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是什麼

愛情是什麼

“嗯……好,我知道了,先這樣吧。再見。”方木掛斷電話,指指攤牀上的橘子問:“這個多少錢一斤?”

邰偉剛剛打來電話,語氣低沉。他告訴方木,當晚警方組織了大批警力在校園內進行搜索,但是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因此,蹲守行動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方木很理解邰偉的心情,這是和兇手第一次近距離接觸。眼睜睜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兇手從自己手中逃脫,這是任何一個警察都接受不了的。這傢伙應該在腦海中一遍一遍的回憶當時的情形:要是當時再快一點就好了……要是當時出槍再果斷一點就好了……要是當時瞄得準一點就好了……

方木的心情要比邰偉輕鬆的多。也許是立場不同,邰偉比較關心什麼時候能破案,而方木雖然也渴望早日抓獲兇手,但是對他而言,能阻止他犯罪更加重要。當晚做完筆錄後,方木回到寢室裡踏踏實實的睡了一大覺。第二天早上,已經得到消息的同學們紛紛過來打探消息的時候,他還沒睡醒。

在打發走最後一批來訪者之後,方木和幾個同學決定去醫院看望劉建軍。

拎着在醫院門口以近乎被訛詐的價格買來的水果,方木和杜宇幾個人登上了省醫院住院部的三樓。杜宇正眯縫着眼睛尋找312病房的時候,方木卻徑直走向了走廊盡頭那間被兩個警察嚴密把守的病房。其中一個警察認得方木,沒加盤問就放他們進去了。

靠近窗戶的那張病牀被圍得嚴嚴實實。見有人進來,所有人都回頭看,方木認得其中兩個是當晚趕到體育館的警察。

他們衝方木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轉過頭接着對醫生說:“你的意思是,他現在的狀況不適合接受詢問?”

“那還用說?”醫生沒好氣地說,“人都還在半昏迷狀態,怎麼問?”

兩個警察無奈的對望了一下,悄無聲息地退出了病房。

方木把水果放在窗臺上,凝視着躺在病牀上的劉建軍。

劉建軍頭上纏着繃帶,臉色蒼白,半閉着眼睛,嘴上戴着氧氣面罩,看起來虛弱無比。

方木的心不由得一沉,昨晚警察把劉建軍擡下來的時候,說了一句“沒事”,看來這句“沒事”僅僅是指劉建軍還活着。他的傷勢比方木設想的要嚴重得多。

他低頭看看牀頭掛着的病歷卡,上面簡單的寫着“顱骨凹陷性骨折”。

“凹陷性?”他輕聲嘀咕着,應該是由於鈍器擊打所致,估計兇手使用了錘子。

杜宇推醒正趴在牀邊睡覺的鄒團結,他和劉建軍是一個寢室的室友。

“他怎麼樣?”

鄒團結打着哈欠說:“昨晚就做完手術了。醫生說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不過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這時門口傳來一陣喧囂,能聽到一個男人在和門口的警察爭吵,還夾雜着一個女人帶着哭腔的聲音:“我是他媽媽,我看看還不行麼?”

門被推開了,一對風塵僕僕的中年男女疾步走了進來,兩個人表情恐慌地在病房裡掃視一圈後,就直奔劉建軍的病牀而來。

還沒等走到牀前,女人就大聲哭起來。

鄒團結趕快站起來扶住她。

“阿姨你來了,快坐下,建軍他沒事。”

劉建軍的媽媽坐在牀邊,大顆大顆的眼淚從臉上滑落下來,她用一隻手堵住自己的嘴,似乎怕吵醒仍然在昏迷中的兒子,另一隻手輕輕的撫摸着劉建軍的臉。

劉建軍的爸爸輕聲讀着病歷卡上的文字:“顱骨凹陷性骨折?”臉上滿是痛惜和恐懼的表情。

杜宇趕快說:“叔叔別擔心,已經做完手術了,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

他點點頭,臉上的表情稍微輕鬆了些。他看看幾個年輕人:“你們是建軍的同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杜宇看看方木:“具體的我們也不知道。不過,”他推推方木,“是他救了劉建軍。”

劉建軍的父母把目光都投向了方木,劉建軍的媽媽更是一把抓住方木的手。

“孩子,快告訴阿姨,到底怎麼回事,誰打的?”

