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七十二

這天入夜,師徒兩個大汗淋漓從榻上下來,李蒙累得迷迷糊糊,由得趙洛懿給他穿鞋,趙洛懿低頭在他腦門上輕輕吻了一下。

“晚膳就在屋裡吃?”趙洛懿問。

李蒙陡然清醒了片刻,榻上亂七八糟,牀單被褥皺巴巴的,空氣中還有一股讓人面紅耳赤的情谷欠味道,宮侍都是些什麼人啊,人精中的人精。

“到偏廳去吃,魚亦大哥他們要是還沒吃,叫過來一塊兒吃罷。”

趙洛懿嗯了聲,埋着頭,給李蒙打點整齊袍擺和腰帶,替李蒙扯直衣領子,滿意地端詳他,李矇頭發未束,坐在榻上發神,有點呆頭呆腦,脣色紅潤,修長白皙的脖子是趙洛懿怎麼親也親不夠的。

趙洛懿太起李蒙的頭,果斷乾淨親了個嘴兒,拉着李蒙起身:“你喜歡人多,吃飯熱鬧,將來他們四個要是沒成親,可以大家住一個宅子,或者,一起做點買賣,就是成了親,也可以做街坊鄰居。”

李蒙一聽,來了精神,眼睛亮晶晶地看趙洛懿,“真的?”

“嗯,看你想不想。”

“也得問問他們。”李蒙說。

趙洛懿輕輕嗯了聲,兩人都穿着輕便的大袍子,襯褲很薄,風一吹,熱汗散去。初入夜的薄暮之中,趙洛懿瘦削的側臉籠罩着一層淡淡燈光,他的目深邃,眉棱高挺,鼻樑如同遠山,嘴脣鋒利,這樣的一個人,這樣一張不露笑意時讓人感到懼怕的薄情而冷漠的臉,卻讓李蒙心頭很是溫暖。

他常常會想起,那晚離開中安,他父親才安了沒幾個月的新家,那大宅子,落戶的第一日,有燕雀飛入檐下,父親說那是吉兆。抄家抄沒了李家的一切,錢財身外物,可那些至親至愛之人,也從此再也沒有見過。

寂寂長街,千門萬戶,明燈溫柔地掛在或寬或窄大大小小的門前,不知疲倦地等待裹挾一身風雪而來的歸人。

那日,似乎是除夕,李蒙已經記不得了,卻清楚記得,素來溫暖的燈光,那一夜,卻是比雪更涼,片片飄落在他的心上,化作徹骨的寒意。他離開的是最初的歸宿,走的卻是一條無可奈何的遠路,只有這條路,才能帶他離開殺身之禍,而這條路,是從不可再得的“家”開始。

“怎麼了?”微涼夜風中,趙洛懿察覺李蒙不由自主收緊手指,像怕他會走似的,不由有些好笑,他側身貼着李蒙的耳朵,舐了舐他嫩紅色的耳廓,“方纔不還叫着讓爲師出去麼?”

李蒙心頭那點溫馨的情致頓時被趙洛懿破壞殆盡,一時語塞,把趙洛懿手一摔就往前衝去。

趙洛懿力氣卻比他大得多,李蒙怎麼摔也摔不掉,走至偏廳門口,看見廳上四人等候,趙洛懿纔不留痕跡鬆開李蒙的手,一桌子人不講禮數地圍桌而坐。

桌上有菜有酒,有一大盆奶湯,甚而有清水煮的玉米棒子。南湄宮中的吃法,精緻有魚膾,卻也有大秦農戶才吃的東西,比如說灰裡燜出的芋頭,去皮就裝在金燦燦的大盆裡端上來,叫人無話可說。

好在都是江湖人,吃起來只知道哪個好吃,卻不拘繁文縟節。

飯用過了,李蒙簡直直打瞌睡,要不是憑一碗酸辣湯撐着,他早就昏睡過去,朦朦朧朧聽得耳畔有蒼蠅在叫,想起來衆人在議事,趙洛懿還有安排,教他們去礦場怎麼查不露痕跡。李蒙吸了吸鼻子,趙洛懿拉住他衣袖,李蒙順勢把頭依過去。

