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在狐鹿姑的氈房裡,燈火不該熄滅的時辰熄滅了。她今天代表大昆莫獵驕靡迎接細君公主後,心中一肚子的氣憤變成了滿腹的高興。說老實話他沒有想到大昆莫會在衆多的妻妾中,讓自己單獨去迎接細君公主,她原以爲這項體面的工作應該由妻妾中的老大帶領包括自己一羣人去迎接,又加上自己在接待程序上有條不紊,接待禮節上完善之至,還把話頭佔了上風。給大昆莫彙報後受到了讚許。

她一個人躺在軟榻上靜靜地想着,今晚大昆莫沒有像往常一樣到自己氈房裡用餐,不用說今晚不可能和自己同宿這座氈房了。儘管她知道與大昆莫只是名義上的夫妻,發生幾次男女之事都不成功,這種外人不知道名義上的佔有也是一種享受,也是一種特權的象徵。她認爲雖然大昆莫就像草原上一面旗幟,只能看不能使用。即便如此,他也想把這面旗幟永遠插在自己的氈房門前,只能有別人仰望的份兒,絕對不允許別人染指。

氣憤之時她又想到了細君公主,一身東方漢裝雍容華貴中所產生的美感和高傲,一臉平和細膩面帶微笑中昇華出的麗質與漂亮,一頭銀簪玉釵花團錦簇中閃耀出的美輪美奐和俊俏,不是今日有代表烏孫之重任,自己的眼睛怎麼能夠大度地笑納。尤其是她那兩道柳眉下黝黑眸子放射出的光芒,差一點使自己自愧不如當場敗下陣來。她氣憤爲什麼上天造就了這樣的美人坯子,還偏偏來到烏孫草原與自己共同用身體侍奉同一個男人。

她無奈地翻了一個身,依然靜靜地想着,外面偶爾傳來一兩聲馬嘶犬吠聲,還有酒醉人的喊叫聲,今夜草原的不眠,都是因爲漢朝公主的到來而沸騰,都是爲爭奪這片草原權利的心理廝殺。自己從外表上看已經在黑暗中沉默了,但是自己的心沒有寂靜,仍然在搏殺着,同獵驕靡在爭奪權力中搏殺着,與細君公主在爭奪獵驕靡中搏殺着,用孱弱的身體代表匈奴與漢朝在這片草原上搏殺着。

她似乎看到了細君公主這位奇女子,在經過家庭的巨大變故和市井階層艱難生活的磨鍊後,少了一分南方女子的多愁善感,在歷經數月艱難的旅途中又多了一分北方女子的豐腴健美與爽朗幹練,以至於在自己百般刁難和戲虐中,仍然泰然自若面不改色,嬌媚中蘊含着濃郁的豪女氣概。她從心理上講是服氣的,服氣細君公主的身條和美貌,服氣細君公主的氣質與大度,服氣細君公主沉穩與冷靜……。只是自己是女流之輩,若是男人,說不定會跨馬提刀搶奪這位美人。此時她的心理敗給了細君公主,而且敗得一塌糊塗。

她在愛意中生出了憐憫,她可憐這位身材苗條的小美人,從遙遠的大漢朝千里迢迢嫁到草原,一路上吃了多少苦且不去論說,她做夢也想不到的這一朵鮮花依附的是一位老態龍鍾只會說話的軀殼。可憐的小美人啊!儘管草原上都稱呼你柯木孜公主,你的美貌又有什麼用呢?你和我一樣享受不到男人的撫愛與性賜,我們是同齡人,我們一樣是有男人,卻寡居的行屍走肉,只能供別人評論和欣賞罷了……想到此,黑暗中的狐鹿姑淚流滿面。

狐鹿姑的思想還在夜空中繼續放飛。她想,假如兩個人同時嫁的是一位青年的男人,在爭寵方面憑細君公主的美貌自己是輸定了,這時還需要可憐這個小美人嗎?她是自己爭風吃醋的一名勁敵,兩個人會爲了這名男人爭得你死我活……想到此,黑暗中聽到了玉牙切齒的聲音,一個傲氣十足蠻橫無理的狐鹿姑,在思想上又復活了她的本性。

