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共識

沈浪獨自靠在門外的柴堆上,又拉攏一些幹稻草之類引火的東西蓋在身上,只把一張臉半露在外面,看着眼前漆黑的樹林和漫天繁星點點閃爍,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乾淨避風的屋子本來是給自己收拾出來的,還有那柴禾搭成的牀鋪以及那小小的橘紅色火塘。現在本應該躺在那柴禾鋪上安然入睡,但白星的到來卻讓他只能在柴堆裡清冷的熬上一夜。希望未來幾天不用她能不總這麼冷冰冰的說話,那也許相處的時日裡會好過些吧……

之前白星戴了人皮面具,面上經過易容改扮;難怪在沈浪眼裡會覺得她的相貌很奇怪,整個面上的五官與陰陽都難配伍起來。如今她既然已經承認了自己的猜測,沈浪心中這些疑惑便也解了。

曾聽爺爺說過,這世上易容改扮之術用得好與不好,便全在於裝扮後五官之間是否配伍得當上了。有那樣一些人,爲了能夠做到一人千面,甚至會不惜犧牲掉自己原有的五官相貌,割去鼻子、眼皮、嘴脣、切削顴骨等等殘忍手段無不用其極。歸結其這樣做的目的,只不過是爲了通過這種手段,能夠更好“變”成另外一個人,而不被行家裡手看破。一個人如果精通易容之術,且又能狠下心來做到這樣地步,那眉眼五官之間因爲本來已經被毀去,所以重塑的時候便塑什麼像什麼了。這樣易容出來的效果,非是至親骨肉離得很近的情況下細看,一般是很難被人發覺的。但那樣的犧牲也實在是太大了些,一個人如果五官相貌都被毀去了,那他不易容改扮的時候豈不是形同惡鬼一般麼?難不成還時時都要戴着人皮面具不成?以前不過單純的以爲易容改扮、人皮面具等等不過是爺爺隨口編造的一個故事,沒成想今天算是真讓自己開了眼界,在這深山老林裡撞見一個,白星易容改扮雖然還不到爐火純青,被他撞破,但也強有力的說明這一切不僅僅只是爺爺當年口中的故事,而是真實存在的。

想着想着,睡意逐漸深沉,沈浪獨自躺在柴堆裡睡着了……

次日,日頭已經升得很高,刺眼的陽光照射進來,即使隔着柴堆也依然顯得很刺眼。沈浪慵懶的伸長了身子撐個懶腰,站起身來。

一陣陣食物的香味正透過那單薄的柴扉從裡面傳出來,肚子被勾引得咕嚕叫個不停。回身看了看,守山人那小小的柴屋依然柴門緊閉,眼前的山林寧靜而美麗,連空氣裡都透着一股草木獨有的芬芳。

拍拍身上的灰塵,沈浪擡手輕輕叩了叩柴門,沒人應聲……

隔了好一會兒,吱呀一聲,柴門這才輕輕地打開了一條縫。

透過那縫隙,沈浪看到一個娉婷的少女輕輕立於門後,陽光,正也從縫隙裡輕柔透過,再輕柔地照射在她的臉龐上。那是一張白皙的臉龐,兩道彎彎的柳眉,幾縷髮絲鬆軟地垂在鵝蛋一般光滑的香腮旁邊,略帶幾分俏皮的鼻樑秀美而挺拔,一張櫻脣,微微張啓在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嘴角微微上翹,即使不笑,也彷彿在向人輕輕地示好。

但這張臉上最難忘的,還是那雙眼睛,一雙充滿智慧,能言善語的眼睛。眼波流轉,不論是顧盼還是停留之際,都像是一個溫婉的少女隔水相望,更像是一個飽讀詩書的學子一樣殷勤而俊朗。一點一滴,都彷彿有寫不盡的故事,或嗔或喜、或悲或癡、或怨或恨……都有一種脫俗的、智慧而溫良的美感。讓人看一眼就難以忘懷的美感……

從開門那一刻沈浪就怔住了,他雖然知道昨夜撞見的墨客小白是易容改扮的,但萬萬沒有想到白星會是這樣一個女子,這實在與他腦海裡猜想過千遍的可能性相差甚遠。

白星也在看着沈浪的眼睛,忽然開口,連聲音也和昨晚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銀鈴一般的語聲輕問道:“有事麼?”這話,就像一個守在家裡的孩子,正在詢問遠道而來的陌生訪客一樣,自然!然而又讓人無法回答……

其實沈浪也有些變了,變得有些不知所措,手腳找不到安放的地方,使勁在襯衣上擦着手心裡的汗,絞盡腦汁答道:“沒…沒事……就…就是看看你好些了沒……”

一個問得莫名,一個答得奇怪。

白星淡淡瞟了沈浪一眼,淡淡道:“好些了……”說完便輕輕將那扇柴門合攏起來,屋內寂靜,再不吭聲。

沈浪被關在門外,怔怔地看着柴門,不自覺地後退了兩步,又用力抓着自己的頭皮,這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情況?難……難道不走了麼?昨晚不是還說好一起進山,尋找啞毛他們的下落麼……怎們今早的畫風變得這麼厲害,好像這事從來就完全沒提過一樣……這可不行,還是得敲開門再問問。

正在這時,柴門吱呀一聲,又輕輕的開了。

從門裡伸出一隻手來,一隻春蔥般白皙的嫩手,就那樣輕輕地停靠在門外的陽光裡。

然後,就聽門內的人輕輕問道:“你吃麼?”