諸人正襟危坐,只當沒看見一般。

待得分別安排完,趙洛懿朝廖柳道:“明日去過馨娘那裡之後,得帶我這徒兒去拜訪白久英,要是同去,省些事。”

廖柳臉一僵,瞬時臉色難看起來,瞪了魚亦一眼。

“不是不理我嗎?瞪我幹啥?要麼你去看大夫,要麼還爺的五兩金子,老婆本兒都賠給你了,老婆卻沒討到。”

廖柳嘴巴動了動,朝李蒙道:“少祭司大人。”

“我沒錢,都是師父的錢。”

趙洛懿笑了笑,對上廖柳倔強的臉,“五兩金子可不是小數,一時半會我也拿不出,我徒弟也會去找白久英,他身上流着一半大秦人的血,不會抓瞎給你看病。明日同去,省了錢不說,也不一定去了就會怎麼樣。”

“就是,還能吃了你不成。”魚亦揣起手說,似乎還有話,卻不說了。

廖柳起身,向趙洛懿拱手道:“明日……”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就算到了門口,你不想進去,誰也不能按着你的頭逼你。”趙洛懿沒有再說話的意思,廖柳臉上閃過一絲不甘,卻也不再說話,走了出去。

當晚趙洛懿沒再出去,六月天熱,趙洛懿武袍掖在腰中,行雲流水一套拳法,清皎月光落在他結實硬朗的軀體上,背中肌肉勃發遒健,道道傷痕在夜色的掩護下,也不那麼刺目,汗水的光澤讓他看去格外性感。

分明和自己平時練的一套拳,趙洛懿打出來就怎麼看怎麼帥氣瀟灑。李蒙對自己習武的天分已經徹底失望了,等趙洛懿打完拳,兩人去洗澡,在浴池中,李蒙心不在焉地給趙洛懿搓背,輪到自己時,卻結結巴巴地擺手朝趙洛懿道:“你先出去,我自己來。”說着向水中一沉,下巴觸到水面,本來是去推趙洛懿上去,不料手一滑,倒像是李蒙送上去撞了個滿懷。

熱氣薰染得兩人的面龐都是酡紅,趙洛懿爽朗一笑:“怎麼了?站不穩?”

李蒙腦子有點暈,感覺到趙洛懿抱着自己的腰,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不過是泡了會兒水。

“這裡也不錯,不用麻煩換被褥。”說着趙洛懿一手託着李蒙緊實的臀,另一手撈起李蒙一條腿,不由分說低頭堵住他的嘴脣。李蒙肩頭浮出水面,微微仰起頭,霧氣瀰漫着他黑沉沉的一雙眼睛,當趙洛懿舌尖描摹李蒙嘴脣,李蒙止不住嗚嗚出聲,脖頸通紅,腳下沒有着力點,只好緊緊抱着趙洛懿的脖子。

沒一會兒李蒙就不清醒了,只知道被抱回去時,趙洛懿沒有立刻睡。

李蒙困得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溫柔的燈光籠罩着案前披着身大袍子端坐的趙洛懿,他在看什麼文書,又恢復了淡漠的神情。

次日天朗氣清,趙洛懿從丹房回來之後,衆人已準備好出宮的馬車,這次趙洛懿沒有扮作車伕,馬車的檔次也上了一個層次。

李蒙想起那四個衝上去攔車的奴隸,那日好像趙洛懿乘坐的就是這樣一架豪華得不可思議的大車,路上李蒙一直擔心會有人衝出來攔截,直至馨孃家的大門出現在視野裡,才放下心來。

馨孃的父親對趙洛懿和李蒙行了個大禮,使喚家丁去叫馨娘回來,親自將一行人帶到廳上,聽說要找青奴,其父露出了尷尬的神情。

“少祭司有所不知,寒舍留不住貴客,早在數日前,他就已經辭去。”

李蒙眉毛蹙起,“去了何處?”

“這個,下官確實不知。”

馨孃的父親爲人刻板,何況一個小倌要走,不是什麼大事,他應當不曾過問。李蒙想了想,便道:“有勞大人,晚生還想見見曲公子。”

“下官命人去傳。”馨孃的父親陪着趙洛懿喝了兩盞茶,便有事退出。

“師兄的身份應當只有馨娘知道。”李蒙悄悄挨近趙洛懿,低聲道。

“嗯,知道也無妨。”

趙洛懿看上去淡然,身體坐得筆直,說話時動也不動,唯獨嘴脣微微開合,“上次沒有仔細看,這次好好看看,到底你會買什麼樣的人。”

“……”李蒙道,“在圖力房外,你沒看清楚?”

