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君得知廖霜璃死訊後,並無甚反應。只是安慰了阮鬆幾句便作了罷——的確,現在他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忙,菱風國風雨飄搖,阮承成了個不折不扣的暴君,強徵賦稅,搞得失了民心,各地農民起義…阮君想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新君推上皇位,卻苦於沒有合適的人選。
邊境戰火即將復燃,南雁國就要與菱風國開戰。可菱風國的軍隊,軍心渙散,一旦開戰,定然潰退千里。就在此刻,在這片土地之上,與菱風、南雁共爲三大霸主國的羽落國皇帝,決定前來菱風國議和。這當真是及時雨,菱風國百姓對這位爲了維持和平而來到這裡的君主十分敬佩,甚至還家家擠出錢買了些水果鮮花擺在羽落國皇帝前來的路上。
可阮君與朱應懍等人,卻覺得,那羽落國君主定是有異心的——也對,一個他國君主,應是爲自己的國家考慮,爲何要阻止自己的對手們開戰?明明趁着兩國兩敗俱傷,將它們一舉吞併纔是更明智的選擇。
阮君日日被這想法折磨得睡不着覺,他來到廖霜原房內,廖霜原爲他倒上了茶,輕聲說了些安慰的話兒。這時,一個下人垂着頭送來了一盤糕點,放在桌上。廖霜原拿起一塊糕點,塞到阮君手中:“王爺吃點東西吧,別再煩心了。”阮君依舊沉默不語,他將那糕點塞進口裡,很快便嚥了下去。
這些年,阮君的性子十分古怪——自從被施了墨刑後,他就再不關心這王府裡的事務,甚至是他的妻妾們的生死。他每日都盤算着如何讓自己成爲能夠掌握大權的臣子,而不是做一個有情有義的人。
廖霜原正這麼想着,卻發覺阮君有些不對勁兒。他伸手扶住桌子,掐住自己的脖子,面色有些難看。“王爺?”廖霜原一怔,伸手去拂他的胸口,卻發覺阮君呼吸急促。與此同時,一陣壓抑的笑聲響了起來。廖霜原望向那個送糕點的下人——他將頭低得很低很低,但廖霜原俯身,卻還是能看到他的臉——這不就是朱志?!
他居然穿着一身下人的衣服,還來了這裡!他不應該在廚房嗎?這麼些年沒見,朱志也變得不似當年那般意氣風發,眼角也多了幾條細紋。“朱志…”廖霜原望着朱志,朱志擡頭,笑着看着她:“霜原,糕點裡有毒,別吃。”
廖霜原聞言,登時駭然。她看向阮君,他此刻正劇烈地咳嗽着,想要吐出那塊糕點,卻早已無濟於事。阮君不敢置信地看着朱志,一雙眸子瞪得欲裂,像是想要質問朱志爲何要害他——要知道,毒害皇親國戚,可是要被誅九族的大罪!
“王爺,你害死了我的愛人。”朱志面無表情地看着阮君,“阿璃我愛了她這麼多年,不求你如何待她好,可你毀了她一輩子,還在她死後不聞不問…是你禁錮了她,毀了她的一生。她沒能報的仇,就由我來報吧。”
阮君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鮮血已經從他的口裡不斷地噴涌出來,他想喊人,卻嗆得不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他阮君精明算計了一輩子,最終居然要死在這麼一個廚子手裡。朱志雙手抱在胸前,不動聲色地看着阮君大口大口嘔着鮮血:“大仇得報,我現在,要去見我的兒子。”廖霜原一驚,連忙站起,扯住了他的衣袖:“你不能走!”
朱志回頭,只一個眼神,便讓廖霜原不寒而慄。她禁不住放開了手,下一刻,朱志已經打開了門衝了出去。阮君已經失去了意識,廖霜原大聲喊着綠鳶,讓她叫人來救阮君,可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那盤糕點裡,放了足量的毒藥,毒發即刻斃命。最終,阮君還沒能等到人來,就在廖霜原懷中沒了聲息。廖霜原望着他慘白的面色,還有那口中溢出的鮮血,額上巨大的墨色字,突然覺得心中泛出一陣酸楚——從前她總覺得這個男人無情,可他也不願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吧?若不是被施了墨刑,他也許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他不該就這樣死去啊,是他改變了她廖霜原的一生,讓她過上了本不屬於她的生活,說到底,他是她的恩人啊。
——王爺,您覺得民女唱的可還好?
——你繃着個臉做什麼?本王又不是吃人的妖精。你唱的很好聽,明日本王還會找你的,要是一直唱的這麼好,本王還會賞你的。
——廖氏!你睜開眼睛看看,這是咱們的兒子!你若是死了,朝兒便會沒有母親!睜開眼睛!
——給本王把上等藥用上!不論如何,也不能讓朝兒沒了母親!若是廖氏歿了,本王唯你們是問!
他是她的恩人…他是她的恩人啊…廖霜原還沒能陪他過上一段安安穩穩的日子,還沒讓他聽過自己完完整整地唱過一段戲,二人便陰陽兩隔了。廖霜原抱着阮君的屍身不肯撒手,直到郎中趕來,宣佈阮君已死,她也不願鬆手,後來,還是侍衛們來硬將阮君的屍體從她手中奪下,她才鬆了手,精神恍惚地問身邊人,朱志去了何處。
綠鳶嘆着氣道:“他跟二少爺說了當年的事之後,就被侍衛們拖下去關起來了。二少爺受了刺激,當時就昏了過去。”廖霜原麻木地點了點頭,望着阮君被擡到牀上的屍身,忍不住走了過去,伸手摸上他的臉頰。
他的臉還是熱的啊…明明在剛纔,他還好好地坐在她的身邊…那塊有毒的糕點,是她親手遞給了他。廖霜原淚眼模糊地看着阮君——這些年來,阮君鮮少注意到她,所以她對阮君,自然也談不上愛慕,只是將他作爲自己的丈夫,自己的恩人,僅此而已。她本以爲阮君在自己心中是不重要的,但見到阮君毒發斃命,她這才發覺,自己的心在不停地滴血。
王爺…若有來生的話…妾身定會再和你走得近些的…不求我們能夠彼此相愛,只願妾身能用綿薄之力,爲您解憂,報答您這一世的恩情。
廖霜原沉默着,望着下人們將白布蓋在阮君面上,才扭回了頭去,用帕子掩住了口,默默地流着淚。
阮君的死因若是說出去,恐怕不太光彩。在廖霜原的勸解之下,吳櫻荷對外聲稱,阮君是暴病而亡的。而當日在場的下人、郎中,被塞了很多銀子,封了口。阮君死去當日,便草草下葬——菱風國動盪不安,實在沒有辦法再爲他辦一場體體面面的喪禮,如若棺材停在府中,怕是要被餓極了的百姓們衝入搶奪陪葬的玉器寶石。
吳櫻荷沒有隨着出殯的隊伍出府,她只是靜靜地坐在前廳,望着府內的下人們往大門上掛白花。廖霜原見她呆怔,便小聲叫她。吳櫻荷回過神來,望着廖霜原,悽然地笑了起來:“廖氏,這府裡就剩咱們倆啦。冬天過去了,可王爺…最終還是沒能等到春天回來啊。”
她望向窗外,廖霜原也隨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窗外白雪消融,天氣雖然寒冷,但已是初春,白雪覆蓋的土地中,或許有無數嫩綠的小草正在攻破凍土,奮發向上。
春天來了,可菱風國的“春天”卻遙遙無期,嚴寒依舊侵蝕着這個搖搖欲墜的國家,生活在“冬天”裡的人民們,依舊看不到一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