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麟德殿偏門時，寶善望了一眼門口值守的人，當即驚訝道：“姐姐，怎地偏門都有這麼多侍衛在？”
清晨的風中，寒氣凍人，門口站立的衆多侍衛只是看着，就讓人的心中生出幾分不安來。
她跟寶善，齊齊在樹下停了腳步，蹙眉望着麟德殿偏門口那幫人。
青芷低頭思索，垂下的手握緊了拳頭又鬆開。
良久之後，她左顧右盼見道路上寂靜，並沒有人經過，才轉頭看着寶善低聲道：“寶善，不如這樣，你先過去問詢一聲，我在這裡等你。”
寶善立在風中，她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猶疑的神情，但是很快便了然道：“管事姐姐，那我先去看看。”
適才青芷已經囑咐過了，可是一緊張，寶善便又習慣性的在“姐姐”的稱呼前加上了管事兩個字，青芷也顧不上再一次去糾正她。
“若是能進......”寶善悄悄看了一圈，視線對上青芷道，“我回來告訴姐姐......”
青芷搖搖頭，伸手按住了寶善的手背道：“若是能放你進去，只消遠遠做個手勢，我看到了，自然就會馬上過來的。”
●∞??青芷想了想，補充一句道：“昨夜剛剛出過事，這個時候來麟德殿本有些不妥。”
“昨晚，皇貴君貿然帶走了小菱，還不知道他會如何跟陛下週旋。”
“咱們宮中雖然皇貴君的地位不比旁人。但是事情出了，總要有個交代。”
“陛下暫時還沒找咱們查問。”青芷的眼中閃過一絲惆悵道，“左不過這兩天。總要派人來問個說法的。“
”上回國庫失火的例子還在。“
目光投向了國庫的方向，青芷頓了頓道：”明面上看，似乎被壓下去了，我倒是聽到那邊的人傳來消息，私下裡，先後查問了多次呢。“
”可惜宮中水深，一時間沒有確鑿的證據，也不好胡亂定下罪責。“
青芷心頭沉沉道：”就在前兩天，陛下還遣官員去找過國庫的管事細問當時情形。“
”我跟國庫的人相熟。才聽到一些風聲的。“
寶善聞言靜默着暗自想了想，轉而擡起頭小心應答道：”管事姐姐不說，我也是明白的，只去問問，若是不對勁，我馬上就走好了。“
青芷點頭，眼中閃過一抹讚賞的神色道：”你是個機靈的，我不用說太多你也知道。“
她側頭望了一眼麟德殿那扇偏門，聲音低了低道：”是我心裡懸着。特意多嘮叨幾句。“
寶善神色奇異的望了望青芷道：”莫不是先前在橋上跟我說過的那番話，姐姐心中還在計較？“
青芷自嘲地笑了笑道：”不是爲了這個緣故，我有我的擔心，還沒法子跟你一下子說清楚。等時機恰當，我再跟你解釋。“
”總之，你到了門口。說上幾句話就該曉得裡頭的大致情形了，就算不曉得。也能辨出幾分滋味來，快去。“
青芷有些等不及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焦躁了一些。
寶善的身影穿過樹叢，往麟德殿的偏門走去，青芷遠遠望着她的背影，眼中的神色愈加複雜難言。
她心中是能猜到的，所以權衡之下，才讓寶善先去探探麟德殿偏門守衛的口風，而不是自個兒巴巴跑上前去問。
花圃的一場大火，不可能就這麼被掩蓋住了，勢必要折騰出點風浪來。
青芷還不清楚女帝接下來的動作，但是麟德殿皇貴君的舉動，哪怕在昨夜目睹的人還不算多，經過這大半夜，想必早就在宮內傳開了。
宮裡傳播流言的速度快的驚人，消息總像是長了腳一般很快就會傳遍宮內的各個角落。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宮內的特色之一。
遠望宮牆，青芷想起小菱曾經跟自個兒說起過的話。
“姐姐，西蘭的皇宮的確叫人開眼，只是外頭看着，真像是蟄伏的獸啊。“
”進出那一扇宮門，更像是被吞了進來似的呢！”
青芷想到這裡，輕輕嘆了口氣。
派寶善去，哪怕吃個閉門羹，也比她本人直接去問詢要強些，這個道理，換成誰都懂的，毫無疑問，寶善同樣心知肚明。
