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反過來握住月湄的手,微微用力表示安慰,直到湄兒的呼吸重新迴歸正常。一切都悄無聲息地發生,而那男子明顯也發現了寧辰風的目光,他大大方方地看過來,目光狠絕。
“不知道這位是?”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寧辰風舉起手中剛剛倒滿的酒杯,衝着男子的方向。
那位看起來很面善的江浙巡撫鄭大人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然後笑了笑說:“這位是我府上的客人,今日無事,特意和我過來一起恭喜寧公子。”
男子似乎爲了配合鄭大人的說法一樣,也站起身,將手中的酒滿飲而下。只是目光不曾離開月湄半分。寧辰風沒有想過再見面竟然是在這樣的場合,但是一桌子的人明顯誰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自己也不好聲張。只好很快地敬完了酒,然後帶着月湄離開。
“你怕他?”寧辰風雖然用的是問句,但明顯是在說着肯定的話。
他其實並不因爲男子今天的出現感到驚奇,雖然沒有設想過這樣的見面方式,但那人行事作風以及行蹤都十分隱秘,所以發生什麼都是正常的事情。但是湄兒,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湄兒,竟然會因爲和一個人眼神的交鋒而微微顫抖,這纔是寧辰風真正在意的地方。
月湄也好不容易緩過來了勁,此時也不說話,似是默認。
寧辰風知道自己今日怕是再也問不出來什麼新的東西來了,因此也不bi問,只是找了丫鬟帶湄兒早些回去休息。輕容一直都在不遠的地方,許是因爲她太小,無論和方可卿還是月湄比起來都太不顯眼,寧辰風竟然才注意到有這麼個人。
“她是?”以前沒有見過,自己家的下人他還是清楚的。
月湄擡眼看了看,是輕容。原來她一直都跟在自己的身邊,又想到若枚當時說離開了凝翠樓,自己身邊也需要個自己人。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應驗了,她向來喜歡獨來獨往,即使在凝翠樓之中,也不與哪個花魁結爲一派,卻也不覺得寂寥。
如今進入了這寧府的深宅大院,才發現,有一個人在身邊如此重要。
不由得地就想起來,剛剛和方可卿對視的時候,她身邊似乎也站着一個小丫鬟,看着自己的眼睛幾乎能夠冒出火來。一看就知道對自己主人多有維護的。由此看着輕容的目光也不由得溫柔了些,說:“是輕容,我從凝翠樓帶過來的。”
“這樣也好,她可以照看你些。”寧辰風也不多問,不過是個小丫鬟罷了,想到她們並不認識路,又說:“我去找人送你們過去,晚點我再去看你。”
月湄因爲剛剛受到了驚嚇,此時倒也一切都任憑對方做主的樣子,難得的沒有反駁。不一會兒,就有丫鬟走過來,冷冷地說:“少爺讓我帶你回去。”
其實也怨不得寧辰風,他一向使喚小蝶是習慣的。這時候也沒有思量到小蝶早就已經不知道在何時佔到了方可卿的陣營去了。此時對月湄只有敵意,沒有半分的好感。要不是礙着是少爺的命令,恐怕是連話都不願意說的。
月湄聽着這樣冰冷的調子,卻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血液復甦了不少。她最害怕的莫過於那個男子的神秘,帶着危險的氣息,卻看不到他的刀刃在哪裡,因此總是
覺得避無可避。而眼前這個小丫鬟,如此明目張膽的敵意,反倒讓人覺得不足爲懼。
這樣想着,也就不覺得這寧府是龍潭虎穴了,任由對方帶着七拐八拐地來到自己要住的地方。小蝶也沒有多說話,只扔下月湄和輕容就轉身離開了。
其實這西廂房並沒有多麼偏僻,只不過小蝶有些故意地帶着他們七拐八拐地兜了個大圈子,看起來好像走了很遠的樣子。月湄只擡眼看了看,就知道方可卿果然不曾薄待了自己。
寧辰風告訴過自己,此番她來寧府,所有的事情幾乎都是由方可卿一人張羅的。月湄明白,寧辰風不是無中生有的人,也不會爲了讓她們兩個和諧相處而編出這樣的故事,因此就只能說明這就是事實了。
但她也實在沒有想到,這女子會有這樣的氣度。
月湄自問,換位思考,她也可以有這樣的氣度,但是前提是她不在乎寧辰風。如果不在乎的話,那自然一切都不重要。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一切倒真的都順理成章了,爲什麼那女子會對自己沒有半分敵意。想來也是對的,寧辰風心裡心心念唸的人又不是方可卿,方可卿爲什麼就要爲他爭風吃醋?想到那女子絲毫不給天下女子丟臉,月湄倒也覺得自己之前準備好與之對峙的那些還真的是太過小題大做了。
這宅院其實很寬敞,可能是因爲寧家所有的建築都講究大氣,畢竟有的是錢,也就可以做夠排場。院子的花草此時還沒有開,但也是一片欣欣向榮。推開門,屋子裡沒有任何灰塵,清掃得很乾淨,一塵不染。
