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八十九

上了船李蒙和曲臨寒真正面面相覷了,這上頭一個人都不認識。李蒙有點後悔一時衝動,帶兩個南湄手下也好,現在不過換了個小點的房間睡覺。

曲臨寒一刻也待不住,進屋把個包袱丟在牀上,也不吱聲,就出去了。

李蒙清點了一下兩人的兵器,猶豫地抓過曲臨寒的包袱,拆開竟看見不少暗器,最眼熟的莫過於給李蒙做過的“熊掌”,針盒裡什麼都沒上。

“別動!”突然響起的聲音驚得李蒙手裡一把扇子掉落,什麼都沒發生,李蒙好一會兒纔回過神,緊張地嚥了口口水。

曲臨寒啃着又冷又幹的麪餅子,走來隨意瞥了眼,“這個沒事,不過那幾個皮褡褳上的鏢都餵了東西,見血封喉不至於,要是劃破你一丁點兒皮,就用不着你去找師父了。”

大概是麻痹身體的藥物,李蒙隨手把包袱合攏,坐到榻頭。

“吃飽纔有力氣。”曲臨寒遞出半張餅子。

李蒙一看那餅,忍不住就是個飽嗝,不過還是接了過來,倒了兩杯水,一杯給曲臨寒,把餅子掰碎,邊吃邊喝沒味道的茶。

“湊合點兒。”曲臨寒看李蒙微皺了下眉,戲謔道:“方纔席間是有酒有肉,這一路上美酒美人兒怕是少不了。”

李蒙悶不吭聲,垂着頭。

“你說,你怎麼就這麼倔呢?”曲臨寒腮幫裡都是餅,讓李蒙等會兒,出去找爐子,再回來時,把李蒙的茶也端起倒空,以沸水燙過了杯子,從櫃子裡翻出茶葉來泡上。

茶水黃中帶綠,宛如中安堤上新柳。

“少爺金貴,少不得多費心。”曲臨寒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口,嘴角癟了癟, “靠岸以後怎麼辦?”

李蒙臉上出現了空白。

“你沒想好?”曲臨寒茶杯一歪,手指被茶水沾得透透發亮,指頭顫抖不止。

李蒙緩緩搖頭,“在想。”他遲疑片刻,道:“師父要是知道我們沒按計劃離開,會不會生氣啊?”

“這不是明擺着呢嗎?不過是你的主意。”曲臨寒才泡了冷水澡,腳踝又腫又痛,這滋味兒,李蒙肯定是幹不出,都是聽趙洛懿的意思。此刻彷彿周身還環繞着冰冷刺骨的海水,他畏畏縮縮道:“反正我是栽了,給你當盾牌的命,不圖什麼了。”

從大秦來南湄的路上,曲臨寒有無數次機會除去李蒙,他一次也沒有想起過。後來李蒙進宮給趙洛懿當跟班,他是日盼夜盼,總覺得沒兩天也輪到師父接他走了吧。兩個多月,數十個日夜,一天比一天沒希望。

“你說,好不容易這見上面,師父還忽悠我吶。”

長夜漫漫,這一晚不知道要坐多久船,折騰了半宿,師兄弟兩個都沒睡意。

斜斜燈光中,曲臨寒額前捲曲的一綹黑髮粘在臉上,那是海水留下的黏膩,他手握茶杯,越握越緊,自嘲地笑道:“一個人目標是小,他帶你一個在宮裡,比我們都進宮安全。道理我都懂,可你說,爲什麼他帶的是你,爲什麼這一個跟班兒,就不能是我?”

李蒙看着曲臨寒,眼神忽然抽離了茫然,變得清澈。

“師兄覺得爲什麼?”