狐鹿姑聽到了外面的風聲,下意識地掖了掖自己的被角,她在想,要是可憐的獵驕靡現在三十歲、四十歲該多好啊!自己會忠心耿耿地崇拜他,一心一意地喜歡他。在這樣的夜裡,在月光下,兩個人會一同在草原上散步。兩個人或許會手牽着手,臉偎着臉慢慢地走着,能聽得見兩顆心的跳躍,能感覺到肩並着肩的溫暖,她會把自己的愛情和夏夜柔和的月色交織在一起,憑着相親相愛的力量,把自己滲透到對方的內心最秘密的深處。她在性慾的奢望中驀地覺得彷彿年輕時的獵驕靡真的就在身邊,緊緊地摟着自己,一種令人銷魂的肉感突然從腳尖直升到頭頂。不知不覺中,她用自己的雙臂緊摟着胸前豐滿的一片,像是要擁抱住這個快意。她把嘴脣不由自主地伸給了不可知的人兒,好像有什麼氣息緩緩地撲面而來,宛如春風給草原第一次愛情的接吻,狐鹿姑幾乎是暈酥了,她帶着年輕女人的奢望和需求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清晨,東方一抹霞光照耀在金色的草原上,猶如一隻神奇的巨手徐徐拉開一簾柔軟的帷幕,所有的風光在眼前盡情地展現了 。

盥洗完畢的細君公主走到大氈房外面,在清晨觀看自己昨天因爲儀式繁忙沒來得及細看的草原。遠處的山巒漸漸地披上朝霞的綵衣,越來越濃地裝扮着自己,天邊牛乳般的白雲,也變得火焰般鮮紅。森林還是躲在陰影中,昏昏地睜開眼睛靜靜地站立着。點點氈房上面飄起的縷縷炊煙,在碧藍的天空中如同一根長鞭,輕輕地抽打着睡夢中的牛羊,一時間畜羣裡頓時發出“咩咩”“哞哞”的歡叫。成羣的馬兒也開始騷動起來,甩着尾巴互相摩擦着脖頸,用它們自己的肢體語言傳達着清晨的問候……。草叢中的“演奏家”們,藉着剛來的光亮,個個都出來登臺表演,它們的舞臺搭建在土堆上、草叢中、樹枝上,一聲聲啾鳴,一陣陣歡呼,一片片嬉鬧,忽遠忽近、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如泣如訴,隨着一曲名副其實“秋之晨”的演奏,拉開了一天忙碌的晨曲。

經過一夜的休息,細君公主精神煥發,站在大氈房門前的淡煙晨霧中,盛開如花,雙眼望着遠方沉思?她習慣地轉臉看看阿依蘇,阿依蘇沒有來。記得她昨晚走的時候,說是“要給大昆莫回話交差去!”,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就是說迎接和保衛漢朝公主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難道又回到了烏孫的宮中,從此不再來了。相處時間久了她們間產生了感情,她一下子離開,自己還真有一點不適應。她想問一問身邊阿嬋,還沒有張口說話,小王子軍須靡一陣風似地跑了過來。見到同齡人細君公主一陣驚喜,她眉毛一揚張嘴想笑,隨即被她的含蓄與矜持封鎖了。