比起自己在凝翠樓的那處閨房,這裡可是要好上了幾倍。
“月湄姐姐,我扶你到牀邊休息下吧。”到了這裡之後,輕容明顯比之前在凝翠樓的時候放心了不少,也許是覺得自己終於遠離了那個罪惡的深淵,心裡減輕了不少負擔,就連語氣也都比過去多了些柔軟。
這時候,月湄才反應過來,那時候這個小丫頭跪直了身體和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繃足了勁的。
而她自己,也是一沾到牀,便覺得困了。想來自己剛纔也都是一直繃足了勁的,此時鬆懈下來,竟然覺得之前的疲憊全部席捲而來,竟好像要支撐不住一般。她便由得自己倒在牀上,也不褪去鞋襪,就那樣睡了。
待輕容將整個院落的情況打探清楚,歡天喜地地回來打算向她報告的時候,才發現月湄早就已經睡熟了。她輕輕地爲她出去鞋襪,又蓋好被子,這才細細地整理起之前早就有人送來的她們的行李。
月湄這一覺真的是睡到了天昏地暗,似乎從來沒有睡這麼久過,但是夢裡起起伏伏,卻也並不安穩。等到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天色已經漸晚了,屋子裡卻沒有一個人。
這樣的天色,在凝翠樓的話,已經應該開始梳妝打扮,準備開始一天的生意了。樂師們也早就已經擺好了場子,此刻笙簫管樂定是熱鬧起來了。即使月湄不出門,也可以聽得到各種聲音嘈雜,比起這安靜,着實令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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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容……”在這種情況下,她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脆弱,試探地叫了一聲。
月湄其實心底明白,自己一直不離開凝翠樓,很大的原因就在於這
。她無法適應脫離那裡的生活,換一種生活方式,比換一羣人要可怕的多。
“我在這裡。”沒給她時間多想,輕容已經抱着一盆熱水進來了,“你醒了,月湄姐姐。”她利落地將毛巾浸溼,擰乾,再遞給月湄。
月湄很自然地接過來擦了下臉,這下才真的清醒了不少,於是問道:“什麼時辰了?”
“酉時剛過,月湄姐姐你睡了好久。”輕容乖巧地回答,“寧公子來看過你,見你睡着就沒有吵醒,說一會兒會再過來。”
“直接叫我姐姐或者湄兒就好。”月湄心想自己還真的是睡了很久,又聽輕容這樣叫自己着實拗口,就順口說道。
輕容眼底卻好像突然被點亮了一般,明顯很高興:“姐姐你現在餓了嗎?寧公子叫人備下了飯菜,餓了隨時可以吃。”
月湄卻嘆了口氣,伸出手將輕容拉到自己的身邊坐下,語氣變得認真起來:“輕容。你不必這樣,我不是爲了買個丫鬟才留下你的。你看,現在你已經如願離開了凝翠樓,如果你想走的話,我不會攔着你,還會給你一筆錢。”
“輕容沒有地方可以去……”小人兒開始是忐忑的,後來遲疑地說。
月湄的心裡就好像被軟軟地碰了一下,不痛,但是卻癢癢的讓人難受。就好像她剛剛從睡夢中醒來,在一個自己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陌生的生活方式一般,那時候她突然感覺天地這麼大,自己無處可去。
眼下,輕容這樣乾脆地說出來,讓人更感心酸。
“那就留下來,即使我回到凝翠樓也會帶着你。但你不必像我一樣,卻也不必像一個丫鬟。”她承認自己被觸動了,這是少有的情況,過去她會抑制,但這一次她放任了自己,“你比我小,就當做是我的妹妹好了。”
人們喜歡給各種各樣的人冠上各種稱呼,就好像僅僅是這樣,就有了羈絆。
月湄不相信這些,但她想存在的東西總會有它的意義所在。況且即使給了輕容一大筆錢,她這樣小的孩子,也無法獨自在外面生活的。
“嗯。”輕容的小腦袋使勁地點了點,語氣裡已經明顯帶了哽咽,“那姐姐你要吃飯了嗎?”
月湄在心中失笑,果然不是一下子就能扳過來的,輕容還是很自然地把自己放在丫鬟的位置。不過她在心裡安慰自己,沒關係,慢慢來,於是點了點頭。
輕容手腳勤快,不一會兒就將大大小小的菜擺滿了一桌,月湄在心裡估摸着難怪這孩子能夠逃跑那麼多次,這勤快勁,給她幾年也練不出來。想來,自己剛剛還勸人家不要照顧自己,但若真的少了這麼個人,恐怕自己會餓死吧。
倒是有些人有福氣,飯菜剛剛擺好,弄玉和寧辰風就推門而來,毫不避諱地坐下來說:“來得好不如來得巧,再來一罈女兒紅。”
和在凝翠樓的時候一般無二,月湄心裡,一下子就真的放心起來。輕容應着,手腳輕快地出去了。月湄離開的時候,那窖藏的十幾罈女兒紅,被弄玉和寧辰風小心翼翼地運了回來,那架勢,甚至讓月湄懷疑自己是不是沾了女兒紅的光才進來寧府的。
不過眼下,有酒有他們,倒真的是哪裡都無所謂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