“阿姨,具體怎麼回事我也不瞭解。我也只是湊巧去了出事的地方。”

劉建軍的媽媽突然雙膝跪下,哽咽着說道:“好孩子,阿姨謝謝你啊,我就這麼一個兒子,謝謝你啊。”

方木急忙扶住她,窘得滿臉通紅。

“阿姨……阿姨您別這樣……我應該的……”

好不容易把劉建軍的媽媽勸起來,方木卻感到再也無法在病房裡呆下去了。他尤其不能面對劉建軍媽媽感激不盡的目光。

歸根結底,劉建軍的遇襲是因爲自己。

又看了一眼仍然昏迷不醒的劉建軍,方木的心情又逐漸沉重起來,雙拳漸漸握緊。

王八蛋!一定要抓住你。

他不想讓杜宇他們看出自己的異樣,悄悄地走出了病房。

站在走廊裡,感覺輕鬆了不少。方木突然很想抽菸,他看看走廊裡來來往往的醫生和護士,打算找個衛生間,躲在裡面抽根菸。

方木正在走廊裡轉悠,卻意外的看見邰偉匆匆忙忙地沿着樓梯跑上來。

“咦,你也在這兒?”邰偉也看見了方木。

“嗯,我來看我的同學。”

“那個男生?他怎麼樣?”

“沒有生命危險,不過還在昏迷中。你來幹什麼?”

“來找那個女的瞭解點情況。她也在這裡住院,5樓。你來麼?”

方木想了想,點點頭。

警方在鄧琳那邊的守衛要比劉建軍那裡嚴密的多,門口就有四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把守。鄧琳住一個寬敞的單人病房,看起來很像一個功能齊全的兩室一廳的住宅,各種生活設施應有盡有。

方木和邰偉走進病房的時候,一個儀態雍容,保養得很好的女人正在和兩個警察說話:“還是過幾天再說吧,現在這個樣子,怎麼接受你們的詢問?”

兩個警察顯得很爲難:“我們也很清楚您女兒的情況。可是她是唯一一個和兇手近距離接觸的人。如果她能及早爲我們提供一些有價值的線索,我們也能早點破案。”

“不行!”女人斬釘截鐵的說,“我女兒需要充分的休息。你是哪位?”她對剛剛走進門的邰偉毫不客氣的說。

兩個警察回過頭,點點頭說:“邰隊長。”

“你是他們的頭兒?正好,我問你,門口那些把門的什麼時候能撤走?把我們當犯人麼?”

“暫時還不行。”邰偉看看空無一人的病牀,“你女兒呢?”

鄧琳的媽媽沒有回答邰偉,沉下臉說:“怎麼,還需要我們家老鄧給你們局長打電話麼?”

邰偉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說:“具體情況我不能向你透露。不過,兇手很可能還會對你女兒下手。”他頓了一下,“怎麼樣?要不我們先撤走?”

鄧琳的媽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好一會才擠出幾個字:“那就……先這樣吧。”

這時,衛生間裡傳來嘩嘩的水聲,隨後,兩個護士攙扶着鄧琳走了出來。

鄧琳面色蒼白,頭髮在腦後挽成一個髻,肩膀上打着石膏,手被一條繃帶吊在胸前。

看見方木,鄧琳虛弱的笑了笑:“是你啊。”她歪歪頭,“這是我媽媽。媽媽,就是他們救了我。”

鄧琳的媽媽顯得有點尷尬,好像是爲了彌補自己剛纔不敬的言行,她勉強笑着招呼邰偉和方木坐下。

兩個護士扶着鄧琳到病牀上,蓋好被子,又把牀搖高,讓鄧琳能夠舒服地和來訪者談話。

“謝謝你來看我。”鄧琳縮在雪白的被子裡,笑着對方木說。

“我是來看劉建軍的。”話一出口,方木覺得有點不妥,“也來看看你。”

鄧琳有點窘,不過很快就恢復了常態。

“哦,他怎麼樣了?”

“做完手術了,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

鄧琳的媽媽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邰偉打開公文包,拿出筆記本和筆。

“鄧同學,能不能請你講述一下當晚的情形。”

鄧琳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呼吸也急促起來,眼睛裡霎時充滿了淚水。很顯然,她還沒從那晚的遭遇中完全解脫出來。

鄧琳的媽媽見狀,急忙開口說道:“都說讓你們別問了。你們能不能體諒一下受害者啊,過幾天再說吧。”說着,就站了起來,一幅下逐客令的樣子。

邰偉無奈,把剛剛拿出來的紙筆又塞了回去。

“好吧,你好好休息,過幾天我們再來。”說完,就站起身來。

方木也站起來,剛要邁步,鄧琳喊了一聲:“方木,”她費力的坐起身來,“劉建軍在哪個病房?我想去看看他。”

鄧琳的媽媽連忙攔住她,“不許去!你這個樣子,怎麼去看他!”

