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眼中驚異的神色尚未退卻，聞言壓低聲音淡淡地說：“改天拿來給朕看看。▲，“
”修造處的人眼光未必精準。“
女帝對上她的視線：”朕好歹看了幾年那個人的字畫，評鑑的水準還是有的。”
“是，臣明白了。”
女官從善如流道。
一番對話，勾起了女帝前往麟德殿的興趣，但此時已夜深，她猶豫了一下道：“聽你這麼一說，朕倒是很想去看看衍之了。“
女官遲疑道：”陛下，這個時辰，怕是麟德殿的皇貴君已經歇下了，不如......”
“說的也是，朕剛剛想到衍之，想起已有多日都沒能見到他了。“
”前一日雖然在湖邊遠遠見了，也只是一個背影。“
”匆忙一瞥的，看不大真切。“女帝悠悠地道。
”不過今日已晚，還是明日再去。”
風過竹林，滿園清氣，頭頂的烏雲壓着都不損這一角的寧靜清幽。
女帝就在這宜人的景色中站起身來，對上身後正擔憂的看着天色的人一臉肅穆道：”走，回去！“
轉過身的人沒有看到女帝臉上哀愁的神色，那是難得一見的低落。
恍惚中，心底的涼意淡淡翻涌。
往昔只能追憶，終究是回不去了啊。
......劃破夜幕的閃電同樣照亮西蘭皇宮內的一隅，夜已深了。屋內的人又在專注的繼續着手上修補的活計。
小四離他挺遠，此刻正停在架子邊上看着早上新送來被自己親手歸置好的物品。
他轉頭瞥見疤臉男一臉認真的神情，嘴角動了動道：“現在這般勤快。是要將今日浪費在宮外的時候都補回來不成？”
疤臉男頭都沒擡，直到木雕的一角粘合完成，才擡起頭朝着小四的方向瞪了一眼道：“你以爲人人都像你這麼散漫，我可是有事情做的。”
小四側目，似乎沒想到疤臉男說話這麼直接，這麼的......衝！
不過，他也只是微微一愣。隨即滿不在乎晃了晃腦袋。
“你這一天接一天的，在宮中閒晃悠，”疤臉男打開了話匣子。趁機加上一句，“一點正事都不做，你對得起誰啊？”
疤臉男有心要提一句小四他師傅的事情，想了想。還是心存仁善。這種黑漆漆打雷的夜，陰測測的，說多了怕會做噩夢。
他可不想待會兒半夜睡得香，夢到些不該夢的。
小四看了他一眼，猜到他的心思，渾不在意的朝外頭望望。
一扭頭，目光掠過木架子，小四邀功道：”你今天出宮走得早。來了不少人找，怎麼樣。我替你歸置的還不錯吧？“
”還不錯！？“疤臉男一聽這句話，頓時撇嘴道，”誰要你多事的？“
”我是好心，看他們接連送來那麼多東西，總不能隨便都堆在地上吧，也不好胡亂騰出架子亂放。“
小四的目光彷彿要將疤臉男看穿了：”雖說這裡頭的東西我能入眼的也不多，可是送來的人多半將它們當成了寶貝的。“
”我替你整理得井井有條，打你回宮到現在，怎麼連句謝都沒有？“
疤臉男聽完小四一長串的話，終於按捺不住”騰“地一聲站起來看着他道：”這叫不錯？這叫不錯？”
“來來來，我告訴你，我這裡雖然粗看是很亂，其實那是外頭不明白的人看不真切，我這叫亂中有序，你懂麼？“
”工具在哪裡，什麼宮送來的寶貝位置，我心中清清楚楚的，被你這麼一整理，才叫亂套了，我明兒還得重新弄一遍。“
”下回你一個人在的時候，千萬別插手我的事，真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盡幫倒忙。“
小四搖搖頭，看着疤臉男一副”你沒救了“的神情道：”算了，懶得跟你說，好人難做，下回保證不搭手了。“
”哎，你去哪裡？“疤臉男看着小四往外頭走，忍不住喊出聲道，”你腦子不靈，眼神也不好麼？外頭現在是什麼天兒啊，黑漆漆的勁打閃電，這是要下大雨了啊。“
”你打算這個時候出門，淋個落湯雞回來？“
疤臉男今日可算是舒心了，能抓到數落眼前人的機會少之又少啊，平常吃太多悶虧呢。
小四轉頭，神情微妙的看着疤臉男，嘴角展開一抹笑道：“我一天一天的，盡是在宮中閒晃了，一點正事都不做的，心中愧疚。”
“眼下這樣的天氣，正好用來反省反省，看看能不能找出點正事做。”
疤臉男被他的話一噎，回過神來，敢情這小子又現學現賣了!