“公主今天就像初升的太陽一樣美麗,你的美貌征服了草原,征服了草原上所有的人,我祝公主早晨愉快,永遠美麗!”軍須靡施禮後笑呵呵地說道。

“謝小王子的祝福,我也祝你心想……心情愉快,永遠年輕!”細君公主還不太適應這種草原上的問候方式,結結巴巴地說道。

“公主今天怎麼活動,是不是讓我陪你看一看赤谷城周圍的草原景色,再看一看伊塞克湖的風光?”軍須靡殷勤地說道。

面對同齡人小王子提出的邀請,細君公主想答應,但沒有敢答應,她顧及到初來乍到,生怕犯了這兒的規矩。

“我知道現在事情多,以後有的是機會與時間,我可以帶你去看蝴蝶谷、野兔灣、鹿生地……。”軍須靡搶過話題高興地說着,無顧忌地透着孩子般的天真。

“這裡有這麼多好玩的地方,比我們揚州……比……比其它地方強多了。”細君公主也高興地說道。

“還有白樺林,白臘林、核桃溝,鷹爪峰、白石峰、怪樹溝,柳樹溝、怪石溝……。”軍須靡愉快地說着,一臉的得意和自豪。

“好啊!好啊!……好……”聽得細君公主也一臉燦爛與陽光。

此時,張寶騎馬過來了,阿嬋笑眯眯地仰着臉迎了上去等着他給自己說話,張寶只是斜着眼看了她一下,徑直走到細君公主面前施禮說道,“稟告公主,特使張疆域說,早飯後拜見大昆莫獵驕靡。”

“知道了,退下吧!”細君公主剛纔一臉的高興被突如其來的正事一掃而光,說話聲音中帶着反感。

“是!”張寶應道。

小王子軍須靡與張寶見面擁抱後,看到細君公主臉上忽然降臨的慍色,也急忙告辭了。細君公主也轉身走進了大氈房。只剩下阿嬋氣呼呼地站在那裡,眼睛死死地盯着張寶的背影,身後突然出現的阿依蘇看到了阿嬋的傻樣,用手掌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並輕輕地在耳邊說了一句“想你的奎歐巴郎子(女婿)了!”。阿嬋回過神來一看是阿依蘇在拿自己打趣,氣不打一處來,揚起手來就想打她,阿依蘇圍着大氈房跑了起來,幾圈後阿嬋累得站在那裡彎着腰大口地喘氣,阿依蘇趁機笑着鑽進了大氈房。

早飯後,氣候慢慢地暖和了,碧藍的天空扯着幾縷雲絲,遠處伊塞克湖面升起的水霧慢慢地收攏着,有的地方已經裂開看到了湖水,天空的鳥兒翻飛着不忘鳴叫,好像專爲細君公主而歌唱……。

草原上的牧人們不知是提前知道,還是根據草原上的禮節推算出了“拜見”之事,早飯後的牧人們從四面八方向着大昆莫獵驕靡的中心大帳雲集而來,一些馬匹和車輛被擋在了外圍,裡面的路徑被堵塞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組成了人的海洋,喊聲、叫聲、笑聲,匯成了一曲歡樂的音樂。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看一眼漢朝細君公主美麗的模樣。

中心大帳按照漢朝的禮儀,兩條紅綢十字交叉圍裝在帳頂的斜面上,固定後末端剩餘部分在帳頂如同旗幟一樣迎風飄揚,後面後宮的小氈房的門口都掛着紅綢。從昆莫大帳到細君公主的大氈房,用兩排彩旗插成了一條“路”,“路”上鋪上了紅氈,“路”的兩邊已經坐滿了人,等着一睹漢朝公主的風采。

心大帳內,大昆莫獵驕靡高高地坐在軟榻上,身後掛着一隻展翅欲飛的蒼鷹,左邊的刀架上放着一把象徵着權利的寶劍。獵驕靡身着灰色長衫,經過修剪的灰色鬍鬚整齊不亂,他右邊花氈上跪着小王子軍須靡,爲自己的行動不便充當“柺杖”。下方的一邊依次坐着太子加薩甘、伊塞克王阿克阿爾斯、伊犁王別克阿爾斯、汗騰格里王江提阿爾斯。顯然,另一邊的上首是留給漢朝送親特使張疆域等人坐的。

隨着大帳外一聲高喊:“漢朝送親特使張疆域晉見烏孫王大昆莫!”張疆域按照漢朝禮節,帶着張寶、張青兒、王克等人走進大帳挺胸拱手說道:“送親特使張疆域代替漢朝皇帝祝大昆莫身體如大山一樣健壯,精神像太陽一樣照耀草原!”張疆域進帳看清了坐在高處的獵驕靡,這位昔日叱吒草原的英雄已經老態龍鍾,快要油盡燈滅了。

