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鶴已隨雲影沓,
神針猶帶月光寒。
天地有情盡白髮,
人間無意了滄桑。
天之極,白雲下, 飛雪覆了整片連綿的山脈, 好似整個世界, 都是茫茫一片, 白的耀眼。
天山自傳說中就是最接近天的地方, 自然也會有各種與仙人有關的傳說。什麼世外桃源,什麼天池聖地,什麼天門禁地, 在山下人口中無與倫比的神乎其神,而作爲這天山仙人一脈當中的一隻, 玄玉每日所做的最玄乎的事情, 也不過是從自己的居所, 飛往山間的清溪,化了人形, 摸幾條肥魚解饞。
玄玉已經記不得自己是什麼時候來到的天山,這千年裡,他經歷了太多的事,也閒散了太多的歲月。看着身周的人,在紅塵中痛苦的打滾, 玄玉曾十分慶幸自己只是一隻仙鶴, 但閒來寂寞之時, 也會埋怨自己的主人爲何要將他變的如此巨大, 以至於凡間那些姿態優美的同類, 一看到他就驚惶而逃。
玄玉在天山上孤寂了很多年,天山上大大小小的事情, 也就成了他打發時間的消遣。比如,變成美女故意的去調戲進山求仙的書生。變成野獸把進山圍獵的獵人騙的團團轉。變成老道士故意在那些不信鬼神的江湖俠客面前顯擺神通。變成各種奇形怪狀的事物去捉弄天山上那些大大小小白白愣愣的新入弟子。
單調卻也有趣的生活,玄玉一過就是千年,因爲有他的存在,這天山在山下被傳得更是神秘無比。
於是,上山隱居的人多了,求藥的人多了,拜師的人多了,迷路的人……當然也多了。
天山之上每年迷路的人,少說總有個百八十人,各有各的迷法,當然有緣無緣的也總會有受過玄玉照顧。
而今次這個小丫頭,更是讓玄玉饒有興致得跟蹤一路,既不化身出來捉弄,也不施法指點迷津,只是如此的隱了身形,跟了一天,便於入夜才安分地隨着那找不着北的小丫頭在樹下蹲了下來。
“喂,天山夜裡可是有狼的,在這睡覺,當心被野狼吞了去!”
出來找雪蓮而悲慘迷路的明緋走了一天,累了一天,所行之處除了雪便是松柏,哪裡還有別的生物。沉默一天之後於此時陡然聽到人聲,不免一驚,當時即蹦了起來,搭起架勢,滿含戒備的問道:“誰啊!出來!”
玄玉現了身形,人模人樣,蹲在明緋頭頂的樹枝上,漫不經心地說道:“你這問話,忒有意思。深山老林,你問來人是誰,就算我報了姓名,你又可認得?黑燈瞎火,就算我出來,你又可能看得見?”
明緋一怔,擡頭望着自己頭頂,那黑漆漆的一團,不知何時竟會離自己這麼近,聽不到呼吸,更讓明緋心驚,如此高手,她自穿越於此刻從沒見識過,不知是敵是友,額前唯流一串冷汗。
“怎麼?怕了?你前些時日在這天山上蹦下躥可還是天不怕地不怕呢,就連那白髮小丫頭的地方都敢亂闖,怎的這會連話都說不出了?”玄玉調整了個姿勢,頗爲舒適地斜靠在了樹枝上,雙臂交叉倚在腦後,吊兒郎當的翹起了二郎腿,等待明緋的暴走。
明緋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團黑影變了身形,腦裡轉了數轉,方纔反應過來所謂的白髮小丫頭指的竟然會是鼎鼎大名的練霓裳,這個驚訝直接導致了她大腦的當機,真無法想象敢如此稱呼練霓裳的,會是怎樣一個千年老妖百年老怪。
等待半天不見反應,玄玉隨手彈出一指,對面乾枯的樹杈即啪得燃燒起來,火光將這小小一方天地明晃晃得耀亮,他只是撇了一眼,便清楚的看到了明緋那目瞪口呆地驚訝模樣。
“你……你是哪來的妖精!”終於看清了這個所謂的前輩,明緋轉不過彎的大腦再度短路,這人不過十八九歲模樣,黑髮白袍,皆未作搭理,隨風亂飄,以致那張精緻如畫的臉,那白皙如水的肌膚,那精悍修長的身段,就這麼原生態得在明緋眼裡若隱若現。
玄玉戲謔地一笑,忽而自樹枝上蕩了下來,不偏不斜正好飄於明緋跟前,一隻玉白的手指,輕佻得掂住了她的下巴,嘴角一揚,問道:“我若是妖精,你又是什麼?借屍還魂的女鬼麼?”
