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傳來輕微的響動，接着是幾聲“咕咕”的聲響。
賀衍之前一刻還凝神對着我，正要開口，聽到響聲的剎那，他頓時起身走了出去。
簾子因爲他的離開，晃動了許久，我看不見那頭的情形，但是能猜測個大概。
只是我好奇宮牆內傳個消息還需要這等方式，除非是來自宮外的......消息。
賀衍之再回來的時候，面上看不出波瀾，只是嘴角帶了笑意道：“是宮門口那幫人傳來的消息，知道我從昨夜起就在麟德殿增派了人手，擔心會被攔截在外頭。”
“鴿子不會攔阻，也攔不住吧。”我回應道。
“是，”賀衍之跟我目光對上，聲音低沉，”傳信的紙藏得隱蔽，不注意看是看不出來的，飛得又快！“
我對於他這般坦誠的跟我交待詳情還真有些不習慣。
我在想的是，在宮裡聽到的秘密越多，是不是越危險，那我呢？
哪一天出事都不曉得！
“是......什麼人要進宮麼？”我順水推舟問。
“陛下要辦宮宴，來的人不少，自然也需要一些助興的人。”
“女官在各地巡查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戲班子，聽說要乘着這個機會進宮來獻唱，宮門口放這批人進來了。”
“戲班子？”我怎麼感覺有些古怪，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賀衍之，他伸手過來，又像是想到了什麼，縮回去了。
“宮宴的節目？”我沒在意他的舉動，反正他一直都很怪。聽到熟悉的兩個字，忍不住下意識問。
“嗯，應該不止一個吧，陛下要辦宮宴，想出頭的人很多。”
“像這樣的戲班子，進宮之後一般是安置到什麼地方的？”我問。
“跟我們這些新晉的宮女，安置的地方一樣？”
想想從宮門口一路進來到現在。發生的事情數都數不過來。這裡的日子比我在外頭過得可是慢多了。
“宮內空置的地兒很多，隨意放一處安排下去就是，“賀衍之擡頭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像戲班子這種情況，有些特殊。”
“有什麼特殊？”我聽他話說一半，登時一頭霧水。
“裡頭總有些會功夫的人，所以安置的時候需要挑一處單獨的小院。外頭還得派侍衛看守。”
“原來是這樣。”我恍然大悟道。
出於安全的考慮，相當於是管制起來。不讓亂跑的意思。
賀衍之是後宮主事的人，底下得到消息當然要及時跟他彙報，我琢磨着這種情形應該是出現很多回了，他都司空見慣了吧。
“自我進來。很少用。”他好像看懂了我的表情，低聲道。
我聽他說話，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幾番對話，幾次接觸。我心底升起的那片疑雲在這時候又一次升上來。
我看着賀衍之，想了想道：“宮宴的事情，您還需要跟蓬萊閣的國師大人商議吧？”
賀衍之聽了，定定看我幾秒鐘後問：”你是想跟着一起去？“
”不是，不是，您誤解了。“我心頭一緊，趕緊撇清關係道，”正好提起宮宴的事情，我想到了，就問問您而已。“
”跟他商量的恐怕不止宮宴的事情。“
”還有很多。“
賀衍之看着我，意味深長道。