“感謝漢朝皇帝的……祝福,同時也祝願他……像汗騰格里峰一樣偉大,像森林……一樣長青不老。”當獵驕靡看到張疆域進來時就想站起來迎接,他想起了多年前張騫晉見時自己傲慢出現的不愉快場面。聽到張疆域的祝詞他又一次想站起來還禮,可是他腿疾連日來的發作已經讓他難以站起來了。只好由太子與幾位王爺代替他還禮了。

“我也祝願大昆莫身體健康,壽如山峰,草原上馬牛健壯!”張疆域又一次拱手道。同時,他感覺到獵驕靡說話嘴皮子已經不利索了。

“謝大使祝福,我……我也祝福大使身體健壯,全家人精神愉快!”獵驕靡坐着說道。

“卑職受皇帝加封爲‘送親特使’,千里送細君公主前來完婚,帶來了禮物和妝奩物資,有送給後宮女眷絲綢一百馱,麻布一百馱。送給各位王爺的玉石五十馱,瑪瑙五十馱。公主等人使用的金器五十馱,銀器五十馱,香料五十馱。送給烏孫麥種一百馱,稻種五十馱,油菜種五十馱,進行繁育糧食……。請大昆莫驗收。”張疆域說完把禮單遞了上去。

“漢朝皇帝心意我心領了,感謝漢朝皇帝。禮單轉交給公主,這是漢朝的禮物,由她分發與使用去吧!”這話像是對各位王爺說的,又像專門說給張疆域聽的,獵驕靡接過禮單,順手把此事安排給了身邊的軍須靡。

“稟告大昆莫,漢朝細君公主等候召見!”張疆域又施禮說道。

“張特使等人一路辛苦,請入座休息喝茶,我自有安排!”大昆莫和顏悅色地說道。張疆域等人入座,宮廷侍女們獻過奶茶後,軍須靡走到大帳的門口高聲喊道:“請漢朝公主晉見大昆莫!”“請漢朝公主晉見大昆莫!”就這樣一人一人的傳了過去,一直傳到細君公主的大氈房。

大氈房內的細君公主聽到以後,走出氈房,草原上漫天的燦爛陽光照耀着漢朝燦爛的花朵,在人山人海的歡呼聲中,霎時間開放了。滿身華光的綾羅裹着纖細的身體,滿頭的青絲被金銀閃閃的釵簪挽別得下鬆上緊,圍擁着俊俏的臉龐,下面的紅繡鞋託着綢緞褲,一條紅綾圍腰緊束,餘下的兩端拖在身後。

前面由阿依蘇、哈尼姆、古麗丁、阿依吐瓦爾四人引道,身後由阿嬋、阿菱、菊花、荷花等二十四名宮女隨行,像一羣鮮花簇擁着雍容華貴的牡丹,沿着牧人們圍成的路,踏着紅氈,撒發着香氣一路前行。目睹細君公主的氣質與美麗,草原上的人們瘋狂了,歡呼的氣浪一陣高過一陣,不停地喊着“柯木孜公主——,柯木孜公主——,”

行進中的細君公主似乎受到了氣氛的感染,幾步一點頭,點頭時羣情激奮,山呼海嘯;幾步一揮手,揮手處口哨聲迭起,音樂轟鳴。行進中的細君公主感受到了尊敬與自豪,她揚起了頭似乎有很堅實的依靠,這種堅實來自於東方漢朝的經濟繁榮與國力雄厚。一種陶醉感加速了她行進的步伐。踏在紅氈上,她感到自己人生的跋涉已經到了目的地,用纖細的手指,已經撩開了沾滿厚厚塵土西域的帷幔,看清了漫卷着無盡的黃沙和綠色的草原。用自己的熱情和勇氣,憑藉着膽量和無畏,在變幻莫測的大自然中丈量了廣袤而荒蕪的西域大地,這就是自己一生的光焰和值得驕傲的篇章。

