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上的五角星迴憶之城

門上的五角星 回憶之城

2002年6月30日,日本橫濱,世界盃決賽,巴西對德國。

世界盃開賽以來,校門口所有的小飯館都提供看球服務。今天是決賽,各個飯館更是人員爆滿。

方木和幾個同學坐在一家叫“廣源”的川味飯館裡,面前是幾瓶啤酒,桌子上堆滿了花生殼和毛豆皮,幾盤廉價的炒菜已經被一掃而空。其他幾張飯桌的情況也都差不多。每個人都仰頭盯着掛在牆上的21吋彩色電視。老闆在吧檯後面噼裡啪啦地按着計算器,心裡美滋滋地想,他媽的世界盃要是一個月一屆多好。

方木是被杜宇、鄒團結和劉建軍他們硬拉來的,本來不想去,可是想想實在沒有什麼事,不如來湊個熱鬧,條件只有一個:不去燒烤店。

飯館裡的人自然分成兩派:一派支持巴西隊,另一派是德國隊的擁躉。方木不太懂足球,場上的隊員除了羅納爾多,其他的都叫不上名字。看看杜宇他們都支持巴西隊,也就毫無原則地臨時作了巴西球迷。

上半場雙方毫無建樹,巴西隊從場面上來看比較被動,德國隊有幾次很好的機會,可惜都沒有把握住。中場休息的時候,飯館裡的球迷們一面欣賞半場回放,一面大聲爭論着誰會得到冠軍,不時有人在拿晚上的夜宵作爲賭注。直到下半場開始,大家的注意力纔回到電視上。第一次作足球迷,結果自己支持的球隊就表現不佳。方木最初覺得無趣,慢慢地喝啤酒,吃花生,後來漸漸被大家的情緒感染,時不時地也扯上嗓子喊兩句。

巴西隊前場反搶成功,羅納爾多把球傳給10號(杜宇告訴他10號叫裡瓦爾多),裡瓦爾多在禁區外起腳遠射,球的力量並不大,德國隊門將卡恩很輕鬆地倒地準備把球摟在懷裡,沒成想球在胸口彈了一下之後,脫手了。

“別放鬆啊!”旁邊飯桌上的一個大個子男生大叫一聲。話音未落,羅納爾多閃電般殺到,腳弓一推,球鑽入大門左下角。巴西隊1:0領先!

小飯店裡響起一陣驚呼,隨後就是喝彩聲和罵娘聲。

“卡恩太放鬆了,”大個子男生搖着頭說,“這個球貼着草皮打過來,應該用身子壓住,用手摟很容易脫手的。卡恩太自信了。”

“呵呵,好專業啊。”鄒團結笑着說。

“唉,偶像啊,你能不能別讓我失望。”大個子男生盯着屏幕,表情和卡恩一樣沮喪。

“曲偉強,物理系的。”劉建軍小聲對方木說,“校足球隊的守門員。”

“哦,怪不得。”

德國隊開始拼命反撲,但是總與進球失之交臂。第79分鐘,裡瓦爾多在禁區前沿巧妙的一漏,羅納爾多右腳低射打入球門左下角,徹底鎖定勝局。

德國隊的擁躉們罵聲不絕。曲偉強長嘆一聲說:“巴西隊肯定事先研究了卡恩的技術特點,他最怕這種低平球。”

全場比賽結束,巴西奪冠,滿場紙屑飛舞,裡瓦爾多披着巴西國旗繞場飛奔。

球賽一結束,大學生們或振臂高呼或垂頭喪氣地紛紛結賬走人。曲偉強大聲喊着:“老闆,再給我拿四瓶啤酒。我要帶走。”旁邊一直陪着他看球的小巧女孩小聲阻止他:“別喝了,今天都喝了那麼多了。”

“你管我?”曲偉強瞪起眼睛,“這球看得這麼鬱悶,喝點酒還不行?”

小巧女孩嘟起嘴巴,不作聲了。

方木倒不怎麼關心球賽的結果,只是啤酒喝得太多,膀胱漲得難受,急匆匆地回到宿舍,先去廁所好好爽了一下。

方木一身輕鬆地回到寢室,卻看見杜宇站在門口,正拿着一塊抹布在門上使勁地蹭着。

“怎麼了?”方木邊甩着手上的水珠邊問,“你在擦什麼?”

