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未時,阿羅和綠枝齊齊回了玉漆宮,兩人俱是興奮嬌憨的模樣,惹得明德大感好奇:
“那新來的正經人竟把你們倆都迷住了?挺邪門兒呀。”
綠枝揶揄一笑:“可不是迷住我,阿羅纔是真真一顆心都甩在東宮裡頭了,跟我回來時都心不在焉的。”
阿羅被好姐妹們一調侃,先前的受挫感一掃而空,分享的慾望空前高漲,於是將剛剛在書房外的事都說了一遍。
綠枝狐疑發問:“怎麼會忘記呢?這都能忘記?”
明德伸出一根手指,瞪着眼睛噘着嘴道:“幼時我在太醫院曾聽院正爺爺說過,人的腦部受到重創確實會使人忘記一些事。”
“他離開咱們宮裡的時候身上就有傷,說不定出去後腦袋也受傷了。”
阿羅綠枝兩人聽得點點頭,暗覺說得十分在理。
明德又問:“可他一個刺客怎麼會在東宮給皇兄當貼身侍衛呢?而且當初是皇兄射中的他。”
十七能守在太子書房門外,想必十有八九是太子親信。
阿羅綠枝兩人也爲此感到疑惑,久思無果,幾人只能暫且放下這個問題。
阿羅的情緒漸漸興奮起來:“這樣的話,豈不是我每天都能見到他啦!”
綠枝潑她冷水:“做什麼青天白日夢呢!太子貼身侍衛!少說也是五六品的官銜,我們兩個才正七品,而且並非女官,手中並無實權……”
阿羅苦了臉:“難怪高侍衛那麼喜歡你,你也只是跟他閒話,並不逾矩立誓如何。”
綠枝也跟着苦笑一聲:“唉,親事還是門當戶對的好。”
明德比兩人都小,覺得事情沒有那麼嚴重,“不過是皇兄身側的兩個侍衛,本宮去求求皇兄,讓他給你們指婚就好啦。”
阿羅綠枝彷彿被寬慰到了,兩人悠悠迴轉了興奮的樣子。
*
翌日,糾結良久,阿羅還是讓綠枝出面去送飯,而她只在後面跟着就好,千萬不要露面。
昨日阿羅已在太子面前暴露,她這長相實在打眼,她可不能也不願委身給太子,是以最好少在太子跟前晃悠。
只可惜十七是太子的人,她想見十七,又如何能不去?
大慶民風開放,對女子的約束雖並不十分嚴厲,但她儼然在初見就被十七託着屁股送出狗洞,再見時被十七摟了身子,重逢時又被十七摸了腳踝……
她一顆心早已死死栓在十七身上,再無挪動的餘地。
若十七心悅於她,她身後有公主罩着,十七身後有太子立着,她雖爲罪奴,出宮嫁人也並非不可能。
她從前好歹也是相府嬌兒,嫁與十七,怎麼算他都不吃虧吧。況且她長得好看。
十七也好看,卻少了太子的丰神俊朗,更添幾分俊逸出塵。若一定要分個高下,還是太子略勝一籌。
可要說起美人來,這紫禁城的美人並肩站一堆,那也是玉漆宮的阿羅姑娘最最出挑。盤順條亮,身段窈窕,嫵媚天成,何其曼妙。
阿羅認定了十七會喜歡她。就是這麼自信。
她帶着點點期待跟着綠枝到了東宮玄武門外。
今日太子在禮部處理事務,她們經人指點到了這裡等人來拿午膳。
沒過多久,沈達公公笑着走出來接了食盒,身後只帶着一個小順子。小順子偷偷塞了張條子給阿羅。
阿羅興奮地展開一看,原是高侍衛寫給綠枝的,邀綠枝到玄武門旁一個小角落敘話。
阿羅擡頭朝沈公公身後張望,又看了看只有寥寥一句話的紙條,心裡有點失落。卻不大好意思跟人打聽十七的行蹤,到底沒說什麼,只把紙條遞給綠枝就作罷。
陪着綠枝在玄武門內的一個角落等了一會兒,高士果然匆匆趕來,一看見綠枝,滿臉皆是驚喜。
阿羅鬱悶地回了玉漆宮。
接下來幾天都是如此,阿羅直呼快要息了對十七的心思。
明德和綠枝一起寬慰她一會兒,阿羅很快重燃鬥志。
二月初三,約莫到了未時,阿羅在玉漆宮裡挑了個看起來話少的叫竹桃的丫頭,支使她去探探太子的行蹤。
阿羅深以爲貼身侍衛必然隨時要跟着主子,着人打探太子的行蹤也不容易暴露她對十七的心思。
而晚膳時刻,侍衛必定在房外守候,自然不會擾了太子清淨。
她這一手算盤打得極響,可說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正是晚膳時候,竹桃終於來回話,說太子着人撤了晚膳,正在端木宮外的白皮松林散步。
這就不太好,阿羅想,太子不吃飯這個習慣真該好好改改,什麼臭德行。
阿羅讓綠枝服侍公主睡下,自己偷偷拿了盞宮燈往梅林去了。
她就看一眼,她想,就看一眼就回來,如能閒話半晌倒也是好的。
端木宮在紫禁城東華門內,阿羅徒步過去要耗上大半個時辰。那宮外百步有一白皮松林,林外不顯山水,入內才知玄妙。
阿羅到了端木宮,天便色沉如墨,她屏息凝神提着宮燈進了松林,迷茫着走了幾步,夜裡又不大好辨認方向,等想起來做些記號再走時,她已然迷路。
胡亂走了幾步,破開厚重繁茂的枝葉,眼前竟有一竹屋裡亮着晚燈,屋外站了兩個男子,一個端然而立,一個單膝下跪且垂首。
阿羅止住呼吸,定睛一看,這兩人正是太子殿下和十七。她悄悄吹滅手裡的燈。
太子:“查得如何?”
