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若枚聽得出,雖然刻意壓制,男子的語氣裡依舊有着不能完全掩蓋的怒氣和焦躁。
似乎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個人這樣的狀態。若枚記得,從一開始這個人在自己眼裡就是強大的,決絕的,掌控的。這個世界上一切軟弱的或者焦躁的詞彙都和這個人無緣,他總是能夠將所有的事情的發展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步步爲營,一切都按照預定的計劃發展,絕對不會偏離半步。
所以,她崇拜他。尤其是這個人對自己還有着救命之恩。
所以當他終於再次來到她的面前說:“若枚,我需要你。”她覺得義不容辭。即使是要得罪寧辰風或者是犧牲她向來喜歡的月湄,都是可以的。沒有人可以比這個人更爲重要,唯有他的要求自己絕對不會說出拒絕的話。
他過去曾經告誡若枚,不要暴露自己的弱點,然而此刻他竟然暴露了。
但是若枚並不感覺到失望,他們之間有着質的差距,即使這個男子再低一點,再低一點,也仍舊高高在上,不容侵犯。
所以此刻她仍舊是端正地回答:“月湄說她懷了寧辰風的孩子。”
“她不是一直都應該有措施的嗎?”
“也許是故意的。她和寧辰風也有了近三年的時間了。”若枚據實回答。
男子並沒有再說話,但是若枚仍舊可以看到他裸露在外面的手指緊緊握成拳頭,因爲太過用力,指節都已經發白,卻沒有看到一絲鬆動。
“寧辰風怎麼說?”過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切發展到哪一步了。既然自己中間錯過了一段,讓那個女子擺了一道,接下來的,他就更需要完全可以掌控。這種脫離掌控的滋味,男子想,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了。
關於月湄的記憶在腦海裡更清晰了一些,這個女子總是有能耐給自己帶來“驚喜”。他還真的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女子,可以打亂他這麼多的計劃。
“他說會負責,爲月湄贖身,接到寧府。”
“但是她剛纔不是說會回來?”
“是,月湄一直不肯接受任何人的贖身,離開這裡。”若枚其實也覺得奇怪。她知道月湄信任自己,在自己還不是這凝翠樓的媽媽的時候月湄就已經願意信任自己,或者說在這個凝翠樓之中她只願意信任自己。
她在接管凝翠樓之後,月湄曾和她一起喝酒,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我的下半生就託付給你了。”那時候她已經有些薄醉,若枚也是,因此也並不完全當真,但還是應了下來。現在,她不覺得那可以成爲解釋一切的理由。
“好,我知道了。”沉默了一會兒,男子似乎理清了些什麼,情緒重新歸於平靜。
另外一邊,終於以晚睡會影響孩子的發育爲理由安頓好瘋了好多會兒的月湄,弄玉不禁有些擔心起寧辰風來,可能多少還有點擔心方可卿。他又側頭看了一眼已經睡着了的月湄,關好窗,離開了凝翠樓。
就在房門關上的瞬間,牀上的月湄睜開了雙眼,黑白分明的眼睛裡沒有一點睡意。她不想動,有深深的疲倦從心底裡涌
出來,只有這張牀最爲舒適。
凝翠樓中就只有這張牀最爲貴重了,是寧辰風花費重金差人特意定製的,從木料到被子到牀簾到裝飾品,沒有一樣不是煞費苦心。當時擡進凝翠樓時浩浩蕩蕩的樣子,着實讓很多人都羨慕了一番。
她總是這樣,不遺餘力地利用對方對自己的好,尤其是寧辰風和弄玉。月湄想,這也不能怪我,誰讓這世界上我可以相信的人那麼少呢?
弄玉臨走的時候吹熄了蠟燭,此時,雖然可以聽到外面的笙歌舞曲,但是卻看不到一點光。那些剛剛還喧鬧地圍在她身邊的人,月湄最瞭解了,其實並非她一定要鬧得滿城風雨,是因爲早就已經瞭解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尤其是這凝翠樓,甭說是風,就算是沒有的東西也可以無中生有。這樣的話,她還不如索性乾乾脆脆地告訴大家,免得那些無謂的猜測。
只不過這黑暗她不太習慣,總讓她無端地響起一雙眼。猶如黑色的深潭一般,濃重且深不可測,帶有危險的氣息,卻讓人忍不住地想要探一探。她睜開眼想要看一看這久違的安靜的夜晚,驀然間,發現那危險的眼眸就在眼前。
一開始還以爲是幻覺,這般的無聲無息。
可是當月湄想要揮散眼前的東西一樣閉上眼睛,手臂上卻傳來尖銳的疼痛,不是幻覺!她驚覺地坐起,終於看清那人臉上危險的笑。
“你還真是有能耐。”男子危險地笑着,語氣太過平靜,讓月湄無端地想到暴風雨之前的平靜。如果現在這男子突然化身爲虎,撕裂她,她也不會感覺到奇怪。
但不知道爲什麼,越是看到對方這個樣子,她越是想要激怒她,因此盪漾開一個格外燦爛的笑容,脣紅齒白:“過獎了。我不過是要做母親了而已。”
男子臉色微變,鬆開她白嫩的手腕,手掌摩挲着來到她小腹的地方,然後微微用力。月湄便感覺到一陣痛,是真的痛,連額頭都沁出來了冷汗。她的心裡一時驚慌,就連臉上的微笑都再也維持不住。
“笑啊,怎麼不笑了?”男子再次微微用力,滿意地看到月湄shenyin出聲,“信不信我馬上就可以殺掉他?”