“不知道是誰畫的,”杜宇指指門,“可能是有人惡作劇吧。”

方木擡眼望去,門上還留有幾道沒有擦去的痕跡,大概是用大號簽字筆畫上去的,橫七豎八的。

“畫的是什麼?”

“好像是個五角星,”杜宇皺皺眉頭,“他媽的,誰這麼無聊。”

“五角星?”方木向走廊兩邊看看,周圍幾個宿舍的門上都乾乾淨淨的。

“還沒擦下去?”劉建軍從斜對門探出頭來。

“快了。”杜宇使勁蹭着,門上的痕跡終於消失了。

“靠,真夠糝人的,有點像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劉建軍作了個鬼臉。

方木笑了,“那一會我就把全樓的門上都畫個五角星。”

夜裡,方木突然醒了。

寢室裡有什麼東西在簌簌作響。方木努力睜開眼睛,藉着窗外的月光在這間不足十平米的寢室裡一點一點地掃視着。

猛然,方木屏住了呼吸。

有個人站在緊閉的寢室門前。

方木想伸手到枕頭底下去摸軍刀,可是全身彷彿被凍住一樣,絲毫動彈不得。他想張口叫醒杜宇,聲音卻憋在嗓子裡,怎麼也喊不出聲。

冷汗開始流下來,方木一邊拼命掙扎,一邊死死地盯着門口的人。

那個人彷彿沒有注意到方木已經醒來,他背對着方木,手在寢室的門上慢慢地比劃着。隨着他的手的動作,劃過的地方都燃燒起來。

不要。方木感到自己顫抖起來。鼻子裡是焦糊的味道。

門上,一個燃燒的五角星。

那個人慢慢轉過身來,藉着火光,方木看到了吳涵面目全非的臉。

不!

眼前突然是刺眼的白光。耳邊響起杜宇的聲音:“方木,方木,你怎麼了?”

方木終於睜開眼睛,朦朧中,看見杜宇驚恐萬狀的臉。

“怎麼,又做惡夢了?”

方木掙扎着坐起來,推開杜宇,向門上望去。

門上乾乾淨淨的,除了兩張課表,什麼都沒有。

是個夢。

方木無力地躺下來,感到身下溼漉漉的,伸手一摸,冷汗把牀單都溼透了。

“你沒事吧?”杜宇遞過來一條毛巾。

“謝謝,我沒事,你快睡吧。”方木接過毛巾,擦了擦臉和脖子。

杜宇拉滅了燈,寢室裡重新寂靜下來。

方木卻睡不着。

很顯然,這個夢和以往幾乎千篇一律的那個惡夢完全不同。

五角星?代表什麼呢?

總不會是全國各族人民在黨的領導下團結一心的意思吧。

五角星是世界上最早的一個有關自然崇拜的符號,也是幾何學中最完美、簡潔的一種。五角星起初代表女性,後來被歪曲成異教徒的象徵,到了近代,更是成爲戰爭符號。

該不會是有人要找我單挑吧?

方木想想都覺得好笑。

不要想了,不是剛剛答應自己,要做個簡單的普通人麼?

之後方木睡得很沉,要不是杜宇叫他起來吃早飯,不知道他要睡到幾點。

兩個人慢慢地往食堂走,邊走邊閒聊。身邊不時有人匆匆跑過,起初方木沒有在意,可是很快他就發現有點不對勁,校園裡的人似乎都朝着一個方向跑:體育場。

“怎麼了?”杜宇拉住一個外語學院的男生。

“不太清楚,聽說操場上死人了。”

體育場位於校園的西北角,中間是一個標準的足球場,覆蓋着當時少有的塑料草,四周是塑膠跑道。此刻,體育場外停着好幾輛警燈閃爍的警車,走進體育場,北側球門那裡圍着至少幾百人。周圍的看臺上也擠滿了興奮而恐懼的學生。

沒等走到跟前,方木就看到了大個子劉建軍正擠在人羣裡,踮起腳拼命張望着。他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出什麼事了?”

劉建軍彷彿嚇了一跳,回過頭來一看是方木,笑笑說:“呵呵,神探來了?”

方木沒理會他,也踮起腳來向裡面張望,“怎麼了,聽說死人了?”