邰偉陰沉着臉看了她一眼,轉身大步走出了病房。

方木只好衝鄧琳擺擺手,緊跟着邰偉走了,出門的時候,還能聽見鄧琳在和媽媽小聲的爭辯。

“***!”邰偉煩躁的點燃一根菸,大口吸着,對走廊裡的禁菸標誌視而不見,“這娘們,太矯情了!”

方木不知道他指的是鄧琳還是鄧琳的媽媽,也含含糊糊的勸慰道:“算了,人家也有特殊情況。”

“媽的,仗着是高幹家屬,一點也不配合警方工作。”邰偉把菸頭一丟,“就這麼兩個目擊證人。一個昏迷不醒,一個不說話,這還怎麼查?”

他朝一個警察揮揮手:“你!去問問大夫,那個男的什麼時候能醒?”

那個警察不敢多說,應了一聲就一路小跑下樓去了。

邰偉叉着腰,氣呼呼的站了半天,突然開口道:“接下來,你怎麼看?”

方木被問的猝不及防,“什麼?什麼我怎麼看?”

“接下來兇手會怎麼樣啊?”邰偉不耐煩地說,“他會不會繼續尋找機會幹掉這個女的?還是另外選一個,完成第六次殺人,他會模仿誰?”

“我怎麼知道!”方木沒好氣的說。

是啊,接下來他會幹什麼?

兇手這一次沒能完成犯罪,也沒有在現場留下下一次犯案的線索。接下來的防護工作怎麼進行?他會選擇一個什麼樣的被害人?是鄧琳,還是其他人?一切都是未知數。

就好像一張考卷上突然出現了空白。接下來的試題究竟是什麼?無人知曉。

“哦,你來了?”

“嗯,你在打電話?不打擾你吧。”

“哦,沒關係。正好打完了。”

“你叫我來,有什麼事麼?”

“嗬嗬,沒什麼事。你很久不來了,想問問你的情況。”

“嗯,我還好。你的臉色可不太好啊,生病了?”

“哦,沒事,有點感冒。”

“發燒麼?”

“沒有。沒關係的。”

“要不要我陪你去醫院看看?”

“不用不用。嗯,對了,你還好麼?”

“嗯,還不錯。”

“還怕點名麼?”

“應該不怕了,要多謝你啊。嗬嗬,基本上都能應付過去了。”

“是麼?你確定麼?”

幾天之後,劉建軍終於能開口說話,他向警方詳述了當天的經過。依照他的說法,當天他打算在體育館內向鄧琳表白愛意。爲此,他在前一天午飯的時候,向負責管理體育館的老師借來了體育館的鑰匙,並詳細諮詢了廣播室的麥克風及射燈的開關位置和使用方法。在籃球比賽期間,他約鄧琳晚上一個人在體育館內等他。然而,當他那浪漫的表白儀式進行到最關鍵的部分的時候,突然有人在背後襲擊了他,之後發生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鄧琳也終於能夠平靜地回憶當晚的情形,並向警方作了詳細的描述。然而,由於當時光線很暗,再加上鄧琳處於極度恐懼的心理狀態之下,她只能向警方證實兇手是一個身高在170CM以上的男性。

方木和邰偉當晚雖然也看到了兇手,邰偉還曾經追捕過他,但是由於光線和距離的原因,兇手並沒有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

另一個讓警方關注的問題是:兇手是如何知道鄧琳會一個人留在體育館的?

