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上午,古漸尹喝了四杯咖啡。
拿起桌上的座機聽筒,內線號碼已經爛熟於心。電話接通後,她只簡單地說了兩個字：“續杯。”
兩分鐘不到，她的特別助理便敲門進來。
古漸尹頭也不擡地繼續批閱文件，咖啡杯不在案頭,她的助理小姐站在辦公桌前用目光仔細搜尋，但卻一無所獲。
“古小姐，請問您的咖啡杯呢？”程麗麗不得不開口詢問。如同前兩次進來時一樣,古漸尹又再“不小心”將杯子放到不爲人知的角落,無跡可尋。她又不好翻箱倒櫃,只得畢恭畢敬地等待指示。
古漸尹轉動着手裡的簽字筆，對助理小姐的問話充耳不聞。
程麗麗沒有問第二遍，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地,她知道自己的上司在刻意刁難她，但用的方法卻幼稚可笑。
不用工作，站着就有月薪的話，不失爲一份美差。
古漸尹把文件資料翻過一頁，終於開口：“好像在我抽屜裡。”
程麗麗：“……”
看來看去，也就只有古小姐的辦公桌纔有抽屜，程麗麗躊躇一下，最後還是硬着頭皮繞進辦公桌裡。
古小姐目不斜視地審閱文件，簽字筆在計劃書上圈圈畫畫，專心致志。
程麗麗彎腰拉開第一個抽屜，裡面躺着一條米白色的圍巾和一個耳套，她的手指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迅速地把拖桶推了回去。
拉開第二個抽屜，厚厚的資料上面，突兀地擺着一瓶燙傷膏，分外惹人注目。
程麗麗側頭看了一眼古漸尹，發現對方也正在看她，幽黑的眸子深不見底，看不出內裡的情緒。
只剩下最後一個抽屜，程麗麗低下頭，慢慢拉開。
白色的馬克杯露了出來，杯口卻放了一張多餘的紙——沒有填寫金額的支票。
程麗麗把支票放到一邊，拿起杯子就走。
“你應得的。”古漸尹在她身後懶洋洋地開口。
程麗麗停下腳步，卻沒有轉身。
“當初說好了，如果我玩膩了你卻還想繼續，我就讓你漫天要價。”古漸尹用兩根手指夾起那張鈔票，在空氣中揚了揚。
程麗麗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本以爲昨晚已經心痛到了極致，沒想到竟然還有更厲害的在後頭。古小姐果然手段高明，口才了得，三言兩語便殺人於無形。
程麗麗佩服得五體投地。
“支票不必給我，我受之有愧。”程麗麗說，“我不想繼續，我也膩了。”
古漸尹從她平穩的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感情波動，明明之前一直表現得很喜歡很喜歡，怎麼現在會這般無動於衷，不以爲意？難道她跟她在一起的時候都在做戲？
眼看着程麗麗就要開門而出，古漸尹氣不過來，突然從位置上站起來，衝上前伸手頂着大門，不讓她拉開。
馥郁的玫瑰芳香潮水一樣湮沒了程麗麗的呼吸，她雙手捧着那隻馬克杯，低着頭道：“請問古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轉過來，擡起頭。”古漸尹冷厲地命令。
程麗麗反而把頭垂得更低：“你剛纔說過你已經玩膩了……所以，請不要再耍我。”
古漸尹不由分說地用力扳過她的肩膀，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逼她擡頭。
果然，這個人哭的時候永遠沒有聲音。
古漸尹用指腹抹去她臉頰的淚水，放到嘴邊嚐了一下，很淡很淡的鹹。
“聽說假哭的話，淚水是沒有味道的。”古漸尹惡劣地笑笑，“不錯，真的在哭，沒有騙人。”
程麗麗眨了幾下眼睛，不哭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很愚蠢，竟然爲這樣的人傷心。
“你要是捨不得我就直說，我心情好的話可以考慮考慮給你一次機會。”古漸尹單手撐着門板，俯□子在程麗麗的耳邊吹氣。
程麗麗用手背擦乾淨臉上的淚水，吸吸鼻子，擠出一個淡淡的笑：“當然會捨不得，感情又不是軟件，點擊一下鼠標就卸載乾淨。”
古漸尹終於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得意洋洋地道：“那你求我啊，如果能哄得我開心，我就讓你繼續跟我。”
“我想你誤會了，古小姐。”程麗麗迎着她的目光正色說道，“我捨不得的是自己投入的感情，至於對你，也許一時半刻的確無法放下，但我和你不同……也許應該說正好相反，你對於得不到的東西總是帶着強烈的執念，而我，從來不奢求不屬於我的東西……啊，我求過，但沒有得到。”
“感情是求不來的。”程麗麗說到最後，眼神變得有點茫然，彷彿迷路的小孩，怎麼找都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古漸尹感到一陣揪心，她比她更不解，更迷惘。
她們昨天明明還是好好的，甜蜜得如同浸泡在蜜糖裡，不過是經過了一個晚上，爲什麼一切都變味？
