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嚇過後，轉瞬間，心頭便被涌起的焦躁情緒填滿，我跟翠兒一言不發的坐在車裡，聽着窗外羅鈞滿正訓斥恩昆的聲音。
身體剛動了動，我的手就被翠兒抓住了。
“迴避不是辦法，總要面對的。”我推開翠兒，整理了一下衣襬，撩開馬車的簾子跳下去。
夜色中，我能看到羅鈞滿帶着怒氣的一張臉，那是張年輕的朝氣蓬勃的面孔，但是這個時候，他對着失職的下屬，是震怒的！
軍紀不可違，我比誰都清楚這一點，雪鷹麾下的得力助手，這個時候要是一臉平靜的能放過屬下，纔是不可思議的呢。
羅鈞滿見我下來，愣了短短的幾秒鐘，轉而停止了對恩昆的攻擊，走過來審視的目光打量着我道：”他說的大夫，是你？“
我點頭，臉上波瀾不興。
”沒有通關令。“我簡單的道，”事發突然，要去救治，也是我臨時出的主意。“
”我在城主府，跟劉管事溝通過，他們幾個人也反對我直接到難民宿營地去。“
”但是既然我來西南陲，插手了這一次的地震救治，當務之急，便是那批難民的安危。“
”非常時期，本來就要用的非常手段。“
”你說的通關令，我會傳信給雪城主，讓他隨後替我補發一個，要是你覺得這樣行不通，那我可以跟你立個字條，我跟翠兒過去，恩昆留下。“
”我們兩個人的命自己會負責，我給你個承諾，到了難民營地，我絕對會說服那裡的人，不會貿然嘗試衝關。“
”等你們這邊知會了城主。我那邊醫治也告一段落，沒有大的紕漏，我纔會帶着那批人來過關。“
”現在，你要做的，只是放我們過去，你願意的話，可以讓恩昆替我們趕車再護送一段。若是不願意。那就直接留他在這裡吧。“
說完這些話，我不再對着他，轉頭問一旁臉色沉沉的恩昆道：“不好意思連累你被上司責罵了。”
羅鈞滿嘴脣動了動，似乎有話要說。翠兒的聲音響起來：”姑娘，紙筆。“
我順手接過，不看那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問羅鈞滿：”現在就立字條麼？你還需要考慮麼？“
馬蹄聲急，一陣風般的遠遠襲來。
翠兒驚呼道：“姑娘，好像是公子來了。”
這麼大動靜，所有立在原地的人都順着馬蹄聲來的方向望去。
雲楚提繮繩勒住馬，飛快的從上面下來，動作行雲流水。
他跟羅鈞滿點了點頭。手伸進袖子裡摸索出一塊幾寸大的令牌來。
”通關令。剛纔到的。“
”沒理由讓你爲難，只是她們幾個走得太匆忙，而且是不告而別的，我來不及阻攔。“
雲楚深黑的眸子瞥了我一眼，還是跟羅鈞滿說話：“隨後還有一車糧草會運過來。但是不過關，在這個關卡放上一天，明晚再送過來。”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尚且沒從震驚中醒悟過來，直覺反應就是問他的決定。
話說他不是當着我的面喝下的粥跟茶水麼？
我跟翠兒對視，不料她卻轉開了眼神，我咬了咬脣，心頭升起一股無名火。
......順利過了關，恩昆駕着馬車，雲楚坐在我的身邊，我不理他，對着翠兒道：”你有份麼？“
翠兒心虛的看了我一眼，囁嚅半天才道：”奴婢......不太確定。“
”什麼叫不太確定，翠兒，這不是開玩笑啊，“我嘆了口氣道，”你們是不是沒有弄清楚，疫病不同於一般的狀況，我自己都沒有把握。“
”弄不清楚狀況的是你。“雲楚截住我的話，順手撩開車簾子看了看，對着馬車頭上喊了一聲道，”停下。“
馬車在大路上驟然停了下來，前方是個拐彎的山坳口。
恩昆跳下車頭，走過來攀着車窗道：”小菱姑娘，那邊拐了彎就是難民宿營地了。“
雲楚拉住我的胳膊，自己先從車上跳了下去，緊接着將我也拉了下來。
他點了點仍在車上的翠兒，對着恩昆道：”你現在掉頭送她回方纔經過的關卡。“
”明天晚上，如果情況沒有異變，你們可以送糧草過來。“
”姑娘，“翠兒的臉上又是擔心又是尷尬的表情，”奴婢還有話跟您說。“
”現在顧不上了，算了，我知道你也是好意，但是翠兒......等我吧，等我有空再跟你說。“我擺手道：”恩昆，你替我卸下車上備好的那一捆藥材，然後，送她回去。“
”掉頭吧。“
......四目相交，我無奈的看着雲楚道：”知道你不好糊弄，可是我明明見你......“