兇手曾有意將鄧琳晚使用的更衣箱破壞,將9號變成6號。這說明兇手是將鄧琳作爲確定的犯罪目標的。他這麼做,肯定事先知道鄧琳將使用9號更衣箱,而且會一個人留在體育館內。

那麼這個人就應當在上述情形的知情人之中。

這是一個讓警方興奮不已的推論,因爲這將大大縮小排查範圍。

然而調查結果卻讓人泄氣。

劉建軍說他沒有將當晚的計劃告訴任何人。那麼,鄧琳當晚將留在體育館的消息,只可能在兩個場合下被其他人知曉:其一,在食堂與管理體育館的老師借鑰匙和諮詢的時候;其二,在籃球賽過程中向鄧琳發出約請的時候。而劉建軍表示吃午飯的時候根本不記得周圍有什麼人,而對管理體育館的老師的調查也證實與之無關。第一種場合下的可能被排除。

至於第二種可能,警方詳細調查了當時處在鄧琳身邊的拉拉隊員以及坐在附近的學生,也排除了其中有人作案的可能。

而對於更衣箱號碼的調查也陷入了同樣的困境。據拉拉隊的帶隊老師和其他拉拉隊員回憶,當天在體育館走廊裡分發更衣箱鑰匙的時候,周圍是成羣的涌入球場的觀衆,根本無法判斷有誰可能知悉鄧琳的更衣箱號碼。

總之,當晚的意外遭遇,並沒有給偵破工作帶來實質性的進展。

而在邰偉的心中,還有一個問號:下一個,是6還是7?

方木的看法是:兇手是一個極其殘忍的人,而且意志極爲堅定。他應該不會輕易罷手,所以下一個被害人還應該是6。至於是繼續以鄧琳作爲目標,還是選擇另一個人作爲被害人,目前不得而知,因此無論是警方還是方木都認爲既要繼續嚴密保護鄧琳,也要在校內的其他帶有“6”的地方堅持蹲守。

方木又去看了劉建軍幾次,至於動機,與其說是同學或朋友之間的交情,還不如說是他內心的愧疚。

劉建軍的傷勢爲顱骨凹陷性骨折,伴顱內血腫及硬膜外血腫。儘管沒有生命危險,但是會留下嚴重的後遺症。有好幾次,方木看着劉建軍捧着碗喝粥,手和頭都劇烈的顫抖着,常常弄得滿臉滿身都是,他都會產生一種跪在他面前請求劉建軍原諒的衝動。然而,每次他都默默地走出病房,躲到衛生間裡死命的抽菸。

鄒團結偷偷地告訴方木,鄧琳只來看過劉建軍一次,之後就再沒有露過面。倒是劉建軍剛剛能走的時候,就掙扎着爬到5樓去看望鄧琳。當時,鄧家的人把劉建軍擋在了門外,說是鄧琳睡了。劉建軍站在門口,流着口水,含混不清地對着緊閉的病房大門一遍一遍的說“對不起”。

方木聽了,心如刀割。

J大校方的人來過幾次,問清了劉建軍的傷勢之後,建議讓劉建軍休學一年,好好修養。劉建軍的父母對學校非常感激。而劉建軍的導師卻私下裡建議說在這件事上學校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劉建軍的父母應該起訴學校,獲得相關賠償。同是工人出身的他們卻沒有接受,他們覺得,自己的孩子幾乎被打成了廢人,學校還肯保留他的學籍,這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怎麼能恩將仇報?劉建軍的導師也只剩下了搖頭嘆息的份。

半個月後,鄧琳奇蹟般的出現在校園裡。

儘管兇手的目標是她,但是她的傷勢要比劉建軍輕得多。當天晚上她穿的那件短棉夾克讓兇手僅給她造成了肩胛骨輕微骨裂。加之營養得當,悉心治療,所以很快就回到了學校。

杜宇把這個消息告訴方木的時候,他並不怎麼在意,只是奇怪鄧琳怎麼不回自己的家鄉去。邰偉當時說得很明白:兇手很可能還要以她作爲下手目標。如果暫時休學回家,恐怕是最保險的方法。

讓他更意外的是:下午的時候,居然接到了鄧琳的電話。

“喂,方木麼?我是鄧琳。”

“哦,你好。”

“嗯,是這樣的,我想晚上請你吃頓飯。有時間麼?”

“請我吃飯?爲什麼?”

“感謝你啊。要不是你,我恐怕就沒命了。”

“不必了,只是湊巧而已。”

“哎呀,你就別推辭了,就這麼定了。今天下午5點,你在校門口等我吧。”說完,電話就掛斷了。

方木無奈的放下電話,回過頭,杜宇這小子正豎着耳朵聽。

“怎麼辦?”

杜宇一點也不覺得偷聽別人電話會感到難爲情,笑嘻嘻地說:“當然去了。那還用說?”

