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搬到我那裡。”兩個人沉默以對許久,弄玉終於明白自己是無法在與這個女子的對峙中獲得勝利的,雖然落敗但是少了抗爭時候繃緊自己的感覺,他還是建議道。
因爲雲孃的原因,弄玉在寧府逗留了兩月左右的時間,他能夠了解到這樣一個商人世家與其他的商人世家很大的不同,寧家二老行爲舉止之間都有一種莊重和清高的本質,那是無法掩蓋的。
即使像他這樣,完全可以歸類爲寧辰風的狐朋狗友的存在,也不帶有一絲的批判或者鄙夷,甚至還因爲他的醫術,他的簫聲而多加讚譽。但越是這樣,有些醜聞就越是不能夠承受。
尤其是,即使作爲一個外人,他隱隱也可以明白,方可卿在寧家的地位絕對不會低於寧辰風多少。那個與世無爭的女子也在那裡得到了肯定,得到了應該屬於她的東西。
況且月湄這一次,確實太不應該。
弄玉在江蘇城也有自己的宅院,雖然比不上寧府的大和華美,但一樣有獨到的雅緻。在那裡養胎和降生,對於月湄,寧辰風以及方可卿其實都是最好的選擇。
“我不要離開這裡。”月湄仍舊堅持。
弄玉不解:“我只是想讓你在我那裡待到孩子降生,你想回來隨時都可以。況且辰風那裡就有什麼不同嗎?”
這個問句讓月湄一時語塞。她確實不知道應該怎樣解釋,告訴他因爲寧辰風現在纔是她最好的掩護,只有搬進到寧府之中才能夠讓一切順理成章,堵得做悠悠之口。也就或許能夠讓某個人的眼睛變得不那麼清明。
“他會讓我回來,你不會。”想了許久,只能找到這樣一個看似拙劣但還算說得過去的理由。
這原本是臨時扯出來的理由,但是恰恰好,弄玉正在心裡盤算着如何能夠通過這次的事件將月湄帶出青樓。在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
很多事情,不提不代表不再介懷,他和寧辰風曾經動用了很多人際關係來調查那個與月湄相會的神秘男子。但就連那個人的住處都不得而知,跟蹤的人總是被很巧妙地甩掉,再要深入,恐怕自己最先會暴露。
他們幾個又有許多在陽光之下會無所遁形的事情,因此調查起來也是投鼠忌器,處處畏手畏腳,無法施展。幾次下來,只能作罷。
但是在心裡,這卻成爲了一個真正的心結。尤其是月湄的不言不語,更是讓人覺得這事情絕對沒有那麼簡單。只不過,他們相信月湄。
相信月湄,不代表相信她可以護得自己周全。
月湄曾經和他們詳細地闡述過,青樓這個地方最是魚龍混雜,從達官貴人到商人到逃犯,什麼樣的人都有;這裡也最是消息雲集,什麼事情都可以成爲大家無聊時候的談資;這裡的警惕xing卻最小,美酒,佳人,歡樂場,最能麻痹人的感官。所以這裡是最好的容身之所,對於她。
家道中落之後的月湄不是沒有想過其他方式生存,從小養在深閨
,一朝看透人情冷暖,從此明白唯有冷暖自知,當飢寒交迫的她路過這煙花liu巷,她突然明白自己最後的資本是什麼。
她唯一能給的,剛好,她沒什麼給不起的。
也許是父親的迂腐成就了她天生的開明,更何況,她原本就通透,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在這滾滾紅塵還能夠依靠什麼。
即使後來月湄遇到了將她引爲知己的弄玉和寧辰風,她也明白對方不是自己的良人,何談託付?即使她自己所斂藏的金錢已經足夠她一世的溫飽不愁,但是出了這凝翠樓,去了哪裡又真的有多大的分別嗎?更何況,她更願意相信若枚。
只不過,爲了這個孩子,她才唯一一次願意妥協讓寧辰風帶自己走,前提是她還可以回來。弄玉明白,這也許已經是這個驕傲的女子做出的最大的讓步。
只不過,他的腦海中忍不住地就會浮現出另一個絕美的女子,那女子眼角眉梢唯有清冷,但卻也同樣驕傲。兩個驕傲的女子相遇,很難說,是否會和平相處。
“相信辰風,很快就可以帶你走。”弄玉終究還是讓了步。每個人都有內心裡最爲執拗的部分,無法被說服,即使面對至交好友。他自己也有,所以可以理解。
“他自然要帶我走,否則我就親自鬧上門去!”月湄立馬又恢復了平時的囂張。
弄玉毫不懷疑,這個女子絕對做的出來,天下最惹不起的果然是女子,但若是遇到玲瓏通透之人,他自己也確實甘拜下風。飲下一杯上好的紹興女兒紅,他忍不住去想,自己的妹妹,大概也是這個年紀了,她的眉眼間又寫了些什麼呢?