“張疆域迎侯公主!”跪着的張疆域的聲音驚醒了細君公主的思路。

“張御使免禮!”她說話的同時擡頭一看,已經來到中心大帳的門口。

禮畢後,古麗丁、阿依吐瓦爾兩女兵從兩邊分別拉起大帳的門簾,阿依蘇、哈尼姆尾隨着張疆域提前進了大帳迎候公主。細君公主走進了大帳,就像天空多出了一個太陽,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一身的嬌豔攏住了一室的光華,一人的身體吸引了多人的眼神。大帳內的氣氛一下子凝固了,大帳內光線明亮了。隨之一個甜甜的帶着穿透力的聲音在大帳內迴盪。“漢朝公主劉細君拜見大昆莫!”說話間公主以及公主身後的侍女們屈膝參拜。

“免禮……免……禮!”從迷幻中醒來的大昆莫,想扶着軍須靡努力地站起來,歡迎眼前的美人,但是沒有成功,他只能無奈地又坐了下去。大昆莫以一個老騎士的姿態,帶着自己衰老的身體用眼神迎接着細君走過來。此時他真想站起來,迎接自己未來的妻子。他甚至於想拒絕軍須靡這根“柺杖”,並且拒絕衰老,這種姿態讓他在思想上產生了一種仁慈而親近的情感。

“細君不才,以後請大昆莫多多指教!”一位儒家女子甜蜜的聲音又在大帳內響起。細君公主微微擡頭時看清了大昆莫的真實面目,傳說中的烏孫王已經是一位走到了衰竭之年的老騎士。他曾經在無數戰役的荒漠中馳馬揮槍,驅趕大月支人的刀光劍影,追擊塞族人時的旌旗飄飄的過去。已經成爲一個遙遠的故事。在細君公主看來,她身邊這些隨季節而行,逐水草而居、住大帳、食生肉、着獸皮的草原人是另外一個世界裡的陌生人,怎樣與他們交流?不得而知。

“公主一路辛苦……。”獵驕靡話沒有說完,就連連地咳嗽起來。

獵驕靡想到,細君公主像剛纔漢朝所送的禮物一樣,就這樣被奉送到了自己的面前,公主無疑是美麗的。因爲年輕就擁有美麗。而自己已老邁到微微傾斜着身體。他驚奇而入迷地看着眼前這位肌膚潔白的漢家公主——未來的妻子。第一次爲自己的衰老感到了惋惜,感到了微微的羞恥。衰老,是一個什麼樣的概念呢?就是軀體從青春熾熱到暮年冰涼的過程。

“大昆莫保重身體!保重身體要緊!”細君公主甜蜜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同時細君公主彷彿看到眼前的老人走過許多的戰場,他身體上槍傷的疤痕至今猶在。只是現在,他老了,不能再馳馬草原並舉杯暢飲,由此又想到如林的大山和水汪汪的沼澤將不再對他產生致命的威脅。對他致命威脅的,讓他衰老的是時間而不是環境和人。他在時間面前敗得一塌糊塗,時間殘酷地懲罰了他的軀體,讓他進入耄耋之年。在眼前獵驕靡想起咳嗽之聲,還不時地用手揉着疼痛的膝蓋。

“公主一路辛苦,一路風餐露宿,受盡磨難,本王深感不安!”獵驕靡重複着剛纔的話語總算把意思表達完了。

鮮嫩的十六歲的細君公主站在他的面前,在他看來,還帶着少許的驕傲,對整個世界宣佈她的年輕。她像清晨草葉上的晨露,滿身剔透玲瓏地顯示着精美。她像初升的太陽,滿面紅光地散發着朝氣。她的聲音像晨光裡第一聲鳥鳴那樣新鮮,喚醒了他青春的回憶。她的年輕美麗使他驚奇得啞然失語,讓他這位古稀之年,白髮蒼蒼的老人有想法而無所作爲,就連站起來像以往入宮的妃子一樣,近距離端詳一下、觸摸一下她的能力都沒有了。悲哀,像一座山峰壓在了獵驕靡的心頭。

“細君遠來草原,爲了漢朝烏孫的友誼,理所應當,請大昆莫不必客氣。”此時,細君公主的話語應當是感情之間的委婉纏綿,可是她看到自己未來的丈夫已經青春不再,老態龍鍾,她感到已經沒有了人生愛情的希望。今後,自己除了是政治上的“砝碼”,還能是什麼呢?所以,隨着心情的低落,她只有這樣說,讓眼前就坐的烏孫人和漢朝人都聽一聽,你們共同導演的“傑作”有多麼的偉大!有多麼的不近人情!

