次吧。”
聶玉郎不耐煩地道:“走走走,誰要聽你的解釋!要解釋,讓夏君給和帝解釋去!”
聶玉郎是個粗人,金大人也知道。
當下只能搖搖頭,將這件事作罷了。
此時,宮宴之上依然熱鬧,凡是先前站錯隊的,此時都開始請罪,凡是先前站對了隊伍的,也都需要夏炚打賞。而諸國使者也都在座,唯不見曹炟。其實這裡頭的事兒,尉遲靖這麼聰明的人倒是想岔了,他以爲曹炟會與諸國使者一樣,至少要參與宮宴的,沒想到他會這麼快離開。
與這些人聊得無趣,她自已執了一杯酒,出了大廳,站在冷月之下,這時候,有人來稟報,“公主,聽說邾國和帝已然出了城,要回國了。”
尉遲靖只覺得自己手中酒杯抖了下,差點便要跌在地上。
往前走了兩步,便欲追出城去,卻在這時,聽得夏炚喚道:“靖兒。”
尉遲靖驀然停住腳步,回首看着夏炚,“夏君,我想出城一趟。”
“是去見和帝嗎?”夏炚心中倒是瞭然。
尉遲靖的臉微微一紅,“說到底,他這次走了,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我想與他道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