青芷瞧着寶善在偏門口，盯住了其中一位看起來略略年長些的守衛問詢。
一撥人裡，此人瞧着最像個管事的。
那人並未推諉，還真被寶善蒙對了，雖然她不熟悉麟德殿的人手，但是憑藉着自身的眼光跟判斷，正好順利問對了人！
不出青芷所料，幾句對話之後，寶善便低頭走了回來，從她的臉上就能知曉對話多半內容。
她走到樹後的青芷跟前，難掩失望的搖了搖頭道：”管事姐姐，不能進去，他們沒法通融。“
”聽說是皇貴君下的令，一律不見麟德殿之外的人。“
青芷嘆氣道：“其實我也猜到了，你有沒有問到小菱的情況。”
“這個倒是有，聽說是好像還沒有醒來，皇貴君主樓那邊傳來的消息，應該是不會錯的。”
”這也是皇貴君那邊的說辭，人沒有醒，就算是要查問，也無從問起，總不能......“
“姐姐，你說會不會出事？”寶善打住先前的話題，咬了咬嘴脣道。
青芷思量後臉色變了變，很快語氣肯定地道：“不會，小菱在皇貴君這裡，不會出事的。”
她說話的語氣聽上去一半像是在開解寶善，另一半也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皇貴君不比旁人，太醫院的好藥材都能取用。宮中的人溜鬚拍馬都來不及，真要照應着比咱們這兒可週全多了。“
“再說你回想一下昨晚的情形。寶善。”
“皇貴君不是直接從失火的屋中救出她的，相反......”
“對了。姐姐不提我疏忽了，照這麼看，小菱的性命應該是無虞的。”
寶善舒了口氣道：”管事姐姐，眼下沒有確切的消息傳出，不如到了傍晚再來問問，咱們就當是多走一趟好了。“
青芷眼神閃了閃，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於是順理成章的接話道：”暫時先這樣吧，你到了傍晚再跟我來。”
“若是陛下派女官找咱們去詢問。如果是那樣......我看怕是要等明早再來了。“
”姐姐，你說陛下身邊的人今日會不會來問咱們？“
”聽說蓬萊閣主樓出了點事，院內的人都緊張的很，可能是國師大人身體抱恙！”
“陛下忙着那頭的事情，說不定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到咱們這裡。“
”橫豎院子裡燒掉的已經在計劃修繕了，修造處的人都來丈量。“
”天威難測，陛下的心思哪裡是咱們能揣測的，這話可不準對旁人說起。“
”姐姐，我曉得。“
兩個人一前一後沿着原路返回。路過假山石邊，見到幾個人匆忙從道上經過。
青芷想都沒想，就拉住了寶善往路邊避讓，見那幾個人一陣風似的經過了。才從樹後走出來，望着寶善道：“剛纔，你看到了吧？”
寶善點頭：“是陛下身邊的人。這麼匆忙去麟德殿，應該是到皇貴君那裡的。”
“想必是要去問問昨夜的情形。”
“我想來想去。也覺得蹊蹺，皇貴君怎麼偏偏會在那個時候到了咱們花圃。”
“當然也可能是國師大人跟他有事相商。正好無意間經過的，可是我想着，總覺得有幾分怪異。”
“姐姐，你說咱們花圃的那把火，到底是怎麼起來的？”
寶善看着青芷，目光跟平日裡不同，大着膽子直接將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還能有什麼，多半是人爲的。”青芷冷笑道，“至於打的什麼主意......只有那個放火的人才最清楚了。”
......青芷跟寶善一路走着到了湖邊，停在一處竹林間說話。
如今臨時安置在了蓬萊閣的主樓，卻有些不自在，比不得在此處說話暢快。
幾番應答下來，倒是自寶善到了花圃起，兩個人之間對話最多的一次。
青芷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悵然，瞧着寶善道：“我以前怎麼沒發覺，其實你跟小菱有些地方還挺像的。”
寶善臉色僵了僵，看向青芷，眼底帶了疑惑。
“你別誤會啊，不是說相貌，你跟她接觸的少，我知道她的性子......”