沈浪這才留意到,她手裡拿了一個烤熟的紅薯,漲紅了臉,三兩步走到跟前匆匆接過,嘟囔着回道:“謝……謝謝。”

屋內一人,屋外一人……

屋子裡的人怎麼想的,沈浪並不清楚。因爲這時候他正在食不知味的胡亂往嘴裡塞着那個烤熟的紅薯。吃在嘴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只覺得一顆心砰砰砰砰兀自跳個不停。

以前,在他眼裡,這世上就沒有不能溝通的事或是不能溝通的人,即便是互相之間有着一些障礙、利益衝突,也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可以去溝通解決。但這會兒,他好像覺得自己是個傻子,不但不會跟屋子裡的人溝通,甚至連正常說話都有些不太會了。

明明想問什麼時候動身……但結果卻偏偏是不由自主地蹲在這裡啃着手裡的烤紅薯……

隔了一會兒,正當沈浪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怎麼溝通的時候,柴門終於吱呀一聲又開了。只見屋子裡走出一個人來,身上還穿着那套不合身的寬大中山裝,步履之間卻已藏不住那原本婀娜曼妙的身材,烏黑的秀髮已經利落地在腦後紮了個馬尾辮,腰間還背了一個軍綠色的挎包,爽朗地往沈浪身前一站。俯身問道:“我們可以走了麼?”

沈浪慌忙在嘴邊擦了兩把糊住的烤紅薯,急切將最後一口紅薯嚥下了肚,訥訥愣道:“現……現在就走?”

白星歪着頭,反而奇道:“不然呢?”

“好……好吧……”連忙抓起自己的衣物和行囊匆匆背在身上,再擡眼時,那白星已經獨自走出了老遠,這會兒正環抱了手臂,依靠在一株參天大樹之下等着沈浪。

這姑娘真是......幹什麼事都那麼突然,更沒有商量。搞得沈浪有些猝不及防,只好踉蹌着跟了過去。一路上,白星在前,沈浪在後,兩人之間始終保持着那麼七八米的距離,誰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就這麼悶悶的往前走着。

沈浪直到現在還沒完全回過神來,和昨晚相比,眼前的白星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一樣神奇。

但現場氣氛卻一度很是尷尬,兩人只管低着頭,尋着崎嶇的山路,一前一後默不作聲往前行進。

走了約莫兩個多小時,白星纔將腳步漸漸放慢,然後在一塊大石旁邊停了下來。一縷秀髮正好自額頭滑落在腮邊,沾了汗水輕輕地貼在臉頰上,陽光從側面照映過來,照在她的臉上,更顯得她的肌膚十分嬌嫩,白皙間似乎吹彈可破一般。雙眸似水波般流轉,眼底含笑,用那春蔥般的嫩手從包裡翻出一個軍用水壺,遞到沈浪面前,笑着道:“喝水……”

“哦……”沈浪低下頭,接過水壺湊到嘴邊喝了兩口,又低頭遞還回去。

白星拿出一個今晨烤好的包子,在大石上輕輕坐下,撕了一片放在嘴裡咀嚼着,喃喃自語:“沒想到包子還能這麼烤了吃,嗯,味道還不錯……你知道麼,新疆當地有種食物就叫烤包子,不過卻不是這樣做法。”

沈浪像是完全沒有聽到她說些什麼,只木然的回了一聲:“哦……”

白星忽而將頭偏向他,嫣然笑道:“你是哪裡人?”

沈浪木訥回道:“雲…雲南昆明……”

白星眼裡似乎顯得有些嚮往,繼續說道:“聽說雲南是個很美麗、很神奇的地方,不過可惜,我從沒去過那裡……”

“哦……”沈浪答道。

白星咬了幾口柴火烘烤過的包子,又將剛纔沈浪喝過的那水壺毫不避諱地放到脣邊咕咚咕咚喝了兩口。一雙眼睛骨碌碌轉了轉,嘴角含笑,又問道:“我們最好每天清晨趕路,到了黃昏就紮營下來,這樣不僅能保持體力,也能防範應對一切有可能突發的狀況,你覺得呢?”

“哦……”沈浪又隨口道。

“在沒到孤山之前,我們最好先繞道之前的營地,準備一些必須的工具。工具準備得越充分,便越是多了幾分勝算,你覺得呢?”白星又道。

“哦。”沈浪點頭。

白星那秋水般晶瑩剔透的眼波略微再一轉,嘴角似笑非笑地又接道:“我覺得我們的力量還是太單薄了,所以應該再找些強力的武器,對麼?”

“哦。”沈浪繼續點頭。

“我們應該現在就去找些厲害的槍械,最好是有一枚火箭炮……”

沈浪慣性地點了點頭,應道:“哦……”話剛出口,這才發覺不對,愣了愣,轉瞬疑道:“荒山野嶺,怎麼可能弄來那種東西?”

白星忽然將臉一板,冷若秋霜般輕蔑地抿嘴一笑,道:“昨天多謝提醒,你那句:女子以美貌爲力,看來到真是一點不假!怎麼?看到我這模樣你連話都不會好好說了?若不是因爲你們這些男人都是這麼一副噁心的模樣,你以爲我爲什麼需要辛苦裝扮,成天裝成那個呆板木訥的墨客小白?”

這話出口,沈浪頓時明白,從今天早上她那些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的舉動都是哪來的。她是想用那些故意流露出來的,卻又看似不經意的舉動來找機會羞辱沈浪。否則也不會抓住一個機會就這麼快變臉……

沈浪滿臉漲得通紅,點點頭,又搖搖頭,最終還是憋紅了臉,回道:“你就爲這句話生氣?那這話也不是我說的啊……而且你看,現在不是也很直接的證明了我那話也並沒說錯啊……”他生來孤獨流浪,生活環境更是一貫艱苦,異於尋常人的生活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孩子,自然從沒跟任何一個女人走得這麼近過。更何況是一個白星這樣好看的女人……他承認自己看到白星的樣子之後是有些手足無措,一時慌了神,但卻絕沒有產生過什麼卑賤猥瑣的想法。但如今聽白星這麼說,到好像自己早就懷揣了什麼齷齪的思想一樣。沈浪上學時成績雖然談不上好,但思想品德教育卻絕對一點也沒落下……

白星冷哼一聲,一張臉上更加冰冷,道:“油嘴滑舌!早看出來你不是什麼好人,而且一路上你的行爲,也能直接的證明一點——你們男人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沈浪吐了吐舌頭,道:“不是……看來白小姐對全世界廣大男同胞是有什麼誤會吧?這話說得……一竿子打倒一船人……難道您父親就不是男的麼?”