“不要……”月湄只感覺到自己渾身所有的毛孔此刻都浸出了冷汗,心底裡空空落落,想要攀附着什麼,卻又不敢動,生怕一丁點的移動都會讓肚子裡的生命受到威脅。此刻什麼驕傲,什麼不屑都不再重要了,她的語氣裡很明顯地帶上了哀求。
男子似乎很滿意月湄這樣的反應,手下的力道明顯減輕了許多,月湄終於得以脫困,幾乎迅速地逃離了男子的掌控範圍,牀足夠大,她卻只是緊緊地縮在牀角,手掌護在腹部之上,是明顯自我保護的姿態。
這一系列的動作只發生在瞬間,男子忍不住挑了挑眉。
也許是因爲懷了孩子,母xing是一個女人與生俱來的,只不過等待着某一天被髮掘。男子明顯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狀態的月湄,這一刻,她不再囂張,也沒有了驕傲,但是怎麼說呢,有一點楚楚可憐。
反而更讓人心動。
但這些也不會讓男子忽略掉已經發生的事實,越是看着她用力護着那個孩子,越是覺得心裡有些憤怒,原本不想嚇到她,但是開口的時候語氣還是生硬:“孩子是誰的。”
“自然是辰風的。”她承認在剛剛的那一刻她的確被嚇到了。她相信沒有這個男子做不到的事情,如果自己當時執意繼續挑戰他的怒氣,那麼自己尚在腹中的孩子很可能再也看不到天日。但是就算是這樣,她也不能滿盤皆輸,必要的氣勢還是有的。
只不過,終究少了些平日裡的味道。
他一直以爲,自己是被這個女子不尋常的驕傲所誘惑,所以纔會有種種脫離掌控的事情。但是眼下,她變得那麼普通,一個護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的母親,一個普通的女人,他卻還是忍不住覺得心疼。
這感知,讓他更爲憤怒,臉色也明顯跟着危險起來。
“你怎麼知道?”他開口,聲音冷冷的。這個問題有着它本身的嚴酷,因爲這裡是青樓。
青樓的女子大多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來保證自己不懷孕,除了是爲了正常的生意之外,當然還有很多其他的因素。比如,你如何去確認這個孩子是屬於誰的。再怎麼說,她們不過是風塵女子,迎來送往。人家是來這裡尋開心的,自然不會對你負責。
到時候,難看的終歸是自己。
果然,這個問題一問出口,一下子就激起了月湄全身的戰鬥細胞,剛剛的柔弱就好像是一瞬間的幻覺一樣轉瞬即逝,她一下子變成全副武裝的樣子。面容也變得戲謔起來:“我怎麼知道?我當然是憑着辰風是我唯一願意爲他懷上孩子的人。”
末了,又更冷地加了一句:“其他人,我自然不會留下懷孕的可能xing。”她擡眼,眸子裡寫滿了不屑和清冷,“你也是一樣。”
月湄不是不知道這個男子心裡在想些什麼。可能也有過半刻的恍惚,她心存了一點暖意,因爲至少這個人還來求證。大部分的男子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恐怕早就已經避之唯恐不及。
但是,也不過是恍惚,很快她就有了自己的清醒自知。她月湄可以坦坦蕩蕩地對天下人宣佈她懷了寧辰風的孩子,不過是因爲寧辰風對她,所有人有目共睹。
所以,她可以明目張膽。而這個男子,腹部被手指按壓過的地方仍舊隱隱作痛,那一瞬間的心慌此刻也不能夠完全被驅散。這個男子,他隨時都可以殺害掉自己腹中的孩子,這個人絕對不值得託付。
她對自己說,因此她閉上眼,緊緊地抿住了嘴,等待着下一場雷霆。
不過,什麼都沒有發生,她睜開眼,漆黑的屋子裡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不,還有另外一個生命。而那個男子就和來的時候一樣,就和大多數時候一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放佛不曾存在。
月湄默默地撫摸着自己的腹部,像是在安撫那裡面尚未成型的孩子,內心裡五味雜陳,一時間竟也分不出來到底是什麼滋味。只有淚水,似乎並不想受主人的控制,靜靜地蜿蜒而下。
就好像當初她曾經畫地爲牢,如今也一樣口不能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