“是啊,不過不知道是誰,人太多了。”

擠在前面的幾個學生被後面的人推搡得難受,回過頭來剛要抱怨,看見方木,竟自覺地讓出一條路來,臉上滿是敬畏的表情。

方木有點尷尬,剛想轉身離去,就被身後的劉建軍和杜宇推着鑽進了人羣。

現場已經被警方用警戒線隔離開來,相比外面的擁擠不堪,警戒線裡面顯得無比寬敞。球門下俯臥着一具屍體,看身形應該是一個男性。他的臉埋在塑料草裡,看不清面容,但是向兩側伸出的短小雙臂卻顯得十分怪異。

幾個穿白大褂的法醫正在屍體旁邊忙碌着,一個法醫從左側門柱那裡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個發白的物體,細細端詳着。

圍觀的學生髮出一陣恐懼的驚呼,那是一隻手。

幾個看起來是物證組的警察在球門周圍仔細地勘察着,不遠處,一個警察手拿着筆記本,正在詢問一個穿着運動服的男生,男生臉色慘白,一副隨時可能癱軟在地的樣子。

不多久,法醫們把屍體從俯臥姿勢掀翻過來,屍體僵硬地露出面容,對面的圍觀學生中有幾個發出驚呼。

“是誰?”劉建軍伸長脖子,使勁看着,“怎麼有點眼熟?”

方木也覺得死者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很眼熟,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我去那邊瞧瞧。”劉建軍貓着腰,沿着警戒線向死者對面的位置擠過去。幾分鐘後,他臉色煞白地回到方木和杜宇身邊。

“是曲偉強,手都被砍下來了,真慘。”

整整一天,校園裡的各個角落裡都在談論着發生在操場上的兇殺案。不時有人來找方木打探消息,潛臺詞是:這事你不管誰管?

方木被搞得煩透了,在對第N個來訪者翻起白眼後,他終於忍無可忍,離開寢室出去躲清靜。

現在是晚上8點半,校園裡依然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方木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刻意地在那些黑暗的角落裡走,不知不覺中,竟來到了體育場。

平時,這裡是戀人們約會的最佳場所,而今天卻空蕩蕩的看不到一個人。大概是早上的一幕慘劇嚇壞了大家吧?風月場變成了殺人地,誰還有心情到這裡談情說愛呢。方木沿着臺階一步步走到足球場上,踏着軟綿綿的塑料草皮慢慢走向北側的球門。

球門附近的草皮被壓得東倒西歪。一個白粉畫就的人形靜靜地躺在那裡,向兩側伸出的短小雙臂指向左右門柱。方木站在原地盯着人形看了一會,就慢慢踱到左側門柱那裡。今早,曲偉強的一隻手就是在那裡發現的。那另一隻手則被兇手放在右側門柱那裡。

方木蹲下身來,天色很黑,看不清草葉上的血跡有多少,不過應該不會很多。

手應該是曲偉強死後才被砍下來的。

方木又回到人形的位置,學着它的樣子慢慢展開雙臂,一瞬間,竟有通體輕泰的感覺,幾乎要眩暈過去。他趕快站直身子,迅速向後退了兩步。

面前的球門默默地站着,曲偉強的輪廓靜靜地伏臥在門線上,眼前的一切讓這個平淡無奇、白漆斑駁的球門顯得兇險異常,彷彿那是一道生死之門,而死者以最簡單的線條留下了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痕跡。

方木小心翼翼地8向前邁出一步,又一步,跨過門線的同時屏住了呼吸。

什麼也沒有發生,眼前並不是地獄的熊熊烈火,依然是空蕩蕩的足球場。擡起頭,繁星點點的夜空,深呼吸,乾燥的空氣中並沒有刺鼻的血腥味。

方木快步離開了足球場,邊走邊對自己說:方木,你真他媽的有病。

2002年7月1日,J大體育場發生一起殺人案。一名早起晨跑的學生在體育場內的球門附近發現一具俯臥的男屍。市局經文保處的幹警立即趕赴現場進行了現場勘查和初步調查走訪。

經查,死者名叫曲偉強,男,19歲,吉林省臨江市人,生前就讀於J大物理系二年級。死因爲顱腦損傷,致其死地的應該是一把錘子之類的兇器。屍體被放置於J大田徑場北側的球門裡,頭南腳北,雙手被斬斷,後在左右門柱處各發現了死者的左右手。經初步勘驗,足球場應該不是殺人的第一現場,死者是在別處被殺害後移至此處。