本想這話說出來她總難以反駁,哪不知白星一聽,火氣反而更大,擰起眉毛,愈發激動,道:“他…他……他也不是什麼好人!一心只顧着身份、地位……只顧着他心裡認爲對的那什麼狗屁大義!他哪裡考慮過別人的感受?哪裡考慮過我的感受……就……就擅自替我作下那些狗屁決定!”

“好好好……你先別激動…別激動……我不知道你家裡的事那麼複雜,剛纔不過是信口胡說罷了,真沒想得罪你半分,你消消氣…消消氣……”沈浪確實沒有想過要得罪她,哪怕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利益關係,抑或是他們之間根本就從不認識,他也不會故意去激怒對方,因爲他壓根就不是那種開口就願意得罪人的人!

白星的情緒十分激動,柳眉倒豎,恨恨道:“你們這些男人!一貫自以爲是!自己說錯、做錯的事,以爲隨便敷衍兩句就真能什麼都過去了麼?什麼叫女子以美貌爲力?這都什麼時代了!男子能做到的事,女子就做不到麼?一個女子,就不能憑自己的能力、憑自己的知識、憑自己的力量去改變這個世界,去好好的生活了嗎?難道一個女子,就只能靠裝扮自己的容貌,打扮得花枝招來展取悅你們男人,然後在你們這些臭男人的羽翼之下過一輩子纔是唯一的選擇嗎……”說着說着更顯激動,將手裡的包子狠狠摔在地上。

天吶,這姑娘到底經歷了什麼?美麗的外表下卻有這麼樣一個倔強不屈的靈魂……

這些話雖然發自內心,但多少已經開始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

沈浪自然不知道她經歷過什麼,更不知道該如何勸說,只得默默地、微笑着點了點頭。

白星見她不答,忽然冷笑道:“也對,女子以美貌爲力……你知道麼?從早上到現在,你看我的樣子,每一分每一秒,都讓我忍不住想吐!而且……你甚至都不確定我就是昨晚那個墨客小白,就這麼糊里糊塗地跟了我一路……你不覺得可笑麼?或許你現在回去,還能在那破爛的柴房裡找到他的屍首也說不定,不過可惜啊,可惜……他再也不會多嘴,更不會爲你帶路了……這一切都是你色從心起的後果!”

這話讓沈浪心頭一驚——眼前這個絕色美女不是昨晚自己救下的墨客小白?這麼說小白已經…已經……

目光一掃,內心又轉而平靜下來,眯着眼睛,細細地看了看眼前兀自裝作囂張跋扈、冷酷無情的白星。

她剛纔這些話或許很多都發自她的內心,但她說這話目的卻絕不單純!

橫看豎看,她都不像是那種隨時會歇斯底里發作出來的女人。所以,她這些話要麼是想試探自己的精神底線,要麼只不過是想找個機會自己偷偷溜走……二者之間,會是哪個理由呢?

沈浪環抱了雙手,眯起眼睛微笑地看着白星,口中依然一言不發。

白星輕蔑的冷哼一聲,又道:“你個臭男人,不信?大可以現在就回去看看啊……”說着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甚至示意沈浪現在就可以陪他一同回去驗證一下。

沈浪忍不住搖了搖頭,笑着嘆道:“其實,你如果真的不想陪我進山,或真是有什麼苦衷,可以直說!沒必要發那麼大的火,更沒必要對我說這樣的謊話。老話說得好:火大傷肝,騙人折福,所以我這麼說,這完全是爲了你好……”

白星氣道:“我發火與你何干?我…我又爲什麼要說謊?”

沈浪突然湊近一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提到面前,笑道:“你爲什麼發火我自然不知道,當然,也完全不想知道,那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不過你下次若想說謊的時候,不妨記得多注意一下細節。”白星目光落下,正看到昨晚將百目蟲蠱驅除時手背上留下的那一點黃豆大小的傷口。心知沒有瞞過沈浪,反又漲紅了臉,駁道:“就……就算這話是我說謊,但…但你們男人個個都是王八蛋!貪圖美色、見利忘義的王八蛋!這總沒說錯吧?你……你還抓着我的手做什麼?!”說罷狠狠將手甩脫。

沈浪無語地搖搖頭,一把扳過她的肩頭,雙眼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這位小姐!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麼,也,不,想,知道你經歷過什麼!現在,我只想告訴你,你若是真覺得男人能夠做到的事女人也一樣能夠做到,那從現在起,請你老老實實配合我,遵守你我昨晚的約定,幫我進山找到我那不成器的兄弟!否則——從此不要再跟我提什麼‘誰說女子不如男’之類的話!成麼?說到不能做到的人,那纔是王八蛋,懂了麼?”

白星被他盯得有些不自然,雙頰飛紅,終於點了點頭,低聲應道:“好……”

沈浪鬆開雙手,露出他那慣有的笑容,笑問道:“一言爲定?”

白星收斂起之前那歇斯底里爆發出來的情緒,也微微一笑,應道:“一言爲定!”

這一笑,笑得沈浪心裡砰砰亂跳,距離這麼近,白星的氣息猶如深谷中的幽蘭一樣輕拂在他臉上,怎能不讓他心裡如同小鹿亂撞?忙轉身避開她的目光,假裝收拾休整着自己的行囊。生怕一個不經意,又被她指着鼻子罵自己是好色猥褻的小人……

不過也奇怪了,她明明生了這樣一副姣好的容貌,卻又偏偏痛恨別人投來傾慕的眼光。沈浪以前無意中曾聽公司裡的女同事聊天說過:天底下的女孩子都喜歡別人誇她漂亮。難道不是麼?奇怪,這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她心裡怨恨男人不要緊,就算怨恨全天下的男人也沒關係,只希望她在未來和自己合作的路上不要這樣突然地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歇斯底里發作起來纔好,臉色臭點無所謂,歇斯底里,哪個男人受得了?