曲臨寒拇指擦過脣邊,笑容曖昧。這些日子,他吃了不少苦頭,娃娃臉變得瘦削,漸漸有了男人的輪廓。

“起碼帶着你方便。”加重的尾音裡,意思再明確不過。

本以爲李蒙會羞惱得滿面通紅,李蒙卻無動於衷,只是低頭呷了一口茶。曲臨寒看他動作,心頭忽然被一股扭曲的妒意咬噬,他抖着手,端起杯喝了口。

“不僅方便。”李蒙認真道,“來南湄的路上,師兄一直在打退堂鼓,設若師父有了計劃,你們之間缺乏默契和配合,師兄再來一次退堂鼓,何如?”

曲臨寒冷笑道:“要是師父選的是我,他就不會讓我有機會打退堂鼓,大名鼎鼎的窮奇,不可能這點也辦不到。”

“師父沒告訴過我全部計劃。”李蒙心平氣和道,“他自己也是走一步看一步,要論心計,他算不過圖力,也算不過霍連雲,但他會出奇兵,就算我們相好,”李蒙的話停頓下來,既無尷尬,也沒有羞窘,第一次他坦然地提起這事,嘴角儼然帶了點笑意,“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怎麼做。我沒有江湖經驗,沒有絕世武功,得全神貫注纔不至於拖後腿。在遇到你之前,我們曾遇到數次刺殺,他身受重傷敢在我身邊毫無顧忌地養傷休息。假如是你,你不會在這樣得時刻想去辦自己的事?你不會想去逛逛妓館看看熱鬧?你不會覺得反正也沒有操辦正事,耽誤一會兒不打緊?”

曲臨寒默不作聲。

“你不會選擇比他更有可能幫你報仇的助力,不會從背後捅一刀,不會出賣他的行蹤,不會明知二師叔身份,卻什麼也不說?”李蒙壓抑着音調,肅着臉,隱隱有股壓迫得曲臨寒無法作答的威勢。

良久,曲臨寒摸摸鼻子,轉頭凝視門邊,屋裡沒窗戶。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曲臨寒幾乎從齒間擠出這句低沉沙啞的回答。

“所以師父的選擇,有什麼不妥之處?”李蒙問,他埋頭喝茶,那股威勢在曲臨寒說話時,消弭於無形,他不是要咄咄逼人讓曲臨寒承認錯誤,而是想讓曲臨寒明白另外一件事。

“我們在一條船上,只要不下船,無論你怎麼想,大家手裡的槳就得往一個方向劃,否則船隻能在原地打轉。師兄你說,是不是這麼回事?”李蒙微微笑了起來。

“倒是我心胸狹隘了。”曲臨寒一哂。

“不是不是,回頭我說說師父,他做事總是沒方寸,容易讓人誤會,不然也不能那麼多人以爲他殺了他娘。”李蒙站起來,給曲臨寒斟滿一杯茶,收斂笑意,正色道:“師兄肯和我上一條船,今日承你的情,將來我一定還。”話畢,仰脖子飲盡。

曲臨寒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失落,也有點不好意思,也伸脖子喝了。二人吃完宵夜,都揉着肚子躺下睡覺,不知道睡了多久。

砰然一聲巨響中,李蒙醒了,船艙裡黑乎乎的,曲臨寒比他先醒,只見桌面上點起一盞油燈。

曲臨寒吹滅紙媒,做了個噓聲的動作,耳朵貼到門上,凝神聽外面動靜,小聲說:“好像靠岸了,我出去看看。”

“一起去。”李蒙拿了劍,扔給曲臨寒兩把短劍,還愣了下神,這短劍好看,握柄和劍鞘上都有精美的鏤花。

曲臨寒也不解釋是從南湄帶的土特產,將來用來騙媳婦兒的了,打頭探出半身,左右看了看,對李蒙打眼神。

兩條對稱的巨大火蛇在岸上烈烈作聲,倒映入水,天地之間一片野茫茫的火光。不遠處山中也有零散火把,移動的速度極其緩慢。

正有一艘大船起錨,離開海岸。

緊接着第二艘、第三艘,靠了過去補空。

搖曳的火光把岸邊照得通明,螞蟻似的人一個接一個往船上爬,有的人去抓前面人的腳,反被一腳踹下水,有的人攀援鐵鏈爬到一半沒力氣跌進水裡。等到船隻放下甲板,滿臉髒污根本看不清是人的奴隸們不要命地側着身往船上擠。