經過初步調查走訪,死者生前居住在J大南苑4舍611室,不過他從本學期開始一直和女友在校外租房同居。在死者室友的帶領下,警方找到了死者居住的民房,敲了很久的門也沒有人迴應。後來找到房東打開門後,發現了意想不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曲偉強的女友王倩被殺死在房中。當幹警們進入房間後,撲鼻而來的是濃重的血腥味,隨後就在臥室裡發現了一具一絲不掛的女屍。屍體頭北(臥室門的方向)腳南(窗戶的方向),四肢攤開呈“大”字形仰臥在臥室的地板上,幹警上前仔細察看時,才發現死者已經被**成六個部分(頭、軀幹、四肢)後重新拼成一個人形。經法醫檢驗,儘管死者的胸部(左側**下方)插着一支醫用注射器,不過其真正死因是機械性窒息,從死者脖子上的扼痕來看,應該是被人掐死的。從屍檢結果上來看,死者的處女膜陳舊性破裂,死前也有被強行發生過性行爲的跡象,但是在死者的**中沒有發現**,懷疑兇手在**死者時使用了避孕套。

現場位於J大附近居民區的一棟三層小樓的二樓左側的一間。兩名死者租住的房間的窗外(紗窗已被破壞)是自行車棚的雨搭。由於時值盛夏,房間裡的窗戶都開着,懷疑兇手是從自行車棚攀爬而上,破壞了紗窗後潛入室內實施殺人。在臥室的牀上發現了大量血跡、頭髮和頭骨碎片,經檢驗屬於第一個死者曲偉強,因此,可以初步認定該民房爲曲偉強被殺的第一現場。儘管兇手先後在室內殺人、分屍,可是現場並非血跡斑斑,慘不忍睹。可以肯定案發現場曾被人打掃過,沒發現可提取的指紋和腳印。

案發當日是一個敏感的日子,市局領導對此十分重視,後經多方考察後排除了本案的政治因素,當作一件普通的刑事案件交由經文保處處理。

一案兩命。此事在J大掀起了軒然大波,學校一面積極配合公安機關破案,一面加強了校園保衛工作。直接後果是:由於嚴格了宿舍管理,所有在校外同居的鴛鴦們都紛紛返回了各自的寢室。間接後果是:下晚自習的學生們經常在學校的各個黑暗角落裡看到激情上演的現場秀。

經常看見身着制服的警察來到學校裡找某人瞭解情況,特別是兩名死者生前的室友、同學。校足球隊的隊長不止一次地暗示警方調查一下本市其它院校的足球隊。在警方不予理睬後,自己搞了一個所謂的球衣退役儀式。

儘管正值期末考試期間,球衣退役儀式還是吸引了不少學生去看熱鬧,方木也是其中一個。

儀式在足球場舉行。足球隊全體成員列爲兩隊,球隊正副隊長和兩名隊員在隊前各扯着一件球衣的四角,緩慢而莊嚴地步向足球場北側球門。那裡擺着一張桌子,曲偉強的大幅遺像擺在上面。遺像前面是一隻足球和曲偉強的球鞋。隊員們走到桌子旁邊,分列在桌子兩旁,背手而立。隊長向曲偉強的遺像三鞠躬,然後從衣袋裡拿出一張紙,開始致詞。

致詞的內容大致是回憶了曲偉強加入球隊的過程以及在球隊中做出的“傑出貢獻”,詞藻華麗,措辭煽情,不過未免有誇張的嫌疑,例如“未來中國足壇的希望”、“不可攻破的門神”等等,讓人誤會死的不是曲偉強而是王大雷。不過這篇講稿的效果還是不錯的,兩側肅立的球員幾乎人人落淚,圍觀的同學也大多紅了眼圈。