“我們總不會就這樣對着看,直到辰風回來吧?不如喝一杯。”月湄面帶狡黠地問道。
“你休想!”弄玉護住面前裝滿女兒紅的酒罈,聲色俱厲:“這個時候你怎麼還能喝這麼烈的酒?”
“那不是這麼烈的話就可以了吧?”月湄一臉得逞之後滿足的笑容,燦爛囂張,弄玉也一下子被這個笑容鎮住了,就好像回到過去,月湄一直都是這樣笑着的,猖狂不羈,不把一切放在自己的眼中。
這纔是月湄啊!
弄玉在心裡這樣嘆着,卻發現月湄已經變戲法一般手腳利落地拿出來了一瓶青碧色的酒,他認得出來,那是取了彼岸花的葉子釀出來的酒,滋味甘甜,酒精含量聊勝於無。剛剛的笑容早就已經驅散了心中最後一點憤怒,此刻他縱容地點了點頭。
當然,這邊推杯換盞的兩個人絲毫沒有對寧辰風回家送死的行爲表示出一丁點的關心。也許知己到了一定程度都有了損友的特質,只要對方不死,受點折磨無所謂。畢竟,寧家就他這麼一根獨苗,不會真的對寧辰風怎麼樣的。
只點了幾根蠟燭,有些黑暗的祠堂裡,寧辰風仍舊跪着,已經有了三四個時辰的樣子。這期間不要說沒有人傳話讓自己起來,就連平日裡在自己挨罰的時候偷偷來送吃送喝的小蝶都不見人影。寧辰風不得不在內心裡哀嘆,
這一次還真的是把全家上下都得罪了個遍。
但是轉念一想,嘴角又忍不住綻放開一點笑意,這是不是可以從某個角度說明,可卿在這個家的上上下下已經有了不容動搖的地位。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這個少爺受一些委屈也是無所謂的。
的確,連方可卿自己都可能沒有意識到,和雲煙當初的擔心正好相反,她在這個家裡早就已經被承認,被認可,甚至被喜歡。她素日裡清冷,也不過是因爲在方府的環境之下養成的習慣。
而寧家,是不一樣的,這裡面雖然分工有序,尊卑有分,但是每一個人都很真實自然。方可卿自己都沒有發現,她不由得地就用對待雲煙的那種態度去對待方府裡的每一個下人。從根本上來講,她和寧辰風的婚事,看門楣,是她下嫁。不管寧家再是財大氣粗,終究是個商人,而方家卻是幾代的望族。
但這位大戶人家走出來的大小姐偏偏沒有一點架子,也不刻薄,更談得一手好琴。有時候音律比一切都來的直接並且深入人心,即使是不會彈琴譜曲的人也能夠從聲音中感受到快樂。因此大家打心眼裡喜歡這位少夫人。
雖然,大家曾經也很喜歡沒有任何架子的少爺。
一旦有了這樣的對比,就造成了曾經想法設法要送吃送水給少爺的小蝶此刻氣哼哼地和雲煙坐在一起聲討少爺。子嗣是何其重要的事情!就算少爺這麼多年都一直和煙花場所糾纏不清,但是也從來沒有做過這麼出格的事情。
而現在,作爲正室的方可卿還沒有孩子的情況下,卻要接進來一位懷有子嗣的ji女,這讓雲煙和小蝶都忍不住爲方可卿打抱不平。
當然,寧老夫人也是這樣想的。因此這一次她非但沒有發揮出慈母的心思悄悄派人讓寧辰風起來,反而一直拉着方可卿的手寬慰她,用女人的柔軟和細膩來試圖讓方可卿明白即使月湄入府也不會得到任何名分。
在衆人同情中心的方可卿成爲了所有人中最關心寧辰風的人,她還記得那次寧辰風只跪了一個時辰就腿麻了的事情,因此十分掛念。但是婆婆的關心也同樣真心實意,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好的藉口離開。
在這種情況之下,她腦子裡開始思索另外一個人,月湄。
凝翠樓的月湄,在她與寧辰風訂下婚約之前其實並不曾聽說過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但是這江浙之地素來都有文人墨客對青樓中的女子多有推崇她還是知道的,過去她也曾機緣巧合得到一本青樓女子所譜的曲子,詞曲功夫之深令人驚歎,因此對於那些淪落風塵的女子,她其實是沒有半點不屑的。
女子,終其一生,最難逃得過也最容易碰到的便是涼薄。
母親遇到的是涼薄,那些青樓之中的女子遇到的何嘗不是另外一種?
但自從和寧辰風沾了關係,月湄這個詞就放佛一個魔咒一般頻頻地出現在自己的耳邊,其實,方可卿更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可以與寧辰風比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