一路無話,二人在林間穿行了一日一夜,待到第二天的黃昏,夜幕即將降臨前,也仍沒有找到適合落腳的地方。

這兩天裡,沈浪也已看出,眼前這女孩看上去雖然柔弱得就像是一朵深谷裡的幽蘭,但骨子裡的堅韌卻更像是長根在磐石之上的老鬆一樣堅強。骨子裡天生就有一種不服輸的精神,更難得的是,她的眼神裡總在不經意間透露出一種智慧的光彩,一種絕大多數人眼裡都不具備的、智慧的光彩。

白星這一路來也一直默默地觀察着沈浪,他的衣着和相貌看來都是平平無奇,談吐間更不時充斥着一種濃重的市井味道,但眼前這個男人卻遠比她接觸過的大多數男人都要讓人覺得踏實可靠。沈浪的腦袋裡好像總是裝滿了各種無窮無盡的主意,不管遇到任何事,他都有自己對待的方法,都有自己的主意。最關鍵的一點,沈浪更不像大多數見到她真容的男人那樣,只會一味地攀附討好自己。

白星在易容改扮成墨客小白那樣的男兒身時,很多人會因爲文弱的印象,同樣偏差地對待她;在她卸下面具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會因爲她的性別和身份而區別對待;要麼討好,要麼輕視……白星始終沒有得到過一個公正的對待,一個平等的、一視同仁的對待。除了眼前的沈浪,他這一路,就像對待一個戰友、對待一個朋友、甚至就像對待一個普通的同事那樣對待自己,不卑不亢,不獻媚討好,也不輕視打壓。這種感覺是她從未有過的,這個男人也是她見過最真誠、最讓人覺得踏實可靠的。

兩人各懷心事,相處雖短,但也都開始漸漸瞭解了對方一些,彼此之間談不上好感,但之前敵對反感的情緒卻已經化爲烏有。

正行進間,沈浪忽然停下了身子,從後面一把輕輕拉住白星的揹包。

白星一愣,跟着蹲了下來,輕聲問道:“怎麼?”沈浪忙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雙眼一動不動地盯着前面一片樹林,壓低了聲音輕聲問道:“你看到前面有什麼嗎?”白星順着他指的方向用盡目力看去,只見林間樹木橫生複雜,卻並沒有見到什麼不對的地方。

但看沈浪那神神秘秘的神情,卻又不像在玩笑,白星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沈浪眉頭擰得更緊,一言不發盯着前方看了半晌,輕聲說道:“咱們還是換一條路繞過去吧……”

白星奇道:“爲什麼?你究竟看到了什麼?非要搞得這麼神神秘秘,明說不行麼?”

沈浪不知道該怎麼說明自己所見到的東西,有些東西,本就是一種感覺,感覺的事本來難以描述明白,況且是這些…這些個東西……以往的經驗告訴他,這種事情就算說了,旁人也未必肯信,大多數時候換來的反而是譏笑和嘲諷。

白星倔強,不依道:“大男人吞吞吐吐,你看到了什麼?說啊……”

沈浪有些爲難,道:“我曾經的一些經歷導致了我有時能看到一些東西……總之,很難說明白是什麼,也很難讓人相信我所看到的。唉……咱們還是換條路線繞道過去吧……”

白星急道:“你不說,又怎麼知道別人不會相信?你只管說,相信不相信那是別人的事,只要你說的是真的,何必去在意別人信不信?”

沈浪回頭看看白星,又看看前方不遠處的樹林,猶豫了一下,終還是正色說道:“我看到前面的林子裡有好多的蛇!又說不好是不是蛇……反正那感覺就是一團一團,成百上千的毒蛇糾纏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有三四團那麼多……我們這樣進去怕是會有危險……”這話確實有些莫名其妙,什麼叫看到好多蛇?又說不好是不是蛇?那你看到的是什麼???

沈浪的神情絕不像在說謊,寶興用盡目力又去看了一遍,但還是什麼都沒有看到。自己剛說的那話還在耳邊:你只管說,信不信是別人的事……如今,是應該相信沈浪,還是相信自己的眼睛?白星咬着嘴脣略一沉吟,道:“這裡離墨者進山後設立的第一個營地已經不遠了,要到達營地就一定要穿越這片樹林才行,不然咱們的裝備不足,往後進山會更加危險。”

沈浪有些猶豫,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本來就人丁單薄,如果裝備再不到位的話往後確實難辦……只是,你們墨者拔營以後那些裝備不是都應該已經由善後的人帶走了麼?你怎們肯定那些裝備還會在那裡?咱們冒着風險穿越這片樹林,到底有沒有這樣的必要?”

白星十分篤定,道:“我肯定!因爲我就是那些善後的人員其中之一,也正是因爲這個原因,我纔會中了那百目迷煙和百目蟲蠱的毒……”

沈浪明白,她或許並不相信自己說的話,甚至連一丁點都不願意去相信。但她沒有反駁自己,現在的她能說出現在這樣的話,而且語句裡絲毫沒有半點懷疑沈浪的意思,也總算是難得了,難得的照顧了沈浪的情緒。

不過眼前他看到的情形,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關於這點,沈浪可以確認!每一個神經都在對他發出危險的信號警告,不過他終於還是點了點頭,道:“好吧,那你跟着我,別離得太遠,咱們小心些穿過去……”

“等等”白星從腰包裡拿出了那柄守山人留在柴房裡的柴刀,遞到沈浪手中,這可能是他們目前唯一看上去還有些殺傷力的武器。

沈浪握着柴刀,不禁反問道:“那你呢?”白星從腰包裡掏出一個陶罐晃了晃,裡面還裝着一些剩下的米醋,衝沈浪笑道:“我有這個!”沈浪無奈一笑,那陶罐米醋只是自己突發奇想用來驅散她身上百目蟲蠱的土方罷了,哪裡能作得武器使用?不過沒想到的是,她竟想得這樣周全,臨走時早已將那守山人柴房裡可能用得上的東西全都挑了一點帶在身邊。

白星身爲一個墨客,想來只怕武力也是有限,柴刀交給自己那已是對自己莫大的信任,就由自己來護她周全也好。論拳腳,沈浪雖不及啞毛那小子,但多年習練,基本功也算紮實,自然還是要比尋常人強上許多。當下不再多說,衝白星點了點頭,二人悄悄潛伏前行而去。

一路,沈浪儘量繞着那些成堆的毒蛇走,但說來也怪……走到近前,偏又不見半條蛇蟲出沒的身影。白星在後面悄悄問了幾次那些蛇蟲抱團的位置,但偏偏所經之處平凡無奇,更哪有什麼兇險的異兆?行了約莫十分鐘,甚至連沈浪自己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看錯了眼?當然,就更不用提白星的心裡作何感想了。

見四下並無異常,白星指着一處枯葉覆蓋的地面忍不住又問道:“你剛纔看到成團的毒蛇是在這裡麼?”