雲楚走過來，眼神中難得的帶着冰寒，他一言不發的走近我，擡手將我摟在了懷裡。
”你很長進啊，連這個迷藥的配方都找到了。“
”迷藥？“我困惑的看着他道，”你搞錯了吧，我查的是個讓人嗜睡的藥啊，藥效至多能持續一天一夜的。“
“哦，劑量呢？”
“我加了兩倍的藥量。”
“你倒是老實的很。”
”你人都在這裡了，我還能怎麼瞞，一五一十都交待清楚好了。“
”還真能審時度勢。“
”承蒙誇獎。“
雲楚伸手在我臉上用力的捏了一下道：”我是在誇你麼？是麼？“
”難道不是？“我笑嘻嘻看着他道，”這不是連着表揚了好幾句麼？“
我抓住他胳膊，免得我的包子臉又遭殃。
”不過經此一事，我又明白了一個道理。“
”說說看。“
”要放倒你，這個藥是不成的，還需另覓計策......“
”不許捏臉，捏臉是犯法的！“
......我揹着簡單的行囊，雲楚揹着那一捆藥材走在山路上。
“過了那條路。就是難民營地了吧。”
我扯扯雲楚的衣袖道：“有件事，可能我一會兒就顧不上問你了，還是現在先問清楚。”
“你讓管事的隨後送車糧草來，又不過關，得熬到明晚再送，這是何道理。”
雲楚停步，撩開我額前擋住視線的一縷亂髮道：”去了那邊。就知道具體情況了。“
”疫病固然是個難關。後續呢？“
”你覺得他們能逃到這裡，還能隨身帶多少儲備？“
”那爲什麼明晚才送？“
”你我能不能按照計劃救人都是個未知數，現在送過來，難道要連累衛兵？“
”你這話說的。我們什麼時候不打無準備的仗了呢？“
”那是我，不是你。”
“若是在戰場上你是我的屬下，早就......早就。“雲楚語調頓了頓。
我樂呵呵的湊過去道：”早就被你踢走了，是麼？“
”還笑，一會兒機靈點啊，來都來了，看我的眼色行事。“
”現在很不方便。“雲楚突然壓低了聲音道。
”不方便什麼？“
”回去再跟你算賬！“
快步轉過山坳口，我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一下。
這裡是他們說的難民宿營地，我沒有預料到。隊伍比我想象中的人數要多很多。
一眼掃過去。不算搭建起的那些臨時帳篷內的，光是外圍守着的人就有幾十個之多。
”有人來了！“前沿守着的幾個青年男子大聲嚷嚷道。
隨即，有幾十個人，拿着石塊，棍棒。聚成了一條線，眼神中帶着戒備，死死盯住了雲楚跟我。
“你退後幾步。”雲楚將我拉到他身後。
我不聽他的指令，露出半個身子，探頭打量着不遠處的那幫人。
雲楚遠遠行了個禮道：“在下是路經此地的異鄉人，跟娘子來西南陲探親訪友的。”
隊伍騷動了一陣，其中走出來一個穿着石青色長袍的年輕人。
從我的角度循聲望去，是西南陲難得一見的文弱書生打扮。
他擡手製止了那羣如臨大敵的難民，微傾了身子跟雲楚還禮道：“在下邵文宇，現在是這裡的帶頭人，兄臺能否告知，你們是如何過的關？”
“還能怎麼過，走過來的啊。”我從雲楚身後走出來，跟他並肩站着道。
我壓低聲音問雲楚：“你聽到了麼？他姓邵，不會那麼巧吧，西南陲姓邵的人家多麼？”
“邵大夫！邵大夫。”樹林邊的帳篷中奔出一個人影，一路踉踉蹌蹌地過來，一把扯住了他道，“快去看看啊，那個人怕是不行了。”
邵文宇顧不上跟我們的對話，低聲囑咐了身邊的人兩句就快步奔着帳篷去了。
“邵文宇，原來還是個大夫，”我挽住雲楚的胳膊道，“要不要過去幫忙？”
雲楚點頭同意，我衝着剩下守衛的人喊道：”我們雖然是路過的，不過也懂些醫術，你們需要幫忙嗎？“
見到對面那一幫人面面相覷互相交換眼神，我乾脆拉着雲楚席地而坐。
”你們派個人去問問帶頭的邵大夫吧，我們在這裡等你們的迴音。“
一種可能，我們會無功而返，另一種可能，按照原定的計劃來。
現在選擇權交給對面那一幫難民了。
雲楚放下背上的藥材，眼皮都不擡一下的低頭整理。
“你說，他們會怎麼選？”我問。
“帶頭的是個大夫，證明在這批人中的威信他最高，這不是擺明了他們營地的狀況麼？”
雲楚擡頭對着我牽起了嘴角：“我想，你會很忙的。”
“不是我，是我們。”我糾正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