我覺得跟他對話真心累，這個人每句話似乎都有隱意，這麼下去，我的腦細胞要死多少啊？！
還是乾脆些，直接點的好！
”皇貴君，這次花圃的事情一出，我怕是隻能留在麟德殿了，“我頓了頓道，”斗膽想問您一句，我留在這裡會得個什麼差事？“
既來之則安之，我在幾天前就想過這件事，真的落在頭上，也算是遂了我的願，然而我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
被人放了把火險些出事才促成的，換成哪一個人會高興呢？！
即便是這樣，我依然還得問出這一句話，代表着接下來一段日子裡我的狀態。
賀衍之皺眉道：”還沒想過，你會些什麼？！“
沒等我回答，他自顧自笑道：”我竟忘了，你跟我說起過的。“
我莫名其妙看着他，心底激烈思考我在哪裡跟他說的，爲什麼我留下的印象不深刻？
”眼前有件事，你身體還沒復原，我的事情又多，這裡留個人照顧你。“
”有了啊，不是留下一個姐姐在門外麼？“
我見過這個人了，給我送吃的，一張臉好像是戴上了一個假面具，說起話來硬邦邦的，如同拿着錘子砸石頭，但是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我從她的眼角眉間，從她的每一個地方都能瞧出對我的不屑，但是我心大，也不在意，只要她不給我食物裡頭加放點什麼，我就表示很滿意了。
要求很低的，我對不關緊的人要求歷來很低！
這種個性有個極大的好處，不該說的話也不會亂說，雖說沒趣的很，但沉默寡言是個很難得的優點，不是麼？
“她挺好的。”我點頭道，“剛纔還給我送過吃的。”
“這麼說，你是不打算換人？”賀衍之挑眉問我道。
我更加迷惑的望着賀衍之道：“換人，換誰？”
麟德殿的人肯定是他挑選過後才送來的，這麼短的時間跟我說換人，真是看不懂了。
我的特權未免也太大了點吧！
我一個進宮之後預備好伺候人的，還能挑人伺候我不成，幾番下來，這一出連着一出的，我都有點轉不過來了。
“先前我出門的時候，在園子外頭碰上一個人，聽說是跟你同期進來的那個。”
“啊，”我一下子坐直了身體，驚喜看着他道。“就是我拜託您調到麟德殿那位啊，是她麼，小明珠？”
“應該是，”賀衍之笑問，“要換麼？”
“換，當然換，我很想跟她說說話啊。”
“不用想了。馬上就可以。她等在樓下，我讓她上來就是。”
......一聽走上樓的輕快腳步，我就能辨認出是小明珠。宮內有幾個人能像她一樣的無憂無慮。
如今她如願到了麟德殿，時常能見到賀衍之，雖說被管事的欺負過幾次，但是用明珠自己的話說。這兩者是沒法拿在一起比較的。
比起能留在麟德殿，短短兩年時間就要出去。那些不算什麼。
明珠的腳步聲到了樓上轉彎處，放慢走了過來，我對着外頭的道：“你來了。”
“哎，”明珠終於飛奔進來。拉住我的胳膊左看右看，瞧見手上包紮的傷處，趕緊問：“你這胳膊......”
“大火撩到了。一點點傷，你放心。不礙事的。”
”昨夜的消息傳來，嚇死我了！“
明珠聽我說完，還是仔細擡起我胳膊看着，甚至嘗試着活動伸直，我自個兒替她演示了一遍，她愕然道：“那怎麼好久都不醒啊，小菱姐姐？看着好像是沒大問題。”
“嗆了煙，你沒聽我嗓子啞的很。”
小明珠替我倒了杯水，沒坐在我身邊，趕着在屋內轉了一圈，看裡頭擺設，看完之後小聲問：”這裡難道是皇貴君......?”