方木搖搖頭:“我不想去,覺得……太彆扭了。”

“哎呀,去吧去吧,別婆婆媽媽的。要不要我借你點錢?”杜宇伸手去拿錢包。

方木正想笑罵他“比請你還積極”,可是忽然沉下臉來。

“你要是還抱着過去那種想法,那我就不去了。”

杜宇的動作停下來,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

“你說什麼呢?劉建軍還躺在醫院裡,難道我會鼓動你趁虛而入麼?不過,”他看看方木,“女孩子主動請你,總得給個面子,別太失禮。”

方木想想也是,不就是吃頓飯嘛,拒絕未免顯得太小氣了些。

“好吧,我去。”

下午五點的時候,方木如約來到了校門口,遠遠就看見身材高挑的鄧琳站在那裡。

“對不起,我遲到了。”

“沒有啊,是我來得太早了。我還擔心你不來呢。”

方木笑笑,算是回答。

“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我們去哪裡?”鄧琳問道。

“隨便,我什麼都吃。”方木指指校門外那一排小飯店,“找個地方吃點什麼都行,不用太破費。”

“那怎麼行,你是救命恩人呢,”鄧琳笑着歪歪頭,“去市區吧,找個好點的地方吃飯。”

兩個人上了出租車,鄧琳提出要請他去香格里拉飯店吃飯,方木嚇了一跳,那是家五星級酒店。一頓飯,兩個人,最少也要上千元,所以堅決拒絕了。

鄧琳也沒堅持:“嗬嗬,不去也罷。我吃過的3000元以上的飯,沒有一頓是好吃的。”

最後,兩個人決定去一家專供韓餐的PaPa’S餐廳。

來這家餐廳就餐的多是年輕的戀人,暖色的基調,昏暗的燈光,歌手低沉抒情的吟唱,都給這家餐廳平添了許多溫馨的味道。

侍應生極力向方木和鄧琳推薦情侶套餐,方木很直接的拒絕了,最後點了烤肉套餐。

杜宇曾經很多次向方木提起過這個餐廳,不過方木一直沒有來過。第一,沒有女朋友,自己花這麼多錢來吃飯,似乎有點傻;第二,方木一直以爲韓餐不外乎冷麪、辣白菜什麼的。等食物端上來之後,才發現菜式很漂亮,味道居然也很不錯。

方木是個不愛說話的人,所以一直都在悶頭吃喝。而鄧琳似乎並不太在意這一點,也默不作聲。

倒是方木覺得始終這樣沉默有點尷尬,而且不太禮貌。一直沒有擡頭的他,終於看了看鄧琳,她正在喝湯,看得出手臂的活動還有點僵硬。

“你的傷……怎麼樣了?”

鄧琳沒有回答他,放下勺子,噗哧一聲笑了。

“嗬嗬,我還以爲你整個晚上都不打算搭理我呢。”

方木有點窘,“哪裡,我這個人,不太愛說話。”

“嗬嗬,這個我早就領教過了。”方木知道她是指那次在食堂的午餐,更加不好意思了。

鄧琳看出了方木的尷尬,輕鬆的轉換了話題:“我的傷基本上沒有問題了,”她小幅度的擺擺手臂,“就是有的時候還感覺有點疼,不過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你怎麼不回家養傷?家裡條件多好,也安全。”

“我家裡人也是這麼勸我的,可是我不想。哦,對了,”鄧琳稍稍向前傾斜身子,“上次那個警察說兇手也許還會對我下手,是怎麼回事?”

方木斟酌了一下,決定還是不要告訴她真相,免得她過分害怕。

“就是一個瘋子。而且,也不一定會對你下手。不用擔心。”

“唉,今年我們學校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發生了這麼多事。”鄧琳咬着吸管,突然表情神秘的湊過來,“你在幫助警察查案是麼,神探?”

方木愣了一下,“沒有。我哪有那個本事。”

“哼,你別瞞我了。上次開全校大會的時候,校長還表揚你了呢。”鄧琳孩子氣地嘟其嘴巴,“再說,如果你沒有幫助警察查案的話,那天晚上你怎麼會和警察一起來救我?”

“我都跟你說過了,只是湊巧而已。”

“騙人,我都聽你們法學院的人說了,所有犯罪學專業的學生裡,你學習最棒。哦,我明白了,”她瞪圓眼睛,小聲說:“是不是需要保密啊?還有,我聽有的同學說,你是公安局派到我們學校的臥底,是這樣麼?就像《逃學威龍》裡的周星馳那樣?”