曲臨寒拽着李蒙,扎進人堆,不敢回頭多看一眼,多停留一步也會被人推上船去。

好不容易擠出去,舉目可見到處是被火燒過的屋舍,連着碼頭上堆疊的貨箱,哭天搶地的腳伕。

天空中轟然一聲巨響,嘩啦啦一場大雨傾盆,彷彿是在雲頂倒扣下來的水盆。

風勢助長火勢,雨卻下得更大,天與地瞬息之間一片茫茫,昏暗得什麼也看不清。

“我們去哪兒?”曲臨寒猛地一把把要往外衝的李蒙拽回來,兩人蹲在一架被燒成焦炭的推車後面,到處都是人,李蒙從來沒有一次看見過這樣多的人,放眼望去,烏壓壓都是人頭,個個臉上沾滿泥土菸灰,辨不出面目。

李蒙腦子裡第一個閃現的念頭是皇宮,但這裡離皇宮太遠了。爲什麼奴隸都跑出來了,就算馨孃的計劃順利,能上船的人也不會有這麼多,這根本不像是礦場被炸。

李蒙扶起面前一個跌倒的奴隸,那人半閉着眼睛,渾然如同死去。李蒙對曲臨寒大喊道:“吃的!有嗎!”

曲臨寒居然摸了個餅子出來。

李蒙捏開奴隸的嘴,把掰碎的餅子塞進他口中,一隻手伸出去接雨水,餵給他。

奴隸猛地一聲咳,身體緊繃成一張弓,彎腰吐出剛吃進去的餅,眼角嗆咳出淚,被雨水糊住。

“走啊,快跑,你們不跑別拖着我……我要回家……”奴隸掙扎着爬起身,甩開李蒙,踉蹌着向前走了兩步,又彎下腰吭哧吭哧喘氣。

“礦場怎麼了?”

聽見身後傳來的喊聲,奴隸渾身一凜,整個人僵硬在當場,跟着以更快的步伐掙扎着朝前走。

“老子們跟你說話……”曲臨寒拽住那奴隸,冷不防被一把撓出血痕,“給臉不要臉……”

捱了曲臨寒一腳,飛出又躺在泥濘地裡的奴隸勉強擡起頭,數十米外的船隻正在起錨,奴隸吃力地擡頭,半晌,那脖子呈現扭曲的弧度,他上半身一陣顫抖,癱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李蒙騎在奴隸身上,一把抓起他破破爛爛的衣襟,“礦場怎麼了?”

奴隸沒反應。

李蒙擡手就扇了他左右臉十數個巴掌,奴隸一聲不吭,面如死灰。

“這不是最後一艘船,後面還有!”李蒙大喊道,扳起奴隸的臉,確認他眼睛還有神。

奴隸眼睛倏然睜大。

李蒙簡直哭笑不得,拽着人起身,“別裝死了!後面還有船,你先吃點東西。”在靈安的船上時,李蒙看到的船就不止四隻。

曲臨寒和李蒙左右攙扶奴隸走到離岸邊最近的一隻木頭箱子,箱子上嵌着一把斧頭,幸而沒有被火燒,還能給人當坐凳。

曲臨寒還剩下半隻巴掌的餅,李蒙餵給奴隸時,曲臨寒就在一旁叨叨:“別再吐了,沒多的了,就你這紙片身體,等不到你上船,就給其他人當踏板了。”