“!!”明緋駭得臉色一白,踉蹌後退一步,說道:“你……你胡說什麼?”
玄玉跟上一步,雙手背後,俯下身子,以極富壓迫感得姿勢貼近了明緋的臉龐,不緊不慢地笑道:“你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吧。”
“你怎麼知道!?”明緋腦袋後仰,心臟怦怦跳動,聲音之大連她自己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人果然是妖精。
身着漢袍卻不束髮。冰天雪地卻只有一件單衣。尤其這人眉心當中的一點硃砂,紅得攝人心魄,簡直不是人間的色彩。
這穿越的故事裡,果然是隻有想不到的,沒有遇不到的。
眼見那人無賴得已將自己逼得上身於地面幾乎保持了平行,明緋一咬牙,伸手用力推開了他,直起腰大喝道:“我是不是這時代的人關你什麼事?怎麼?你還準備把我再弄回去?那謝謝你了啊!”
玄玉呵呵一笑,撣撣自己的長袍,無趣得嘆道:“爲什麼穿越的人十之八九總是會迷路呢!”
明緋臉上一紅,沒好氣得說道:“這關穿越什麼事啊,你要去個你從沒到過的地方,你不也會迷路。”
“NONO,我可不像你!”玄玉伸出一隻手指擺了擺,只那麼兩句標準的英國腔,便又把明緋駭得眼珠子幾乎都掉了出來。
“小丫頭,你要知道,迷路這個毛病可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雖然你們穿越的人身邊不乏桃花,即便迷路也總會有各種英雄美人前來相助,但遇上對頭遇上壞人的機率也不小。以後,凡事可得小心着點,你死在這裡,可別以爲能再穿回去。人一輩子,只有一條命,再死一次,你就不是你了……”
說這話的時候,明緋明顯感覺到玄玉話語中的疲憊滄桑以及一股子說不上來的心酸,好像這話其實是在透過自己,對另一個人說。
“你到底……”明緋一皺眉,話剛問出口,只看到玄玉一拂袖,接着便是一股帶着雪香的風迎面撲來,吹得她不由自主得捂上了臉。
等待再度睜開眼時,明緋驚訝得發現,自己居然就站在練霓裳的門外。
“這……這是怎麼回事?我夢遊了??我又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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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緋站在門口看着屋內的燈光迷茫地抓抓腦袋,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不自覺得擡起頭,只看到一隻仙鶴展翅遠去的影。
玄玉凌雲於夜空,擡頭看着前方的明月,清冷而孤寂,融不進滿世紅塵,便與這雪封的天山如此一樣。
天山仙境,不入凡塵。而欲入山逃避紅塵的人們,又哪個不是越陷越深。
玄玉低頭看了一眼以被練霓裳收容進屋的明緋,微微搖頭,只是嘆了口氣。
想起還在紅塵中困苦不斷的主人以及那個眼裡心裡只有主人的三弟,玄玉再度感嘆,幸虧自己只是一隻仙鶴。
人世複雜卻又簡單,越往深處想越難以理解,不論談情說愛還是修仙問道,還不如去天池摸幾條小魚調節生活來的實在。
那個納蘭明緋……呵呵,這天山清冷了千年,以後只怕不會再無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