沈浪無語,硬着頭皮點了點頭,道:“是……不過……我眼睛看到的有時候也做不得準,也許……也許是我之前看錯了吧……”這話說得連他自己都心虛,那地面上除了一些雜亂的枯葉以外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更看不出半點危險氣息。

白星沒有理會沈浪後面的話,擅自走上前去,蹲在地上仔細觀察了一番。忽然目光一動,眼底裡流露出興奮的神色。又找來一根樹枝,蹲在地上輕輕撥弄起來,藉着黃昏下還未完全褪去的光照,只見枯葉之中似有一點微弱的暗黑色金屬光芒一閃而逝;白星忙將樹枝折成兩段,像用筷子一樣更加小心地在地面上撥弄起來。

沈浪覺得奇怪,這姑娘難道走着走着突然餓了麼?怎麼蹲在一堆枯葉前面找起吃的來了?念頭尚未消逝,只見白星已從枯葉中輕輕起出了一根長長的尖針!長針雖細,但周身鏤刻了繁複的花紋,中空的內壁裡還填充了一些猶如血小板凝固之後的淡黃色粉末!白星將那長針小心地舉在面前,迎着光照又仔細的看了一遍,忍不住叫道:“你快來看!這裡確實有東西!你看,也許你看到的那些成百上千密密麻麻糾纏在一起的毒蛇其實就是這個!”

這姑娘興奮的原因,竟有一部分是因爲證實了沈浪並沒有看錯,也沒有說謊。

但這會兒輪到沈浪有些迷茫了,他確實看到那些毒蛇一樣的光影不斷在林間扭動身軀,似要擇人而噬,但怎麼就變成了她手中那中空的長針了呢?

白星續道:“你可能不知道,這是五色教裡十分有名的一件暗器,它的名字叫做‘化骨神針’!長針中空,遍體鏤刻,但凡是中了這毒針的無論是人還是動物,不但劇毒無解,而且一時三刻之內屍體便會完全侵蝕腐化,最後變成一灘膿水,連骨頭渣子都找不到。”

沈浪吐了吐舌頭:“這東西這麼厲害……可是這和蛇又有什麼關係?”

白星衝他眨了眨眼睛,笑道:“看來你身上確實有一種很神秘、很特殊的能力,而且你也確實沒有看錯。這‘化骨神針’的針筒雖然做得精巧但也還不算什麼,真正厲害的卻是中空的毒針裡藏着的這些毒藥。相傳這種毒藥只出現過一次,本是出自南宋時期西域的一位用毒奇人杖頭的異種毒蛇之口,這種奇毒以血傳毒,再以血肉化成這猛烈無比的劇毒。之前我只在一些秘本中看到過隻字片語的記載,今天總算是見到實物了。所以,你遠遠看到的蛇影那真是一點也沒錯,而且對這毒的形容來說也再貼切不過,但怎麼說呢,你所看到或許是換了一種方式將這‘化骨神針’的神形表達了出來!這種劇毒相傳是清代的時候由皇宮裡一個逃難的太監帶到雲南的,那個太監本身也是位奇人,同時娶了七個老婆。五色教的人視這種奇毒爲至寶,極其珍貴,只有教中級別很高的人物纔有資格動用這種毒物,想不到竟真在這裡出現了……”

沈浪聽她短短几句說得透徹,而且也對自己的表示了肯定,這實在是他人生第一次因爲得到別人的信任而感到發自內心的高興。

白星頓了頓,皺着眉頭想了想,道:“如果這‘化骨神針’真在這裡出現,那百目魔君重出江湖的傳言看來只怕就真不只是傳言而已了,現在有了實物,這消息至少已經有了六成的可信度。” Wшw ⊙TTKΛN ⊙C 〇

沈浪忍不住插嘴問道:“你們一直在說什麼五色教、百目魔君……我有些想不通,這都已經90年代了,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真的還那麼重要麼?這百目魔君究竟做了什麼事情讓你們墨者個個都這麼緊張,如臨大敵一樣。”

白星答道:“有些事情可能只是被當下的風氣所掩蓋,但並不會失去它本來的面目;就像你在馬戲團看到老虎能夠根據馴獸師的指揮做出各種動作,但絕對不代表這世上的老虎已經變得不會吃人了,其中的道理是一樣的。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百目魔君長什麼樣子,但從墨家的各種檔案記錄來看,五色教恐怕是千年以來對墨家產生巨大威脅的組織之一。五色教的厲害之處很多,不僅擅於下蠱用毒,而且教衆個個齊心敢死,教中更有一魔四鬼坐鎮,還有那許多的聖女、聖王等等……他們個個都有過人之處。而最關鍵的還是他們的教主,相傳五色教幾乎近百年時間抑或是更久,教中才會產生一位教主,要當上教主就要經過一種十分特別且殘酷的儀式,聽說教主的產生往往是由‘天選’決定的,所以這當中的偶然性極高。那百目魔君,可以說是歷代五色教教主中十分出類拔萃的一位人物,幾十年前率領五色教千餘教衆在點蒼之巔與墨家和各名門正派一戰,墨家和各派損失慘重,有些門派差點就此斷了香火。還好那時候的墨家鉅子也非凡俗,單刀赴會,百里奔襲與那魔頭一路廝殺,但不幸的是,最終雙雙墜崖而亡。正因爲前任鉅子的犧牲,不惜以生命爲代價與那百目魔君共赴黃泉,否則,這場戰爭最後究竟誰勝誰負,只怕還是個未知數……相傳百目魔君最厲害的地方就是點化毒物,任何東西到了他的手裡都可以變成極厲害的毒物,十步之內殺人猶如呼吸一樣簡單自如,他能令一個人無聲無息的就這樣死去,也能令一個人痛苦萬分,要生不能要死也不得的折磨百日之後方纔斷氣……雖然我只是翻閱檔案看到這樣的記載,但我敢保證,縱觀墨家的檔案庫記錄裡,古往今來,這樣形容一人的言辭恐怕還真不多見。所以,如果百目魔君真的還活着,而且重整旗鼓拉攏五色教殘餘舊部的話,那後果真的不敢想象。到時候禍害的恐怕不止是江湖中人,就連他們周圍的平民百姓也逃不了他們的魔掌,難免生靈塗炭……”