“公主遠道而來,今後草原就是你的家,一切隨意,不必拘禮,你還是回氈房休息去吧!”老弱的獵驕靡以一位長者的身份和藹地說道。細君公主青春的身體激起他最後的勇氣,他感到衰弱的心臟明顯地怦怦直跳,在追憶着年輕時的涌動。

“謝大昆莫,細君退下了!”細君公主屈膝施禮後,緩緩地後退兩步轉身在衆侍女的簇擁下走出大帳後,才聽到後面傳來張疆域“送公主——”的聲音。接着又傳來了請吃碰杯的聲音。

走出大帳的公主,因爲面對陽光,她用手在眼前搭起一個涼棚,猶如出水的芙蓉荷葉遮陽,本來安靜的牧人們又一陣山呼海嘯的歡呼在草原上回蕩。後面二十四名宮女解開錢袋,把漢朝的銅錢作爲紀念幣向着兩邊的人羣奮力撒去。牧人們舉雙手迎接着,一遍又一遍地高喊着:“柯木孜公主——,柯木孜公主——。”似乎只有這種崇拜的享受才能抵銷細君公主這一次會面所引起的情緒低落。

“撒吧!撒吧!”行進中的細君公主低聲的言語只有走在身邊的阿依蘇與哈尼姆才能聽得見,因爲牧人高亢的歡呼聲壓倒了一切,同時也壓倒了她心中的苦楚。

撒吧!撒吧!在這一條鋪着紅氈的道路上,灑向人間都是愛。什麼金銀財寶?什麼功名利祿?此時,面對歡呼的人羣,

面對善良無邪的千萬雙眼神,還有什麼捨不得丟掉呢?她回了一次頭,用讚許的眼光鼓勵了一下笑着撒錢的宮女們,激起了她們更大的瘋狂……。

在歡呼聲中,在“柯木孜公主——,柯木孜公主——。”喊叫聲中,在鼓樂口哨聲中,細君公主回到了自己的大氈房,也不用宮女們的伺候,甩掉鞋子,也不換衣服,把自己重重地摔在昨晚睡過的軟塌上。剛纔還是喜笑顏開的宮女們一個個摸不着頭腦,拘謹地站在一邊不敢放肆。只有阿嬋走近前來坐在她的旁邊,用手背試了試額頭,剛想說什麼?就聽到細君公主說道:“我沒有事!”接着氈房內又出現了一片寂靜,與氈房外沸騰的情緒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公主姐真是大姐大,見了大昆莫和那麼多的王爺,居然不害怕,我……。”枕邊悠悠響起了阿依蘇的聲音。氈房內還是一片寂靜。

“公主姐,我都嚇得尿褲子了。”這一句話比剛纔的聲音還小,除了公主、阿嬋和阿依蘇自己誰也沒有聽見。

“啊……。”細君公主一下子坐起身來,看着阿依蘇咯咯地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又說道:“都換掉衣服吧!”

“派人守着門口,任何人不準進來!”愛發號施令的阿嬋又嚴厲地吩咐道。

細君公主帶着阿依蘇向幔後走去,意思是讓她換上自己的內褲。當公主知道不是這麼個事的時候,笑着戳了阿依蘇一指頭罵道:“你個小妮子,還敢來騙我。”

幔外的阿嬋聽到此話後,喊道:“菊花、荷花,你們幾個過來,小妮子今天膽敢欺騙公主,我們胳肢她。”

頓時,氈房裡笑聲,求饒聲響成一片,迎合了外面熱鬧的場面。就連細君公主也不顧自己的身份,在阿依蘇的身上抓撓了兩下。一羣天真的同齡人,在阿依蘇的導演下,又演繹了與昆莫大帳以及外面不同的熱鬧場面。