“你希望我看清楚些?”趙洛懿斜睨李蒙。

李蒙頓時語塞,有種挖坑自己跳的感覺,只目不斜視,不再理會。

趙洛懿卻偏又道,“圖力的偏好雖說不大好,偶或試試,也能添不少情趣。”趙洛懿暗暗勾住李蒙的手指,小指於他掌中勾畫。

李蒙抽回手來。

曲臨寒尷尬地站在門口,他已經站了有一會,此刻才覺得是時候出聲,便先咳嗽一聲。就看見師弟臉紅成柿子地轉過頭來。

“師父、師弟。”

趙洛懿盤起腿,室內,只剩下師徒三個。

“青奴去哪兒了?”李蒙問曲臨寒。

曲臨寒小心瞥趙洛懿一眼,撇了撇嘴,“回樓裡了,早前他就說想回去,這次趁沒人注意,偷偷溜回去的。”

“……”李蒙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見青奴,他大大方方寬衣解袍,彷彿對自己的身體很是滿意,還不止一次和他毫無羞恥地提及自己的“差事”,一時間神情變得很是古怪。

“叫他過來?還是我們過去。”還是趙洛懿先開口問李蒙。

李蒙想了想,“叫人過來容易引人注意,直接去樓裡吧,魚龍混雜,他要是見客,也不足爲奇。圖力對他應當並沒有上心到那個程度。”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眼神一沉,“怪不得贖他出來時,他好像很是失望。”

趙洛懿不置可否,並沒有藉機損圖力兩句。

曲臨寒起身問:“師父,我……”

“你安心在這裡住下去,等我安排,對了,你是我徒弟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曲臨寒有些不解,但忍住了沒問,又看向李蒙,一哂,“師弟長高了些。”

“你給師父做的煙槍呢?什麼時候才交出來。”李蒙胳膊肘戳了戳曲臨寒。

曲臨寒這纔想起來,看了趙洛懿一眼,見趙洛懿不反對,才一溜小跑回去取來。

“嗯,手藝是好,王家後繼有人了。”日光在那烏黑煙杆上流轉,流線優雅,在趙洛懿指間打了幾個轉,隨手輕輕敲了敲曲臨寒的肩頭,“走了,勤練功,下回可要考校你功夫了。”

曲臨寒將他們送到門口,李蒙從車窗後看了一眼,對曲臨寒擺了擺手,坐回位子上。

“和你師兄感情好了不少。”趙洛懿淡道。

“一路上多虧師兄照顧,我運氣好,遇上師父,又遇上師兄。”是和曲臨寒打過不少架,但彼此都捱過對方的拳頭,也沒什麼好計較。趙洛懿不在時,曲臨寒確實盡責,讓李蒙想起兄長們。

“以後他也是你的兄長。”似乎看穿李蒙在想什麼,趙洛懿揉了揉他的頭。

沿街商販叫賣,道旁酒肆飄香,令人睜不開眼的燦爛陽光灑在大都街道上,南湄最繁華的大都,半點看不出大廈將傾的前兆。

李蒙心頭忽然萌生出一個念頭。

這世上不止大秦,也不止南湄,恐怕全天下所有平凡百姓,要的不過是一個安穩的窩,一口能吃得上一輩子的熱乎飯。沒有什麼比太平重要,沒有什麼比遠離故土的漂泊更難過。

“師父。”

靠着車板眯盹兒的趙洛懿微微睜開眼,看見李蒙發頂,嗯了聲。

“要是永遠不開戰就好了。”

趙洛懿低沉的聲音笑了笑,“老百姓都不願意打仗,可沒有不想多佔地盤的皇帝,能攤上一個明君,得是多少世修來的好福氣。不過幹不着咱們江湖人什麼事。”

很久以後李蒙纔有機會反駁趙洛懿這句話,這時李蒙只覺得趙洛懿說的沒什麼不對,江湖人浪蕩飄零,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沒那麼多束縛,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巷子口一棵巨大的槐樹參天蔽日,樹影下灼熱暑氣稍減,小童進去通傳,片刻後出來迎衆人進去。