沈浪沉吟了半晌,道:“其實吧,我覺得書本上的記錄也未必完全準確,按你說的,那五色教如果常年盤踞在滇西一代,距離你們墨者行會本部恐怕不止千里之遙,在那個通信不發達、交通不便利的粘單,行會又是怎麼得到這樣一個準確的信息說五色教都是壞人?還不惜拉着那麼多人馬遠道奔赴雲南,去剿滅一些所謂魔教妖人……說來說去,那百目魔君不是已經和前任鉅子雙雙墜崖了麼?怎麼現在卻又有消息傳出說是百目魔君又活了?那已經被傳死了幾十年的人,就算當時真的沒死,也必定不會全無損傷,就算恢復需要時間,也不至於要等上這幾十年。要知道,幾十年的時間不一定會讓人的傷病就此恢復,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些歲月一定會讓一個人不斷的衰老,不斷的失去生命力!所以,我覺得你們那些記載中關於百目魔君的惡行和五色教的惡行說得實在是有些含糊,更像是出於某種幫派之間的利益而故意這樣寫成的一樣。就算拋開檔案記錄的事實真僞不談,就如今來看,這百目魔君重出江湖的時間點……未免間隔得也太長了些,太不太合情理了些,你不覺得麼?”

白星所知道的,自然都是來自於墨者行會本部檔案中的記載,但在沈浪口中所說的,也確實沒錯,這次行動的目的和以往的檔案記錄確實存在一些不合理、不明確的地方。

“樹大招風,人多了難免素質參差不齊,要說五色教裡有那麼幾個爲非作歹的壞人,我覺得一點也不奇怪。但要說江湖裡的任何一個教派裡全都是壞人,我覺得這說法本來就不可取;就像你同樣不能說這世上任何一個教派當中全都是好人一樣,人心隔肚皮,誰能知道別人肚子裡揣着的真實想法。而且,好與壞,這本來就是很難定義的事,站在不同的立場,以不同的角度去處理不同的事情,很難分清最終的結果是好還是壞。大多數人,大多數時候,都是根據當時事情的情況,憑藉自己的本能、知識、素養和經驗等等因素做出最直觀的判斷和選擇,他們只是做出了當時他認爲對的、應該做的那件事罷了!人嘴兩張皮,有些東西不管事後被人評論得如何頭頭是道,但事情真是落到了自己身上,急迫的需要抉擇和行動,那些馬後炮,專門耍嘴皮子的人,往往還沒有前者能把事情做得撐頭漂亮也是說不定的。”沈浪續道。

他這話既不能說對,更不能說錯。白星聽了,心裡對這次行動的目的和原因也更加開始感到疑惑起來;甚至就連當年的那次聯合剿滅五色教的行動,其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麼?也讓人值得懷疑……

沈浪看着她神色變化,覺得這事不需要在繼續討論下去了,當然,也沒有再繼續討論下去的線索。話題一轉,道:“這些‘化骨神針’要怎麼辦?這東西既然是死的,那就好辦了,咱們按先前判定的位置繞着走,就能安全的通過這片樹林。”

白星還在出神想事,聽沈浪話鋒轉變,這才緩過神來,忙道:“不行,這些東西就算不是爲我們準備的,也必然是衝着後方即將趕來的墨者主力部隊準備的陷阱。你能看見,後面的人未必能夠看見,如果誰不小心踏中這陷阱,那後果不堪設想。我們還是花點時間將這些毒針都起出來吧。”

沈浪笑笑,從腰間掏出一塊小小的吸鐵石,道:“行,那就按你說的辦。”說話間,已將那吸鐵石綁在了一根樹枝上,伸到前面的枯葉叢中。只聽細微金屬聲響,便將那剩下的幾根‘化骨神針’全部吸附在了上面。

白星看着他的舉動,眼裡露出讚賞,笑道:“不管遇到什麼事,你好像永遠都有辦法!而且你的這些個辦法看起來好像都很簡單,用的東西也很普通。不過這幾下,可比我剛纔取針時快多了。我還想着天亮前能不能將這樹林裡的‘化骨神針’盡數取完呢,現在看來,恐怕你一個人,半小時之內就能全部搞定了吧?”

沈浪嘿嘿傻笑,那吸鐵石還是他臨走的時候從小旅店老闆娘的孩子手中換來的。當時只不過是一塊廢舊喇叭上拆卸下來的普通磁鐵,充作了窮人家孩子的玩具,他也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按照之前觀察到的方位,沈浪已經小心地一一排除了那三處位置的毒針陷阱。眼看只剩那最後一處,白星看沈浪玩得挺輕鬆,忍不住道:“給我也玩玩?”

沈浪笑着將那樹枝遞了過去,大方道:“拿去,想玩儘管玩,不會找你要還的。”

白星笑着接過那樹枝,依着沈浪的指示,將那樹枝向最後一處毒針陷阱上方探去……

沈浪站在一旁一臉輕鬆的看着,這種毒針陷阱除了所用的毒針珍貴且異常之外,佈置並沒有什麼巧妙的地方。他已親手取出了三處,現在剩下這一處還不是照樣手到擒來?正準備點只香菸的功夫,剛一低頭,只覺對面影影綽綽一團巨大的毒蛇暴長而起,個個張牙舞爪向這邊兇猛襲來!