“阿依蘇,今天公主面見大昆莫很成功,我們喝酒慶祝一下吧!。”這是阿菱慫恿鼓動的聲音。

“哈尼姆,吩咐後廚上菜,他們王爺們吃肉喝酒,我們也舉杯慶祝!”笑夠了的阿依蘇高聲說道。

“好的,我去了。”哈尼姆站起身來正要走,又聽到阿依蘇問道:“後廚的人換了幾個了。”

“小王子纔給了六個人,我把主要崗位上的人都換了,剩下的四人再慢慢物色吧!”哈尼姆說完,阿依蘇點了點,揮了揮手,意思去辦事去吧!

一會兒,酒食齊備,她們擺上從東方漢朝帶來的酒器和筷子,二十多位閨閣的丫頭們躲開喧鬧,像阿依蘇一樣盤腿坐在花氈上,藏在大氈房內身心放肆起來。此時,細君公主端起一樽酒說道:“細君無能,一路千里迢迢,風餐露宿,全靠諸位姐姐照顧,今日敬酒一杯,聊表謝意!說完舉杯過頭,仰脖喝下。

“不要,公主,我等伺候公主,理所應當,能與公主同經風雨,是我等的福分,願追隨公主地老天荒。”荷花等人帶着感情七嘴八舌地說着。

“今天,我已經順利到了烏孫草原,大家已經看到這裡的情況。如果你們有願意回家鄉與親人團聚的,我勸你們早些做好思想準備,我會上表朝廷,說明你們已經盡心完成皇命,免你們無罪,回到故鄉孝敬父母吧!”細君公主眼含熱淚說完又想端樽,被身邊的阿嬋阻止了。

“公主放心,自從長安跟隨公主以來,一路看到公主爲了皇命吃盡苦頭,同時也看到了公主高尚的品德,我願隨公主終老草原。”受到公主情緒感染的荷花哽咽地說道。

“公主放心,我們願隨公主天涯海角!”幾十名宮女接連說道。在同樣的民族,同樣的事,同樣的情,同樣的歷程爲了同樣的使命,建立起來的一個女人共同體,自今天起在草原上開始演繹有文字記載的生命春秋。