“你想哪裡去了，“我覺出她話中意思，頓時臉紅道，”他另有住處的，主樓很大。“
......室內沉默了一陣子，小明珠想起件事，問我道：”昨夜是皇貴君將姐姐從花圃火場裡救出來的？“
”那麼大火，不會受傷麼？還是底下有人施救，皇貴君正好趕到，加以援手？“
小明珠的目光盯着我，追問道：”這麼大的火，他都不擔心自個兒安全麼？“
我有點想念剛纔那個面具臉的宮女姐姐了，無奈是小明珠，我也不好敷衍，我想了想回應道：”其實昨晚的記憶我有些模糊了，我只知道火起的時候很是可怕。“
”我被煙火嗆到了，後來就只覺得胳膊上疼得厲害，接着什麼知覺都沒有了。“
”你問的問題，我都答不上來，連皇貴君到過這裡都沒跟我詳說。“
小明珠低頭嘟囔道：”是這樣啊，我瞧着他身上倒是好好的，應該沒受傷吧。“
”你在關心他，“我頓時笑道，”放心，沒事的，他要是有事，我早看見了，總不至於掩飾得那麼好。“
”小菱姐姐，有件事情，我不曉得該不該跟你說。“
”說啊，咱們兩個還需要躲躲藏藏的？“
”我看見她們爲洗姐姐的衣服吵架，我在院子外頭等消息的時候，當時......“
......賀衍之守候在麟德殿主樓邊的院子裡，從敞開的窗戶間斷能聽見幾句歡聲笑語。
他揉了揉眉心，在院內閒逛了一圈，百無聊賴，又走回主樓去了。
一進門忽然聽見樓上說話的聲音大了些。
這裡守着的一撥侍從都被他打發走了，除了風聲鳥語聲，此刻的樓內分外安靜，也正因爲是這樣，樓上的一點動靜聽起來明顯的很。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臉色驟變，轉身立即走了出去。
......“你說什麼？”我提高了音量道，“小明珠，那件衣裳，現在在何處？”
“小菱姐姐，我截下來差事，當然是放在我的住處。”
“小明珠，好妹妹，能不能勞煩你替我跑一趟，去取來給我看看。”
“姐姐，那衣裳丟不了，她們還爲這事吵架呢，你要看，那我去取就是，不過弄得怪髒的。”
小明珠轉身出門，循着樓梯腳步聲遠去。
......我等在室內，真正是坐立難安，剛纔甚至忘記交待明珠了，若是在院內遇見賀衍之，該有怎麼一番說辭。
不過，人是他送來的，他肯讓明珠到我這裡，而不是其他人，還將先前調來的人換走了，證明他肯定對她很放心。
我讓明珠替我辦點事，看上去很合理，也不會引起太大注意吧。
我雖然這麼想，但是心裡的焦急說都說不出來，我根本沒想到衣裳的事情，甚至連那兩本冊子，如今是被火燒燬了還是......都無從知道。
思慮至此，更恨那個放火的小人！
此刻真正煎熬，我的一顆心忽上忽下的，亂了神！
......我在樓內，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小明珠才鬢髮凌亂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
”姐姐，那件衣裳，我來的時候放在牀底下的箱子裡，就是擔心被人看見，還特意用我一件舊衣裳包裹住了。“
“莫非，你回去的時候不見了？”這是最壞的預想，想不到果然成真，我還是想慢了一步。
”可是我剛纔，翻遍了裡頭，都找不到衣裳，連我那件包着的舊衫都不見了，真是見鬼了！“
”明珠，“我變了臉色道，”你在路上可曾碰見什麼人？皇貴君？侍從？還是宮女？“
”沒有，都沒有，“小明珠道，”我走的是小路，特意繞過去的，這個時辰，她們都去吃飯了，我沒有碰上什麼人啊。“
明珠一籌莫展，倒是想起另一條捷徑來：”小菱姐姐，東西不見，不如跟皇貴君說說。“
”若是那麼重要的，你開口，他應該會幫忙找找的。“
”明珠，你不明白，一時間我沒法跟你說清楚來着，“我知道她不懂其中關節，只能苦笑道，”跟誰說，也沒法跟他說的。“
”至於要找東西，那就更行不通了。“
我沉吟片刻之後道：”不如這樣，明早另外找件式樣差不多的衣裳來，你跟她們交接，只需要給件乾淨的衣裳，她們未必會看那麼仔細的。“
”你不是還要跟那邊交差麼？總不好說衣裳丟了。“我安慰小明珠道。
”但是小菱姐姐，你的衣裳是蓬萊閣的樣式，跟咱們這裡穿的不一樣啊。“
明珠頭大道，“我在麟德殿上哪裡給姐姐去找一樣的衣裳啊？”
”我怎麼把這茬兒給忘記了，“我拍了拍腦袋道，”要辛苦你多跑一點路了。“
”明珠，你去一趟蓬萊閣，去問青芷管事要一件，她那邊應該有閒置的，就算沒有，你說我急用，她肯定會幫我找來的。“
“還有，要從麟德殿出去，昨夜之後，一定加派了極多人手，肯定會驚動皇貴君的。”
”你就直接跟皇貴君說，我有事託你跑一趟蓬萊閣找花圃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