“要不是花圃出了事，你們兩個人熟稔了之後，應當是能聊得來的。”
“我知道，”寶善壓低了聲音道，“小菱人是很好的，特別是跟......別人比。”
“她做點心的時候，我就覺出來了，不對，應該是更早一些，我在花圃暖房做事的時候，就隱約知道。”
“管事姐姐，你也曉得，我們這樣的人，看人的眼光大抵還是不會錯的。”
“是，”青芷贊同道，“谷蘭來的時候，小菱跟我說了一車她的好話，手巧機靈啊，善解人意啊，可是我相處下來，總覺得......”
青芷毫不諱言對着寶善道：“跟小菱說的也沒有太大出入，但是我心中有些顧忌，此刻正好可以跟你說說。”
“花圃出了事，照我推算，皇貴君將小菱留在麟德殿的可能最大，你跟谷蘭......”
青芷話沒來得及說完，但是寶善已經聽出了她話中隱含的意思。
話茬子是被遠處的來人驚擾到中斷的。
跟去的時候一樣，女帝派來的幾個人折返的腳步也是匆匆忙忙的。
”真是豈有此理！“其中一人面帶怒氣道。
“稍安勿躁，等稟報了陛下，再計較不遲。”
“幾時在西蘭宮中，有了咱們進不了的地方了，他賀衍之真是......”
比起暴怒的那個人跟另外兩個面色沉沉不接話的，剩餘的那個人倒是不疾不徐，一副無所謂的從容表情。
”也不是啊，西蘭宮中，眼下進不去的地方不還有另一處麼？“
先前開口發怒的人頓時腳步停了停，一副吃癟的神情，很快又恢復了聞言搖頭道：”你說的是國師大人那裡，怎好跟麟德殿相提並論呢？畢竟不同。“
”北地的戰事就要重啓，陛下還要帶着國師大人一起北上的，“說話的人忿忿不平道，”可是他賀衍之算什麼......“
”旁的不說，連後宮之主的位置都坐得......要不是當初朝華皇貴君......“
”你昏頭了！“
另一人趕緊拉住他，四處看了看，面帶警醒道，“這話也是你能說的！“
”不管怎麼坐上去，如今的後宮之主只有一人，你聽清楚了，就是他！”
“你跟我還是快些回去跟陛下稟報此間情形，等陛下定奪。”
“皇貴君那邊，不好起衝突，宮內就這麼點地方，鬧得不愉快大家面子上都難看。”
......”寶善，你瞧瞧，我早說了，小菱那丫頭在咱們那邊可比不上在皇貴君的麟德殿好，至少那批人，憑皇貴君統統可以擋住了。“
青芷帶着寶善從樹叢後繞出來：”換成咱們，能有這麼大膽子？哪裡敢攔住？“
寶善看着那一行人的背影，怔怔好一會兒纔回神。
聽到青芷的話，她語氣中不無羨慕道：”那丫頭的福氣真是好啊，進宮之後能得皇貴君另眼相待。“
”好比在宮中有了把大傘護着，她要是驕縱些，是不是在麟德殿也能半橫着走，當得起半個主子了。“
”你這話說的！“
青芷忍俊不禁，倒是沖淡了心頭壓着的幾分沉重，看着寶善笑道，”只聽過橫着走，怎麼還出來個半橫着走！！“
”我竟想不出要怎麼個走法！“
”姐姐，等幾日，小菱總會好的。”
寶善拉住了青芷的衣袖道，“我見了她，還得跟她說道說道，可惜她錯過了眼前場景啊。“
”皇貴君擋住陛下身邊的人，這番心意可都是爲了她啊......“寶善低垂了頭，語氣感慨道。
”姐姐，我真羨慕小菱，“寶善坦誠道，”我要是能遇上這樣的主子，赴湯蹈火都在所不辭！“
青芷愣了愣，走近拍了拍她肩膀道：”我只要在花圃一日，必然也會護着手下的人，尤其是你，雖說不能在花圃橫着走，哎，沒事橫着走做什麼！“
”你放心，不管你之前的事，到了花圃就是我手底下的人了。“
寶善抿嘴笑道：”先前姐姐還在擔心管事的位置會被陛下追責，怎麼這會兒包圓都攬在身上......“
“不用羨慕別人，各人有各人的造化。”青芷道。
......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映照出斑駁的影子。
明珠一路小跑到了麟德殿主樓那座院子的圍牆邊，好不容易纔拉住一個從內出來的侍從焦急地問：“皇貴君救回來的那個宮女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