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陲今晚無雨，時不時有鴉雀從頭頂的空中掠過。
花架下的石凳子上，我擡頭朝遠處張望。
夜色裡的庭院相較白天清幽寧靜。
雲楚在我身後無聲無息的穿過花間小徑走來，他坐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才收回了眼神。
夜涼，他變戲法似的從袖子間取出把精緻的小茶壺來，順便還捎帶了兩個杯子。
我吃驚的看着他的動作，詫異道：”不會燙手麼？“
我瞧見壺中的茶水注入杯子裡的時候，分明冒着絲絲縷縷的白煙。
”你試試。“雲楚微笑道，將茶壺遞到了我手邊。
手背貼上去的時候，我才發現那壺身的溫度很宜人。
“這個是什麼材料做的？”我起了興致，放下手中的水杯，兩個手從他手中接過了茶壺，握在手裡仔細端詳。
月光下看來，瞧不出什麼蹊蹺的地方，我反覆把玩了一陣，反手遞給雲楚道，“你怎麼老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不知道從何處找來的。”
“小菱兒，”雲楚話音頓了頓道，“難爲你師兄到處去搜羅寶貝，放在你那裡，確實是浪費了。”
“師兄？”我反應過來，這麼說這個茶壺又是那一堆物件裡找出來的。
我笑道：“確實是呢，說句明珠暗投也不爲過吧。”
我很大方的道：“你喜歡就拿去好了，這些東西，等走的時候也未必能帶走，住在院子的這段日子，正好讓你無聊的時候賞玩。”
雲楚嘴角含笑端起杯子示意我喝，他自己緩緩抿了一口茶水。
熱茶下肚，我雙手捧着杯子。
雲楚擡手敲打茶壺的壺身道：”這把壺燒製的時候做成了雙層。故而內裡就算是倒上滾茶，外頭也不會燙手。“
”這樣的工藝，西南陲怎麼做得出來。肯定又是哪一家大戶人家從外頭買的，輾轉到了我師兄這邊吧。“我語帶讚賞道。
花間對飲。我嘆口氣：”可惜翠兒跟小廝做的酒還要等上十天二十天的才行，要不現在這個時候，來杯熱酒......真真是太好了！“
”慶賀故人重逢？“雲楚挑了挑眉笑問。
”談不上，只是我想不到他今天上門找來說出那樣一番話，“我擱下手中的杯子，神色有些黯淡。
”我在雪國的時候，每天在宮裡過的日子很簡單。雪鷹教授我課業的時間也不算久。“
”父皇那麼早的時候，就在西南陲安排下這麼個手筆，我現在想起來，覺得很不可思議。“
”依照當時的情形。國泰民安，百姓富足，雪國都城我也變裝出宮去看過，他居然會有那麼深的打算。“
”只是我最想不明白的一點就是，爲何這個手筆要埋在千里外的西南陲？”
我的目光轉到雲楚的臉上見他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眉間略微皺了皺。
樹葉在風中輕輕顫動，我低語道：“難道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內情？”
一語既出，我的臉上夾帶着幾分苦笑道：“這話說的很無奈，其實我更想說，他們的籌謀我是一點都不知道呢。”
“當初雪鷹出宮。說是出使他國的，那個地方你也曉得，上次我聽到你跟夜星魂說起。”
檢視記憶中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我努力想把它們串起來，可是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並不深，一切的開頭也不過始於那一天的忽然穿越。
這個世界留給我最深的印象跟記憶，反倒都是來自我身邊的這個人！
“既然有那麼多疑問，那你爲何......？”雲楚欲言又止。
淡淡花影被月色投影在青石板上，雲楚的眸子在夜裡看起來明若星辰。
“你問我爲什麼不跟他住到城主府去？”我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如果我說我從知道他的消息開始就未曾打過一星半點那樣的主意，你信不信？”
雲楚微笑看着我，卻沒有答話。
我自顧自的說道：“就算這個西南陲的地方，是當初父皇授意要他來的又如何？”
“你可知道，雪國一亡，多少人流離失所，多少人亡命天涯。”
“雪鷹當初打的是出使鄰國的牌子，可是他的家人呢？”