方木有些哭笑不得了。一個男人面對像小女孩一樣的女人往往無計可施,何況像他這種本來就對女性毫無經驗的人。

“我不是什麼臥底。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學生而已,只不過,我對犯罪學的某些領域……很感興趣而已。”

“哦,這麼說你承認你幫助警察查案子了?”鄧琳一臉的興奮,“能不能跟我講講啊,我從小就喜歡看偵探小說呢。”

方木有點爲難,他不太喜歡談論這些事情。

“算了吧,都很可怕的,不適合女孩子聽。”

“你不要小瞧我哦,我膽子很大的。”鄧琳瞪圓眼睛說。

方木無奈,“好吧。”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方木向她講了**的“吸血鬼案”。在最初的講述中,他刻意地淡化自己在案件偵破中的作用,可是當他看到鄧琳雙手托腮,目不轉睛的盯着他,口中不時的發出“哎呀”、“天哪”這樣的感嘆,心中竟有一絲隱隱的自豪感和表現欲。講到後來,尤其是他在和**單獨會面,險些命喪其手的時候,他看到鄧琳的手掩在嘴邊,眉頭微蹙,眼中滿是關切和焦急,不由得生出幾分驕傲來。

故事講完,鄧琳手按着胸口,眼睛卻盯着方木,仍是一幅難以置信的樣子。

“你太厲害了,我的天,沒想到我會有這樣的朋友。”

方木不置可否的笑笑,扭過頭,卻看見玻璃上映出自己眉飛色舞的臉,心中大窘。

我這是怎麼了?

爲了掩飾自己心中的尷尬,方木提出結賬走人,鄧琳顯然有些戀戀不捨,但是也沒有反對。

走出溫馨的餐廳,外面的空氣顯得格外的寒冷。方木正在馬路上尋找出租車的時候,鄧琳拉拉他:“我今天吃得有點飽,陪我走走好麼?”方木想了想,答應了。

兩個人並排在人行道上慢慢走着,方木爲自己剛纔的得意忘形有些汗顏,本來就少言的他此刻更不想說話。鄧琳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也一言不發。兩個人一時無話,只是默默地向前走,向前走。

路燈把兩個人的影子拉長又縮短,時而會交疊在一起,看起來,像是在擁抱。

一輛25路公共汽車轟隆隆的開過來,方木扭過頭去看,直到它消失在街角。

不知走了多久,鄧琳突然開口了:“劉建軍怎麼樣了?”

“前幾天我去看過他。情況不太好,會有後遺症。”方木轉過頭看看她,“你……爲什麼……”方木正在斟酌着自己的詞句,鄧琳卻早已經領會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們大概都覺得我太無情了。其實說實話,我很想去看望他,可是我媽媽不同意,她覺得要不是劉建軍約我去了體育館,我就不會出事。有一次我偷偷跑去看他,他的父母對我也很不友好,似乎認爲他受傷是因爲我。我很委屈,可是又不能對他們發火,畢竟他們已經很悲痛了。”

“那,你愛他麼?”

鄧琳淡淡的笑笑,聳聳肩膀。

“我不知道。你大概也知道,他追求了我很久,張瑤介紹你給我認識之前,他就在追求我。說老實話,我挺喜歡他的,無論是學歷、長相還是對我的態度,我都無可挑剔。雖說我們的家庭條件不是很相稱,但是我並不在乎這一點。我身邊的朋友也都覺得我們倆應該是一對。但是我對他就是找不到那種感覺,那種讓我感到可以依靠,可以完全放鬆的感覺。本來那天晚上,我幾乎就要被他感動了,可是……”她搖搖頭,苦笑了一下。

方木無語,不知該安慰她,還是該爲劉建軍感到悲哀。

“說說你吧。有女朋友麼?好像從來都沒看見你跟女孩子在一起過。”鄧琳又恢復了快樂、開朗的樣子,歪着頭問方木。

“我?沒有。”

“嗬嗬,這麼乖啊,一心撲在和犯罪分子作鬥爭的事業上?”鄧琳跑到方木面前,倒退着向後走,“還是你的品位比較獨特啊?”她調皮的向方木眨眨眼睛,自己的臉卻先紅了。

方木大窘。

“那是查案的需要……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反正……”