“你就非要跟她比？”古漸尹恨恨地問。
那個“她”是誰，彼此不言而喻。
程麗麗搖搖頭，苦笑：“我現在知道了，自己根本沒辦法跟她比。”
就是因爲知道，所以纔再也受不了。
古漸尹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愛自己更勝於任何人，所以程麗麗對於那次潑礦泉水的事不再耿耿於懷。做她的擋箭牌也好，被利用也好，反正她喜歡她，對她死心塌地，爲她付出一切都無所謂。
但昨晚，她親眼看到了古漸尹對那個人的好。
原來古漸尹也能這樣奮不顧身地爲一個人付出。
那一瞬間，她突然意識到，在古漸尹的心裡，她只佔據着很微不足道的一小塊地方，而那個人，纔是名副其實的第一位。只要那個人願意，對古漸尹勾勾手指，古漸尹就會心甘情願地拋下所有，和那人雙宿雙飛。
雖然這個可能性幾乎爲零，但還是讓程麗麗感到膽戰心驚。
昨晚發生的事，讓她終於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古漸尹的一心一意。她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替代品，更不想做退而求其次的那個“其次”。繼續呆在古漸尹身邊只會越陷越深，而自己對古漸尹來說卻只是個不痛不癢的存在，看清了這一點，程麗麗就無法再自欺欺人，更無法繼續陪古漸尹玩愛情遊戲。
“多大一點事，你至於嗎？”古漸尹卻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她答應了跟她回家事後卻反悔的確是她不對，但她後來不也澆了她一身熱湯？她吼她了？她教訓她了？門衛衝過來要抓她的時候，還不是她挺身而出護着她？
“是啊，多大一點事。”程麗麗忍不住提醒，“我不過就是想知道我和她對你來說誰更重要，你卻跟我提分手。”
古漸尹頓時無話可說。
她還真忘了提出分手的人是她自己。
程麗麗接着說：“古小姐，我們好聚好散，好不好？”
古漸尹不是大度的人，但她撫心自問，程麗麗還真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她找不到任何遷怒的藉口，除了她向她提出分手時，她沒有抵死不從這一點。
我說分手，你就一定要答應嗎？
古漸尹至今依舊憤恨。
“好，我們好聚好散，我再也不難爲你。不過那張支票你收着。”古漸尹返身走到辦公桌邊拿起那張可任意填寫金額的支票，硬塞到程麗麗手上。
“凡是跟過我的女人，我都絕不虧待。”古漸尹替她拉開門，靠在門邊似笑非笑地說。
程麗麗不再推拒，把支票放進口袋，低頭疾步離開。
古漸尹反手將門合上，感到太陽穴隱隱作痛。
女人。
她嘆了口氣，心裡徹底厭煩。
現在論誰重誰輕有何意義，我跟那人已經形同陌路，留你在我身邊，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你可以賽過她在我心頭的位置？
可惜，你不願意等。
下班的時候，古漸尹沒有直接回家。陳靜和鍾璇談戀愛談到樂而忘返，不到晚上十點絕不回來。
長夜漫漫，還真不知道如何度過。
古漸尹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後到以前常去的一家酒吧打發晚上無聊的時光。
調酒師沒有換，依舊是熟悉的那一個。
“很久不見你在這裡出現，還以爲你要定下來了。”莉莎正在擦拭酒杯，現在還沒到狂歡的時間，人不多，一眼望去，居然還能發現一個眼熟的。
“幹嘛要定下來，爲了一棵樹放棄整座森林，我傻啊？”古漸尹要了杯威士忌加冰，喝了一口，突然就很想抽一根菸。
和程麗麗在一起之後，她基本上不再抽菸，就因爲程麗麗那句“二手菸更加危害健康”，從此便極少將煙和打火機帶着身上。
古漸尹知道自己自控能力差，想到什麼就會做什麼，身上有煙的話，就會忍不住抽，所以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見不到，摸不着。
“給我根菸。”古漸尹對莉莎說。
“古氏集團是不是出現什麼危機了？”莉莎忍不住問，“古董事長居然連包煙都買不起？”
“是啊，我今晚可沒錢結賬。”古漸尹接過莉莎遞來的煙，叼在嘴裡，扯出一個無賴的笑。
莉莎樂了：“我這裡不需要洗盤子的，要不你給我洗杯子？”
古漸尹挑挑眉說：“哦，原來你就是這樣得到現在這份工作的。”
莉莎哈哈大笑起來。
“有沒有打火機？”古漸尹問。
“啊，我找找，你等一下。”莉莎纔剛說完，一個窈窕的身影已經走到了吧檯邊，“啪”地點着了打火機。
“程麗麗，真巧。”那人衝古漸尹笑笑，射燈落在她漂亮的臉上，如夢似幻。
古漸尹落座時便已經看到角落處那自斟自飲的傢伙，並認出那就是在拍賣會上專和她對着幹的女土豪，但沒想到那人現在竟跑到她跟前。
曉彬將手裡的打火機遞過去，古漸尹也不客氣，湊上前，就着火光把煙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