致詞完畢,隊長拿過球衣在上面淋了點什麼液體,然後用打火機點燃了球衣,J大校隊的1號球衣騰地燒起來,很快就成了一團火球,隊長大概被燒了手,急忙把球衣扔在地上,針織物和塑料燃燒的氣味頓時瀰漫開來。接着,就看見體育場管理員大呼小叫地跑過來,在尚未燒盡的球衣上一通亂踩。足球隊員們頓時急了,把管理員圍起來大聲質問。管理員也火了:“搞什麼儀式可以,可是你們不能放火啊,這塑料草皮燒壞了你們賠得起麼?”雙方推推搡搡地出了體育場,說是要去校長那裡說清楚。球衣退役儀式就這樣草草結束,只剩下燒了一半的曲偉強的球衣在被燒焦了一片的草皮上悶悶地冒着煙。方木看看桌子上被碰翻的曲偉強的遺像,苦笑一下,隨着散去的人羣走出了體育場。

回到寢室,卻意外的看見邰偉坐在自己的牀上翻書。方木因爲上次的事還有點記恨邰偉,沉着臉沒有搭理他。倒是邰偉嬉皮笑臉地先開口了:“幹嗎去了,我等你半天了。”

“找我有事麼?”方木冷冷地問,不過隨後心頭一凜,難道又出事了?

“沒什麼大事,局裡正好到你們學校查案,我就順便來看看你。”

“你來幹什麼?”方木想了想,“爲了那件殺人案?不歸你們刑警隊管吧?”

“呵呵,你小子知道得還挺多,”邰偉笑呵呵地說,“那是經文保處的事,我聽說他們來你們學校調查,順便就跟過來了。怎麼樣,你還好麼?”

“挺好。勞您費心了。”方木坐在椅子上,沒好氣地說。

“呵呵,還在生我的氣啊?”邰偉毫不在意,“我承認我做得有點欠妥,不過我想你不要物質獎勵,讓學校表揚表揚你也好。我也是冒了風險的,局長知道了非罵我不可。”

“你這麼不長腦子的人,罵一頓也應該。”說完,方木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呵呵,不是你想的那樣,不知道爲什麼,我們局長不想讓你參與這件案子。”

方木剛想問問爲什麼,邰偉就從包裡拿出一個信封。

“說正事吧,這裡有一封信要給你。”邰偉把信封遞過來,盯着方木的眼睛,表情嚴肅了很多,“是**給你的。”

方木正要伸手去接,聽說是**給自己的,不由自主地縮了縮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是最普通的白色信封,沒有寫明收信人,裡面的信不是很厚,捏在手裡輕飄飄的,方木把信封翻過來看看,信口沒有封。

“我沒看啊,向毛主席保證。”邰偉見方木擡頭看向自己,忙申辯道,“他是直接交到我手上的,我就直接交給你了。”

邰偉見方木瞅着自己手裡的信封發愣,“怎麼,你不看看麼?”

方木沒有回答他,只是一動不動地盯着信封。

**,你要告訴我什麼呢?

邰偉見他不說話,也覺得無趣,就起身告辭。方木沒有挽留他,邰偉走到門口,忽然轉身說:

“**一審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他頓了一下,“他沒有提出上訴。沒什麼意外的話,週四凌晨就執行死刑。”說完,衝方木點了點頭,就拉開門走了。

午夜的天台一片靜靄。頭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只有黑黑的天幕。風很大,天台上的沙子被吹得在地上亂滾,好像輕輕的腳步聲。

方木站在天台邊上,默默地看着漆黑一片的校園,彷彿置身於無盡的深淵。低下頭看看錶,已經是凌晨2點半了,**,已經被執行死刑了麼?

他極力向遠處張望着,耳朵捕捉着每一絲可能聽到的聲音。在某個黑暗的角落,那個人被押下警車,可能有同伴,也可能獨自一人,走完人生中最後幾步路。面前是一個淺淺的土坑,跪下來,能感到砂石硌在膝蓋上的刺痛。腦後是子彈上膛的五六式全自動步槍,法警們把手放在打開保險的五四手槍上,靜等着執法武警扣動扳機。只消一下,從此人世間的種種,好的,壞的,欠你的,欠我的,一筆勾銷。

明知道自己聽不到那一聲槍響,方木還是全身繃緊地等候着。

其實,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不想聽到那一聲槍響。

的確,方木忽然感到自己也不知道**在他心中究竟是一個該千刀萬剮的殺人狂,還是一個可憐可悲的病人。

毫無疑問,**有嚴重的精神障礙,但是,按照中國刑法的規定,**的精神障礙並沒有影響他的辨認和控制能力,因此,他在法律上仍然是一個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的人,必須爲自己的犯罪行爲承擔法律後果。

然而,此刻在方木眼前的,是**那雙毫無生氣的,寫滿了焦慮與絕望的眼睛。他像一個在迷宮裡亂闖亂撞的可憐的動物,頭破血流,害怕地哭泣,然而,沒有出路,沒有救贖。血液是甜美的詛咒,喝下去,看起來是獲得,其實是永遠的失去。在紅園區常青北街83號432那個日夜拉着窗簾的小屋裡,每次在夢中疲憊不堪地醒來,**是該慶幸又活着一天,還是該提醒自己前方不遠就是死期?