方木語無倫次的模樣似乎讓鄧琳很開心,她毫無顧忌的大聲笑起來。

前面不遠的路燈下襬着一個小攤,攤主雙手各執一隻煙花,不時向路人們揮舞着招攬生意,不過問津者甚少,在夜色中噼啪燃燒的煙花顯得格外寂寞。

“嗬,這麼早就有賣煙花的了,我們去看看吧。”鄧琳的興致很高,幾步跑了過去。

方木鬆了一口氣,拿出煙來點燃,用力吸了一大口。

鄧琳揮揮手讓他過去,方木舉起手中的煙,示意不方便。

鄧琳跟攤主說着什麼,幾句話後就爽快地掏出幾張鈔票,攤主眉開眼笑的把錢裝進衣袋裡,騎上三輪車就走了。

鄧琳捧着一大盒子煙花笑呵呵的走過來。

“怎麼買了這麼多?”

“嗬嗬,我從小就喜歡這個。那個賣煙花的說不賣光他也不能回家,索性就全買下來了。”

“問題是你去哪裡放啊?”方木看看盒子裡,裡面至少有50來支菸花。

“就在這裡啊。”鄧琳向方木一伸手,“打火機借我用用。”

“你瘋了?你在大馬路上燃放煙花爆竹,被巡警發現了,要給你行政處罰的。”

“嗬嗬,跟神探在一起,警察會網開一面吧?”

方木沒有辦法,看看四周,記得前面好像有一所小學。

“去前面吧。”說完,掐滅香菸,一哈腰抱起箱子。鄧琳一溜小跑跟在身後,臉上是興奮不已的表情。

嗬嗬,小孩似的。

在空蕩蕩的操場上,鄧琳迫不及待的用方木的打火機點燃煙花。煙花噼噼啪啪的燒起來,鄧琳跳着腳,小幅度的揮動着手臂,煙花在她身側劃出一個個閃亮的光圈。

方木邊吸菸,邊看着紙箱裡的煙花發愁,這要放到什麼時候啊?

“一起來啊。”鄧琳看着方木在一旁站着不動,熱情的邀請他一起玩。

方木沒什麼興趣,礙於情面,也隨便拿起一隻,點燃了在手裡亂晃。

搖曳的光影中,方木竟有些恍惚。那個全身籠罩在光圈裡的女孩,看起來,竟然很像記憶深處的那個人。

鼻子突然很酸。

見方木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鄧琳有些臉紅,她慢慢走過來。

“你怎麼了?”她柔聲問道。

“沒事。”方木低下頭,點燃了一根香菸。

鄧琳看着手中越燃越短的煙花,輕聲說:“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你是個有故事的人。只是你是個不願意向別人敞開心扉的人。所以,你今天晚上跟我說了很多,我很高興,因爲,我……我很想了解你。”

鄧琳的頭低下來,聲音也越來越低:“還記得麼,我跟你說,劉建軍不能給我那種可以依靠、可以放鬆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她停頓了幾秒鐘,彷彿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擡起頭看着方木說:“那天晚上,我竟然在你懷裡感到了。”

方木沒有做聲,手卻開始顫抖。

鄧琳夢囈般自顧自的說下去:“當時,我很害怕。我過去也以爲自己害怕過,看見蟑螂的時候,做惡夢的時候,可是那天不一樣。那是一種讓人想吐的恐懼。我滿腦子裡只有一句話:‘我要死了,我就要死了’,彷彿全世界只剩下我和那個人,沒有人能夠幫助我。而你出現了,你在那一瞬間出現了。躺在你懷裡的時候,我能感到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我知道我得救了,我安全了。沒有人能傷害我,因爲你在我身邊。”

方木低垂着頭,鄧琳沒有看見,大顆的淚水落在他的腳邊。

陳希,我最愛的人,卻沒有來得及。

慢慢地靠過來,幾乎把頭貼在方木的肩膀上。

“你說過,那個人很可能還要對我下手。如果是真的,”鄧琳看着方木,“你會保護我麼?”

你會保護我麼?

超市裡背光而立的女孩;路燈下兩個依偎的影子;25路公共汽車站;深夜裡軟軟的聲音:還沒睡麼?一襲白衣,長髮飄飄的陳希;現場圖片裡表情安詳的頭顱……

我會保護你的……

方木終於發出大聲的抽泣,他轉過頭,眼前是陳希那充滿憐惜的目光。

這些年,我好累。

他情不自禁的向前伸出手去,一個溫軟的身體落在懷裡,隨後就感到一對滾燙的嘴脣壓在自己的雙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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