奴隸彷彿聽不見他說話,一陣狼吞虎嚥,然後小捧接水,木然地一口一口嘬。

“真的,還有船?”沙啞的男聲問。

“對,還有,起碼還有七八艘,我們從海上來,看見了。”李蒙看了眼曲臨寒。

曲臨寒敷衍地點頭。

奴隸吃力吞嚥,急促而小聲地說:“不知道怎麼回事,礦場被炸了,有人的地方几乎都沒事,炸出來一條出口。所有人都困得不行了,聽見有人喊‘跑’,大家又都有了幹活時的力氣,只要跟着前面的人跑,不會找錯。”

“有人帶路嗎?”李蒙問。

奴隸眼神閃爍,低下頭不安地搓着手,“沒有,我都是跟着前面的人,他們往哪兒我就往哪兒,人一多,就不怕了。”

放走奴隸之後,李蒙和曲臨寒站在房檐下躲雨,雨下得太大,海面上也不平靜。

“他在說謊,有人開了礦場放他們出來。”李蒙道。

“也許是馨娘安排的人,能不能跑,都是命。”曲臨寒若有所思,大聲問:“現在怎麼辦?”

李蒙沉默良久,手伸出去接了把雨水洗臉,強作鎮定地望着還在不停攢動的人頭,一陣音浪響起,剛纔被問話的奴隸站起身,踉蹌了兩步,跟上人羣,轉瞬就混在人頭裡認不出哪一個是了。

“去皇宮。”李蒙抽了抽鼻子,抹去臉上雨水,站起身,神情堅毅遙遙望向黑暗中的北方,“礦場不用管了,看來計劃有變動,原本打算逃出來一小部分,留下的一大部分靠馨娘和長老殿中和馨娘站一邊的長老們保全。放出來這麼多人……”李蒙話聲戛然而止,臉色陡然變化。

曲臨寒愣了愣,忽然爆出笑聲,嘲道:“果真奇兵,看來就算是你這個相好的‘入室’弟子,他也不曾放心。”曲臨寒失笑地搖頭,“沒有輕舉妄動,幸甚至哉!”

李蒙胸中透出一股寒意。

“他也瞞了你!”曲臨寒朝衝入雨中的李蒙背影大喊。

李蒙背脊一僵,腳下卻一步不停,曲臨寒啐了一口,悻悻追了上去,猶在大叫:“等等我!媽的,到底還去不去皇宮?老子最煩你們倆,什麼都不說清楚!我是你師兄!站住!”

師兄弟倆人逆着人羣,看見數輛載貨的馬車,李蒙走去,提劍割斷繩索,一個翻身。

曲臨寒搖搖晃晃也上了馬。

馬嘶聲中,亂跑的奴隸紛紛避道,馬蹄激起的泥漿,轉瞬融入籠罩了薄薄一層青色的黎明。

189.走放羊(4)14.夜逃106.一〇六140.一四〇31.幼獸127.一二七81.八十一52.五十二154.一五四116.一一六145.一四五114.一一四58.五十八76.七十六161.一六一169.一六九160.一六〇72.七十二132.一三二164.一□□127.一二七73.七十三150.一五〇85.八十五47.四十七84.八十四20.喜歡189.走放羊(4)36.闇火124.一二四178.一七八183.一八三3.舊傷38.三十八180.一八〇96.九十六51.五十一146.一四六23.佛堂139.一三九65.六十五152.一五二151.一五一149.一四九27.罩你65.六十五155.一五五38.三十八75.七十五19.雨夜188.走放羊(3)88.八十八187.走放羊(2)143.一四三47.四十七27.罩你20.喜歡179.一七九151.一五一175.一七五121.一二一49.四十九158.一五八159.一五九76.七十六134.一三四88.八十八2.雅閣64.六十四116.一一六99.九十九159.一五九153.一五三141.一四一132.一三二121.一二一85.八十五130.一三〇23.佛堂3.舊傷55.五十五142.一四二42.四十二88.八十八53.五十三27.罩你149.一四九65.六十五63.六十三5.萇楚64.六十四56.五十六98.九十八181.一八一10.入行97.九十七65.六十五26.親夫122.一二二115.一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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