小四滿意的看着他漲紅了臉的樣子，點了點頭便跨出門去。
疤臉男愣愣的看着小四出了門，尚且沒想出回嗆他的話來，只來得及望着那個揚長而去的身影憤憤不平的補了一句：“小心眼！“
小心眼的人早就離開了小院，補刀無效！
......我在窗前站了好一會兒，心頭的煩躁還是壓不下去，明早蓬萊閣主樓那個欠扁的墨言會不會一開門就來花圃找我？
我看着外頭陰沉沉的天氣，冬雷震震，心情實在是很難好得起來。
已經是夜深了，難道我真要像青芷說的那樣，直接跑去麟德殿找賀衍之出面，尋個理由在女帝跟前討要份人情？
憑賀衍之在後宮的地位，把握至少七成以上。
我在宮中，僅僅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
蓬萊閣那位就算是要花圃的人，既然青芷告訴我的問話過程中間，他只是順水推舟說出要我替代青芷的話。那麼換成寶善，甚至是谷蘭，又能有多大區別呢？
反觀賀衍之。要是特地跟女帝開了口，調撥我過去，加之先前有我數次去往麟德殿，表面上的藉口都是伺弄花草，甚至連麟德殿那邊的管事，侍從，宮女都誤以爲我是個中好手。
一個隨興而提。一個刻意爲之，我是女帝，都會做個順水人情的吧？！
何況賀衍之。他還剛剛承接了主辦宮宴的任務呢？
想法很圓滿，我唯獨沒去想，賀衍之會不會拒絕伸出援手，回宮時候。我在小樹林跟他遇見。那一番話不是清清楚楚表明了他的立場麼？
理智告訴我，青芷的建議很對，若是不想去蓬萊閣主樓，找賀衍之是最管用的最快捷的方法。
可是心底深處，始終有個聲音在提醒我自己，不要那麼迅速的決定，再給自己多一點時間，再想一想。
兩種念頭都存在。博弈的力量讓我感覺極其矛盾。
思緒混亂，從進宮來時。發生的一幕幕場景都在這樣一個電閃交加的夜晚浮現上來。
猛然間閃過小四的臉，我忽然想到，像眼下這般紛亂的局，我是不是需要一個清醒的旁觀者來給我點建議，沒有人比他更適合了。
小四在局外，會不會看得更真切些？
就算不能給我行之有效的建議，有個知曉內情的人說說也是紓解的方式。
想法一出，我只是停頓了幾秒鐘，便趁着雨還沒有下，飛快的抓起桌上的一個盒子，匆忙推開門，往小院的方向走去。
我知道上回夜半小四還帶我出門看了一場戲。
我想，這樣的雨夜，失眠的人一定不止我一個！
......趕早不如趕巧就是這麼來的。
我走到宮內的小道上，遠遠就望見林子邊上小四蹲在湖岸邊的身影，整個人紋絲不動，籠罩在夜色迷濛中的樹影下。
心中一喜，我趕緊對着他的方向跑過去。
”小四，“我不敢在遠處喧譁，走近了才輕聲喊他。
如今的小四，我已經知道他並非一個柔弱少年了，而是身懷輕功的高手，但是這樣的夜，出現在水岸邊的他一瞬間就讓我想到了最初看見時候的模樣。
我走近，對着小四道：”你怎麼下雨天還跑到湖邊來，莫不是約了人在這裡見面？“
小四轉頭看到是我，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便笑着對我招了招手。
他的手上還拿着我見過不止一回的東西，還是那種在湖面上漂浮的葉瓣。
我無語的看着他片刻之後才道：“你很喜歡這東西麼？三天兩頭跑來湖中尋找？”
”太醫院的人都認不出是何種藥材，花圃的管事也辨認不出，你能用它來做什麼？“
“小四，”我頓了頓道，“你怎麼這麼閒啊？這麼有興致呢？“
下一秒，我見到他張大了嘴，隨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這一回是咧開嘴大笑起來。
我被他笑的雲裡霧裡的，定了定神低頭看去，愣了愣道：”湖裡的葉瓣是不是有古怪，怎麼還多了起來？“
我看清靠近湖岸的水邊，有不少葉瓣漂浮着，興許是因爲天氣的關係，湖面上風加大了，浪花將這些葉瓣吹到了岸邊，數量還不少！
小四將手中握着的葉瓣扔回了水裡，拍了拍手看着我，眼中是問詢的意思。
”啊，我來找你，是有事要問問，“我將手中的盒子遞給他道，”這個是我才做好的點心，你嚐嚐味道怎麼樣。“
”湖邊的風太大了，這天也靠不住，瞧着要下雨的樣子，咱們另外找個地方說話，你覺得呢？“
小四點頭，直接走到我前方帶路，我知道宮內的路他比我熟悉太多，於是安心跟在後頭，朝着一條岔路走去。
（ps：這段是倒敘的，時間點是在女帝涼亭談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