我嚥下沒有說那幾句話，悵然若失的擡起頭望着雲楚道：”我今天早上在街上看到他。“
”那一刻，我就確定了我的想法，西南陲再好，不是我的功勞，他能在這裡找到屬於他的事業，找到他自己的歸屬，於西南陲也有大益。“
”我出不出現，對這裡的人，對他，影響會很大麼？“我笑起來道，”如果可以，我最希望的就是走之前幫他獻計獻策，再把我運來的銀子交給他，用在正途上。“
我站起身道：”西南陲不會是我久居的地方，既然遲早要離開，我有什麼想不透的。“
我轉身看着雲楚道：”最重要的，是我，哪怕在這個院子是個暫住的客人，但是我更不願意......住到外人的地方去。“
雲楚的眼神卻沒看我，剛纔那一番話聽下來他沒有半點的反應。
”哎，“我無奈的上前一步：”你怎麼那麼不專心啊，我剛纔說了一大通話哎，你有在聽麼？“
雲楚擡手抓住我的手背道：”小菱兒，你看天上。“
我嘴角一抽，第一反應居然很好笑的想說，難道想叫我看月亮？
沒想到下一秒，我耳邊就響起了雲楚好聽的聲音，簡單明瞭三個字。
是三個字！
”看月亮。“
我的嘴角僵了僵，那一抹笑容還沒顯現出來，下意識的順應他的意思，視線鎖定在了空中的月亮上。
原本深藍天幕上的那一輪明月，不知道何時被一抹雲朵掩藏了起來，奇異的是那片雲不是平日裡見到的顏色，隱約間透出些暗紅色的光芒。
看起來帶着幾分詭譎，我眯了眯雙眼，聽到雲楚說：“這月相有些異常。”
他的口氣聽起來不復先前的輕鬆愜意：“這幾日要留心一下。”
“留心什麼？”我不以爲然道：“可能是要下雨了，西南陲本來就多雨，氣候多變。”
“小菱兒，”雲楚轉頭過來，俯低身子，雙目注視我道，“明早你託人去城主府傳個信。”
他沉思了片刻，改變主意道：“還是傳信給城門口盤查的守衛隊長，讓他告知城主這些日子要注意城內外的動向。”
我聽得一頭霧水，抓住雲楚的胳膊搖了搖道：”他們每日都出動衛隊巡城的，我有必要操那份心麼？會不會是多管閒事討人嫌啊？“
我半帶玩笑道：”別忘記我下午纔剛拒絕了他們的老大啊，這個時候派人去囑咐什麼要巡城注意動向之類的話，這些本就是衛隊的職責所在。”
“我又不是城主夫人，就算是城主夫人，也管不到那上頭去吧。“
”你不怕他們看見我派去傳信的人，就把人家叉出去扔河裡餵魚啊。“
我跟雲楚在一起，有着一套只屬於兩個人的相處方式，通常在這種時候，他是一定會出言打趣我的。
然而這一次，雲楚破天荒的沒有笑，他正色道：”聽我的話。”
我愕然看着他好一會兒，才收起嬉笑的表情點了點頭。
......翠兒愁眉苦臉的趴在小樓的欄杆上俯瞰院子。
“你一大早跟連吞了三碗黃蓮水似的，做什麼？”我放下手中的筆，斜眼瞄了她一眼。
翠兒側過身子轉頭道：“姑娘，昨兒那麼好的天氣，今兒怎麼就變天了啊。”
“天要落雨，你能管得着麼？”我笑嘻嘻走過去，手中還握着寫好的紙，上頭的墨跡都沒幹，邊走邊吹。
屋子裡潮溼悶熱，看看天氣，真像翠兒說的那樣，實在是挺糟糕。
“你是憂心那葡萄曬不成了，果子酒就做不了？”我恍然大悟道。
“是啊，昨天忙了一天呢，今兒又得停下來。”
“照昨天曬的那些葡萄，做的酒只怕是不夠喝啊。”
“不夠，那就少喝點，你又不是開酒坊的，這是家裡的酒，做着玩兒的。”
“想釀好了，送些到東院的，給隔壁的公子。”翠兒沮喪地說。
“還有，昨天來的那位......城主大人。”翠兒的聲音更輕了，小聲的跟蚊子叫似的。
我哈哈笑道：“別的我同意，這兩個人就免了。”
“隔壁的這位貴公子啊，吃飯我都擔心他胃呢，這菜他不能吃，那菜不能吃，別說喝酒了。”我將吹乾墨跡的信塞進一個紙殼信封中，“至於你說的雪城主，他啊，這果子酒給他太不夠看了，人家愛喝的是燒刀子。“
”戰場上下來的啊，翠兒你不瞭解。”
“所以啊，你要操心這酒給這個給那個的，不如還是想想給你家姑娘吧。”我衝翠兒擠眉弄眼道，“別的都浮雲，知道麼？“
”我纔是你最重要的人。”
“是啊，最重要，出門都不帶我啊，”翠兒沒好氣的看了我一眼道，“昨兒城主走的時候請您去住幾天，說得那麼誠懇，您怎麼還拒絕？”
“翠兒，你不對啊，你怎麼一會兒工夫就提了兩回城主了。”我吸吸鼻子道，“你很想我住到城主府去？你要跟着去？”
翠兒推我：“姑娘渾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