一路上無人說話,都在想白久英是個什麼古怪的人,連走廊檐下都掛着無數獸骨,有的李蒙能認出是牛眼睛,還有的像是什麼動物的內臟,空氣中瀰漫着一股說不清的氣味,既有動物的腥臊,又有藥草苦澀,甚至還有極好聞的花草,李蒙覺得自己鼻子要失靈了,連忙舉袖捂住。

其他人嗅覺沒有李蒙那樣靈敏,雖然覺得難聞,但尚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祭司大人請,家主已久候多日,請諸位在這裡稍待,家主在祠堂請神,約摸半個時辰就來。”

因是有求於人,誰也沒有表示不滿。魚亦興奮地走動,摸了摸牆上一張巨大的熊皮,“上次來不是在這裡見到的,沒看清長成什麼樣,你們說,白久英被南湄人吹得神乎其神,會不會長得很古怪,到底是人是妖。”

“上次不在這裡?”李蒙奇怪道。

“嗯,我也不大知道是在哪一間屋子,他這裡大得像個迷陣,而且掛着垂簾,收了錢只說了幾句話,就叫人送我出去。”說起來魚亦還有點心疼金子,他看了廖柳一眼,廖柳侷促地坐着,兩眼發直,不知道在想什麼,但神情有些慌張甚而恐懼,他匆匆掃了一眼牆上掛的各式各樣造型古怪、不明用途的青銅器具,似乎有點想走。

“我看這個白久英,很喜歡打獵嘛,而且臂力應該不錯,大型獵物一般人很難收拾。”貢江摸了摸一個看上去像是動物牙齒的彎鉤,看不出是什麼動物身上的。

“別亂動。”谷旭冷冷道。

貢江訕訕縮手,“隨意看看罷了。”

“擅長用蠱的人,普遍擅長用毒。”

聽見谷旭說話,魚亦也收回手,捱到廖柳身旁坐着,神情彆扭,不敢看人,“要是真的,只能讓你忘了那女人,金子當大爺白送他了。不過好歹你讓他看看,你不是晚上睡不着嗎?這不能睡覺,也怪難受的,他要是這麼簡單個事兒都辦不到,我看,趙兄你們也不必指望了,等咱們回了大秦,我和鬼醫谷中當家尚有點交情,不妨一試。”

正在此時,一股尖銳的聲音傳入衆人耳中,短短數息,李蒙只覺得那聲音刺破了腦膜,一時間萬念歸爲空白,想不起來剛纔在想什麼。

細碎鈴聲漸漸靠近,吸引李蒙轉過頭去,在兩名隨侍身後,跟着一名衣衫襤褸像把破布袋子穿在了身上的頎長人形,臉上戴着面具,竟是分不出男女。

134.一三四121.一二一65.六十五65.六十五152.一五二29.改頭33.祭司51.五十一45.四十五188.走放羊(3)30.出城108.一〇八135.一三五93.九十三9.殺心122.一二二84.八十四185.一八五37.玉鼠7.任務77.七十七130.一三〇170.一七〇101.一〇一84.八十四3.舊傷109.一〇九172.一七二157.一五七131.一三一182.一八二144.一四四30.出城98.九十八125.一二五85.八十五115.一一五90.九〇150.一五〇122.一二二119.一一九34.請教130.一三〇147.一四七22.豬籠57.五十七139.一三九156.一五六151.一五一125.一二五96.九十六103.一〇三94.九十四171.一七一54.五十四189.走放羊(4)3.舊傷173.一七三128.一二八55.五十五114.一一四99.九十九9.殺心118.一一八31.幼獸14.夜逃184.一八四189.走放羊(4)172.一七二169.一六九27.罩你167.一六七19.雨夜184.一八四62.六十二26.親夫56.五十六31.幼獸35.試試100.一〇〇103.一〇三100.一〇〇14.夜逃37.玉鼠96.九十六133.一三三161.一六一166.一六六89.八十九77.七十七96.九十六64.六十四158.一五八99.九十九81.八十一122.一二二24.遺書41.四十一102.一〇二20.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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