幾杯酒下肚,衆位丫頭們的情緒活躍起來了,說的,笑的、附耳低語的,大聲指責的,在今天萬座氈房熱鬧的草原上又增加了一處熱鬧點。

“你們看清了這座大氈房的底座了嗎?”阿依蘇突然提出了一個問題。聽到問話的宮女們紛紛轉過身去看氈房的底座,有一位宮女用手掀開底座上的花氈,露出了銀白色的座墩。

“這是什麼東西?”阿嬋驚奇地問道。

“這是白銀做的,是大昆莫專門給公主做的。”阿依蘇興奮地說道。

“哦……。”衆女驚奇道。

“你們看到氈房上面的輪轂嗎?那也是白銀做的。”阿依蘇依然興奮地說着。

“哇……。”衆女紛紛仰臉觀望。

“你們知道這座大氈房周圍有多少骨架嗎?它用一百八十五棵小松樹支撐而成,而且每根骨架的中部都裹着金紙。”阿依蘇繼續說道。

“哎呀!”衆女讚歎道。

“這座大氈房的身價,在我們草原上就像你們漢朝的皇宮一樣。”阿依蘇自豪地說着。

“對、對……。”衆女點頭道。

“來,姐妹們,我們爲公主在草原上有這樣的大氈房而慶賀!”豪爽的阿依蘇舉樽煽動着。

“來、來……。”衆人附和着,就連公主也舉起樽來了。

在阿依蘇的鼓動下,幾個人又喝了幾樽酒,忽然氣氛又冷卻下來了,有些人眼含熱淚,有些人低聲暗泣,像是感慨一路的艱辛,又像是觸動了心底懷舊之情。

“公主,今天是高興的日子,給我們唱一曲吧!”阿依蘇央求道。

“唱什麼呢?揚州的詞曲肯定不適應了,想……。”細君公主說道。

“你就隨心所欲吧!你唱什麼,我們聽什麼!”說話的阿菱把琵琶遞到了公主的手裡。她調了調琴絃,纖指輕撥,隨着樂聲漸起,公主展開了歌喉……

風,你是草原篦梳,我,在這青青的寰宇,不想歇息,只想與你雀躍。女兒,心中的歌,別哀怨,嚮往,伴我低吟淺唱。

雨,你是草的青絲,我,纏繞於你的葉尖,不敢親吻,只求溼潤心房。女兒,流浪的心,別孤單,有雨,你就會有希望。

雪,你是山的銀燭,我,匿藏你的微溫裡,不想自焚,只想與你依偎。女兒,一抹晚霞,別驕傲,靚麗,落下後是惆悵。

月,你在故鄉明亮,我,仰望淡淡的光華,不敢奢望,只想別離憂傷。女兒,寂坐氈房,別沉默,酒壺,滴下的是詩行。

“小王子軍須靡求見公主!”大氈房外面傳來張寶的聲音。不是裡面的人沒聽見,而是感覺他來的不是時候。

“小王子軍須靡求見公主!”外面又響起了張寶的聲音。

“公主休息了,轉告小王子明天再來吧!”阿嬋像是傳話,又象是對張寶早晨不理自己的“報復”。說完話後,洋洋得意的神色被阿依蘇看出了一二。

外面的聲音沒有了,阿依蘇笑着挪到了阿嬋的身旁說道:

“我聽說張寶……。”阿依蘇故意欲言又止。

“你說的什麼?”阿嬋聽到張寶的名字,激靈一下追問道。

“我明天給你說,現在不說了……。”阿依蘇故意轉過臉來。

“你說張寶什麼?”阿嬋還在追問。

“我說張寶可能看上……咱們先伺候公主,明天我給你說吧!”阿依蘇故意不說。

“你說他看上誰了?”此時阿嬋追着不放。

“他看上我們的……可能看上了……”阿依蘇一個勁兒的賣關子,故意激起阿嬋的情緒。

“他到底看上誰了,我說今天早上……,你給我說。”阿嬋抓住阿依蘇不依不饒。

“你去問他呀!你去問你的心上人啊!”阿依蘇此時一臉認真。

“好吧!你不說,我最終會知道的。”阿嬋站起身來找鞋子,欲向大氈房外面走去的時候,阿依蘇笑着又給公主耳語起來。

“小王子軍須靡有物品呈送公主!”外面又想起了張寶的聲音。

“接收過來!”細君公主笑着說道。

“呈上來?”阿嬋大聲說話的同時走出了大氈房,一把抓住張寶的衣服問道:“你到底看上誰了?”

“我……我……。”還沒等張寶弄清怎麼回事,阿嬋一個轉身用頭頂着張寶的胸部,把他頂進了大氈房,雨點般的拳頭落在了他的身上。

“哈哈……哈哈……。”氈房內的人看到此景笑作一團。

“阿嬋,快把物品呈送上來!”細君公主笑着大聲說道。

利用阿嬋給細君公主呈送物品的時機,張寶落荒地逃走了。公主接過一看,是漢朝今天上午所送的禮單,獵驕靡說話無疑是算數的,這一大批物資細君公主有了分配權和使用權。

細君公主看完禮單,笑着對阿嬋說道:“你上了阿依蘇的當了。”

“你……你……阿依蘇。”如夢初醒的阿嬋上來就想與阿依蘇廝打,阿依蘇連連擺手示意停下。

“我沒有說什麼呀!”

“你怎麼說張寶看上誰了?”阿嬋指責道。

“我說他看上誰了嗎?”阿依蘇反問道。

“他到底看上誰了呢?”阿依蘇追問道。

阿依蘇擺擺手,神秘地示意阿嬋靠近一些,伏在她的耳際悄悄地說道:“他看上我們的阿嬋了!”

“你……你個小妮子整天的算計我,今天看我怎麼收拾你!”如夢初醒的阿嬋動起手來,笑着與阿依蘇對着胳肢起來,衆女們用笑聲起鬨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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