十七:“還沒查到。但可以確定的是,整個贛州下轄同仇敵愾,應當是所屬同源。雖還不清楚是誰的勢力,但贛州知州是謝家旁支。”
太子:“哼,這麼大一股勢力,怕已經是狼子野心了吧。”
不待十七回答,太子緊接着吩咐他:“你去找個信得過的小子,讓贛州衛所死個鎮撫,孤這邊下放個人去。”
十七應了。
阿羅驚得死命捂嘴,這,這就決定了一條性命?她不敢立即有所動作,繼續留守在原地。
只依稀聽太子忽而問話:“你喜歡明德身邊那個小丫頭?”
十七保持這原來的動作,連頭也沒擡一下,聲音略帶茫然:“哪個?”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他:“當初救你那個。”
十七記起書房外挾恩圖報的妖精小丫鬟,“屬下能活下來,多虧太子厚待,如今無心兒女私情。”
阿羅放下捂嘴的手,心中百感交集。聽得此話,面上原該有些傷心色,偏她一副妖精面貌,便是傷心,兩條眉毛也吊得老高,只看得出怒容。
但十七這話也說明他心中沒裝其他人,如此又叫她放了心。
又見面無表情地說着奉承話的十七,她忽然覺得冷峻的十七平添幾分可愛。
阿羅深知,類似於這樣的事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雖不敢在此地久留,卻更不敢立刻離開,以免被當場發現。
謝天謝地,太子沒再出口驚人之事,兩人聊完便要離開。待太子漫步離開松林時,阿羅的兩條腿已然麻得毫無知覺。
她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泥地裡,想着歇一會再起來探路。
誰知剛坐下,眼前寒光一閃,月光下鋥亮的雁翎刀便橫在她脖子根兒。
阿羅瞬間清醒,高仰着頭不敢胡亂動彈。
身後冷漠的人聲響起:“你來做什麼。”
阿羅幾乎要熱淚盈眶,不自然地外頭去看身後人,果真是十七!
“我……”
十七見她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手上的雁翎刀直逼血脈,他蹙眉問:“你還想勾引太子?”
阿羅欲哭無淚,我是來勾引你的啊!但這話實在讓她不能在心上人面前說出口。
於是她自以爲深情地看着十七,乾巴巴地回道:“不是。”
十七見她欲言又止,目露羞澀,覺得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一字一句地開口,“再有下次,我當真不會放過你。”
他滿臉兇殘地靠近阿羅,貼耳威脅阿羅,這是他審訊犯人用慣了的動作,已達到氣勢擊垮對方心理防線的目的。
他說:“可聽到了什麼?”
阿羅強行從十七的美色泥潭裡拔腿而出,避重就輕地誤導對方:“我引燈進來時,只聽……太子問你是不是喜歡……我。”
十七面色一頓,心裡忽然有些不自然,但又很快把持住表情。他糾結半刻,蹙眉收了雁翎刀,“下不爲例。”
阿羅沒見過一身殺氣的十七,此時見十七眼中全是掙扎,心下暗道十七對她十分寬容,想來她有戲。
她沒了宮燈,但好歹也在林子裡走了一遭,雖沒了宮燈,可跟着做了一半的記號原路返回,她想出林子,自然不難。
但她狠下心一跺腳,伸手拉住十七手肘,“我,不認識路。”
月色暗沉,林子裡全是枝葉,十七看不清她臉上的忐忑,於是默認了她的話,讓阿羅扒拉住他的刀鞘,跟着他走一段。
十七過於安靜,前方一片灰暗,阿羅越走越覺得滲人,尋了由頭胡說八道,“你……年芳幾何?可有婚配?”
阿羅其實是想問他爲什麼會做太子的貼身侍衛,當日離開玉漆宮爲什麼不告而別,爲什麼……要假裝忘記她?
從他和太子的對話來看,十七一定記得她救她的事。
十七沒理她,自顧自走着。
阿羅抖了抖手上的刀鞘——
刀柄是連着刀鞘一齊掛在十七腰間的,阿羅怕十七感覺不到她的呼喚,力氣便稍稍用得大些,誰知這一抖,竟把刀鞘一氣扯下來了!
十七感覺到腰間變化,心道不好,迅速反手握住刀柄,抽刀一揮,刀尖抵住阿羅咽喉。
阿羅瞪大眼睛看着刀,心中叫苦不迭,這這這,“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我害怕……”
自作孽啊,阿羅心中這樣想着,伸手把刀稍稍推遠些。
十七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殺氣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