心裡猛地一驚!擡頭正見白星彎了腰伸出綁縛了吸鐵石的樹枝還在陷阱上方試探,立馬暗叫一聲不好!

更來不及多想,忙將身子往側用力一蹬一躍,與此同時右手已經搭在了白星的腰上,將她整個人往自己懷裡一帶,兩人抱作一團斜斜摔倒在地。

白星猝不及防,身子被他摟住一帶,驚惶之下來不及作出反應,人卻已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被攔腰摟在沈浪懷裡,摔倒之下到還不覺得很疼。但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卻實實在在無禮得很,一張俏臉頓時羞得通紅,正待掙扎掙脫;哪知沈浪竟一把摟住她的身子收在懷裡,不由分說往旁邊急忙連滾兩下遠遠避開,兩人滿身樹葉枯枝狼狽不堪的滾在一起。

與此同時,耳聽幾聲細微的金屬鬆脫、碰撞之聲響過,跟着數枚幾不可見的“化骨神針”帶着勁風劃過空氣,釘在原先二人所站的地方,真真是好險!只消猶豫半分,現在二人又哪裡還能活命?

白星用力掙脫沈浪的身子,心裡雖然也知道知道剛纔是他又救了自己一命,但手上還是想也沒想,反手一個耳光重重打在沈浪臉上。

“啪!”一聲脆響,沈浪捂着半邊臉頰,半坐起身子,呆在原地沉默不語。這一耳光到底該是不該?對是不對?剛纔自己說過的話還在耳邊,怪只怪報應來得太快,罷了……不管怎麼說,救人一命,挨個耳光又有何妨?

白星漲紅了臉,氣嘟嘟往旁邊一站,背過了身子一言不發,再不多看向沈浪一眼。從昨夜到今天,沈浪兩次救了她的性命,她卻始終連一個‘謝’字都沒有說過。

沈浪心裡當然委屈,但終還是笑了笑,站直身子,重新撿起地上的樹枝,小心的對那陷阱查看了一番。

這處陷阱比其他幾處都佈置得更加精妙些,除了地面上的毒針,還在一個灌木叢裡隱蔽的安裝了一個機簧觸發的強力針筒,外面用魚線輕輕的固定在落葉當中,只要有人碰觸到魚線,便會觸發那針筒內的機簧,機簧響動,毒針激射而出,立馬便能結果了那人性命。看來五色教佈置這些陷阱的時候也想到過它們有可能會被識破,這最後一個陷阱就是爲那識破機關的排障者準備的。

輕輕地將那針筒從灌木叢裡取了出來,又將地面上的“化骨神針”一一起出來,然後一根一根包好。

回頭看見白星還紅着一張臉兀自在那生氣,這時沈浪心裡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勇氣,抑或是腦袋裡哪根筋突然短路了,本想解說、安慰幾句,張口卻來了一句:“腰…腰真細……”話一出口立馬覺得失言。天吶!怎麼把心裡話也說了出來……忙改口道:“不…不是……我是說剛纔真細…不!不是……剛纔真危險!”

白星背朝沈浪而立,聽了這話更是連耳根子都紅了。轉過頭,惡狠狠瞪了他一眼,恨恨丟下一句:“請你自重!”說罷轉身獨自走了幾步,又不知該往哪走,只好復又停下,生着悶氣。

沈浪暈乎乎地抓着自己的頭皮,心裡暗自責怪:剛纔說的是什麼?那像是一個好人會說出來的話麼……完了,完了,看來這回誤會不但沒解開,反到是更深重了。

忍不住擡頭看了看天,不知不覺中夕陽已經沉沉落下,換上了漫天繁星和一輪初升的新月,如鉤一樣掛在天邊。現在再解釋什麼好像都顯得十分蒼白,罷了,還是先找個落腳的地方纔是實實在在的事。

二人潛行林中,自然不能明目張膽的生起火堆。當下找了一處倒下的樹幹原地作樑,再將那些枯枝枯葉厚厚的在樹幹下面聚攏鋪設了一層,又用折斷的樹枝斜搭在樹幹之上,然後再鋪上一層厚厚的落葉在上面,這樣一來,一個簡單的、能夠抵禦夜裡風寒的小小窩棚就算是搭好了。雖然粗糙一些,但也總勝過席地而眠十倍。

歪着頭想了想,又輕輕掏出那些剛纔收起來的“化骨神針”,小心地圍着窩棚周圍,將尖端朝上輕輕插入土裡,大功告成。這樣一來,這小小的窩棚不僅能遮風擋雨,更無疑增加了一層強有力的隱蔽防護,大大減少了夜裡受敵偷襲的危險。

等這一切都佈置好了,沈浪的心情也總算是平復了些,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白星面前,試探着擡眼看了兩眼,悄聲道:“要不……要不你先去休息……”

白星紅着臉,慍怒的舉起手掌……

沈浪忙往後躲了躲,不自覺地捂着自己半邊臉頰,鼓起勇氣正色道:“欺人不欺頭……你…你可別打耳光打上癮了……我那完全是出於一番好意,迫不得已才那…那樣做的……”忍不住看了自己手臂一眼,剛纔雖然情況緊急,但那盈盈一握的觸感仍然還殘留在手掌臂彎之間。不對,這會兒了他還在想些什麼?忙收斂起心思,正色道:“咱們先說好!以後不準打人,特別!不準扇耳摑子!”

白星還在生氣,嘴脣緊緊抿成一線,手掌舉在空中遲遲未曾落下。

沈浪似乎想起了什麼,慌忙又道:“是……是你說不要輕視女性的,你可別忘了!再說,我剛纔也沒對你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那不都是爲了救你麼?”

白星聽聞,臉色氣得青一陣紅一陣,使勁跺了地面兩腳,依舊憤憤丟下那句話來:“請你自重!”

沈浪委屈地摸着臉頰,無奈道:“好好,我自重,自重!從現在起一定和你保持三米以上的距離,可以了麼?你先去休息吧,我在那邊將就一下,順便站崗放哨,這總行了吧?”

白星忍不住想笑,忙又繃住。其實她心裡又何曾不明白沈浪是爲了救自己纔有那樣的動作?不過想起剛纔他說漏嘴的那些語無倫次的昏話,心裡又不免有些生氣。擡頭看了沈浪兩眼,還是裝作惡狠狠的模樣,沒好氣道:“你可不許半夜偷偷跑來!”

沈浪忙裝作敬禮求饒,陪着笑臉道:“放心,放心,您放一百二十個心,自重!自重!嗯嗯,我懂的,懂的……”還指望她帶着自己去找啞毛等人的行蹤呢,這姑奶奶變臉真是比翻書還快,千萬得罪不起啊……

白星終於忍不住噗嗤一笑,轉頭輕輕走進了那個簡易的窩棚裡,靠着枯葉堆輕輕坐下。眼波流轉,瞧見那漫天繁星如海,新月如鉤明朗而深沉,耳邊樹木在夜色微風中沙沙作響,蟲鳴婉轉此起彼伏。這小小的窩棚雖然簡陋,但沉浸在這美麗的夜色中卻讓人的心裡覺得無比的踏實,這樣一個寧靜的世界彷彿已經完全隔絕了外面那些凡俗塵世的喧囂。

躺在這裡,心裡也覺無比的明朗。她好久沒有這種踏實的、明朗的感受了,半閉起眼簾,任憑微風從枯葉的縫隙裡透入,輕輕拂動着垂在腮邊的一絲髮梢,酥癢的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躺在母親的懷中,簡單而又溫暖的嬉鬧,舒服極了。

白星沉沉地睡了,她好久沒睡得這麼安穩了……

不知過了多久,白星睜開眼眸,映入眼簾的還是那漫天的繁星月色,森林中的溫度已經悄悄發生了變化,絲絲寒意從外面透進來。

然後,白星就看到了沈浪,沈浪的身影,這會兒他正蜷縮着身子靠在不遠處一個從地面上略微凸起的樹根旁邊,時不時抽動着身子發出一陣抖,似乎正努力的與寒冷在抗衡着。但即使是這樣,他也確實不曾走近過這小小的窩棚一步。

在野外的森林裡過夜,寒冷、潮溼還有蟲蟻野獸侵襲等等,將會是你面臨的最大的挑戰。

人們早已習慣了城市裡衣來伸手的生活,有時候甚至已經完全忘記了大自然的威力。但現在,沈浪又真真切切地深刻體驗了一把什麼叫做自作自受。寒冷,正在一點一滴奪去他身上的熱量,即使他把領口緊緊拽住,儘量地蜷縮抱緊自己的身子,但還是依然感覺到寒冷,無孔不入的寒冷。

在這種情形下別說是睡覺,他現在連閉起眼睛瑟瑟發抖都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肌肉繃緊的程度也越來越強烈,隨時都有一種想要不自覺地抽搐的感覺。周圍連個能夠舒舒服服依靠平躺下來的地方都沒有,但其實也有,只不過爲了防止半夜真有敵人前來偷襲,他卻不敢離白星休息的窩棚太遠,否則如果發生狀況,二人根本來不及呼應援助。

他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太陽趕緊升起來,那樣至少會比現在暖和許多。

白星悄無聲息地站在了沈浪身邊,眼裡神色平和,靜靜地看着沈浪的背影,忽然開口,淡淡道:“你也進來休息一會兒吧。”

沈浪僵木地回過頭,擡眼看了看白星,以爲自己聽錯了,牙關冷得有些張不開,問道:“你……你說什麼?”

白星平靜道:“我說:你也進來休息一會兒吧,窩棚裡要暖和些。”

“那……那你呢?算……算了……外面可真冷,你受不了的。”

白星道:“別管這些了,你進去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沈浪想是忍不住了林間的寒冷,又像是牙關已經被徹底凍住張不開嘴,不再謙讓,默默起身鑽進了窩棚。

窩棚裡,還有白星殘留的溫度和淡淡的少女體香,沈浪鼻子裡嗅着那溫柔的氣息,完全沒功夫去心猿意馬的多想什麼,睏倦來襲,不多時,終於還是如願以償地沉沉睡着了。

白星看着他鑽進窩棚,過了一會兒,聽到窩棚裡傳來輕微的鼻息聲,知道這個勞累了一天的男人已經真的睡着了。她輕輕挪動腳步,也鑽進了那低矮的窩棚裡,微微靠着沈浪的脊背,拉攏衣服,和身靠坐在一旁……

眼前的男人是好是壞?她不清楚。不知道他經歷過如何的過往,也不知道他的家世和社會關係,但至少他們相處的這兩天中,他的一舉一動都讓人有一種真實可靠的信任感。更何況,這個男人還曾經兩次冒着危險救過自己性命。這世上,光憑想象、光憑嘴說的人很多,但說得再好聽、再冠冕堂皇,那也終究只是說說罷了。像他這樣思想和行動能夠統一在一起的人卻很少……

身後的沈浪已經沉沉睡去,白星今夜卻已無法入眠……

她有着顯赫的家世,有着清新脫俗的容貌,有着不輸任何人的智慧和學識,但她覺得自己遠沒有身後這個叫做沈浪的男人活得真實,活得那麼無拘無束……

從小到大,她都被安排着,甚至是她以後的婚姻也早已被安排好……

有些事,她並不反感;但有些事,卻不是她心裡所想、所願意接受的……

只不過當着那些人,顧着這樣一個身份,她又不得不順從着他們的意思,接受着他們的安排……

她也曾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也能夠按照心裡所想的那個意願去活一回,會是什麼結果?

但她沒有這樣做過,所以,最終她也沒想出那樣一個結果......

也許有人羨慕白星的家世,羨慕她那些已經被安排好的未來。但白星自己,卻早已開始厭倦了這種生活……

眼望窩棚外的如水夜色,不同的是,白星卻希望明天的太陽永遠不要升起,那樣,她就能永遠地坐在這裡,坐在這一刻,坐在這個只屬於自己內心的、寧靜的窩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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