怎麼,我在同情他?

方木搖搖頭,努力將這些念頭趕出腦海。

聽着,那是一個殺人狂,你是個正常人,你應該詛咒他下地獄!

可是,爲什麼我會站在這裡?

已經凌晨3點半了,方木嘆了口氣,彎腰拎起一個黑色塑膠袋,像往常一樣,向天臺東北角的小沙堆走去。

火燒起來,黑色的紙灰漫天飛舞,落下來,又不甘心地拼命飄起來,然而,終於旋轉着四散到天台的各個角落,輕輕地粉碎,沒有聲音。

方木掏出那封未曾看過的信,想對那堆火說些什麼,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只把那封信投入火堆,看着它翻卷着燒成灰燼,和其他紙灰混在一起,被風捲着飄走。

從此,你的一切,一了百了,在這世上,再無痕跡。

早上7點35分,方木被邰偉的電話吵醒。邰偉告訴他,**已於今晨2點50分被執行槍決。一槍斃命,沒有痛苦。

暑假的師大顯得空空蕩蕩。方木頂着太陽在校園裡的馬路上走着,兩邊是熟悉的教學樓、食堂、體育場,也有陌生的、嶄新的宿舍樓。方木像一個初來者一樣東張西望,心中的感覺與其說是倍感親切,不如說是悵然若失。

暑假已經過去三週了,方木回到C市的家裡後,每天都努力做一個聽話的好孩子。媽媽很欣慰,每天變着花樣給他做好吃的。方木顯得無所事事,每天不是上網,就是陪老爸看VCD,再不就是騎着自行車在街上閒逛。C市的變化很大,很多曾經印象深刻的地方都已經面目全非,方木經常會在以爲很熟悉的地方迷路。高中同學發出過一次聚會的邀請,方木找了個藉口推掉了。

今天在家裡幫助媽媽打掃衛生,方木意外地發現了很多小時候的衣服、玩具。坐在地上興致勃勃地擺弄了半天,還費盡力氣穿上了一件小學時的校服給媽媽看,逗得媽媽哈哈大笑。收拾到最後,看見了自己兩年前用過的柺杖,想了想,坐車去了師大。

在心裡算算,已經有四個多月沒回師大看看了。這期間,師大又蓋起了不少新樓。俱樂部已經成了一座4層樓高的學生娛樂中心。雖然還沒完工,不過看上去氣派得很。方木在門口站了一會,下定決心要走進去看看,卻被幾個戴着安全帽的人攔在了門口。說不清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失望還是輕鬆,沒有停留,方木徑直去了二舍。

二舍如今已是一座現代化的七層學生公寓。方木依然坐在門前的花壇上,凝視着面前的這座高樓。身邊是不知名的鮮花的淡淡香氣,偶爾有蜻蜓飛過來,大膽一點的,還會落在方木的身上。太陽很亮,方木不得不眯縫着眼睛看着貼着瓷磚、閃閃發光的二舍。左上方,三樓左側已經不再是那兩扇搖搖欲墜的木質窗戶,宿舍裡的人大概都回家了,塑鋼窗緊緊地關着。方木看了一會,起身走向二舍的大門。

油漆斑駁的鐵皮門已經被兩扇鋼化玻璃門取代,地上是光可鑑人的大理石,走進去,一股涼氣撲面而來。值班室裡,一個40歲左右的中年婦女拎着織了一半的毛衣探出頭來。方木衝她點點頭,徑直上了臺階。她將信將疑地看了看方木,縮了回去。

左轉,上三樓。面前的走廊已是十分陌生。352寢室原來的位置現在是一個樓梯間。兩側的宿舍都被堅實的防盜門關得嚴嚴實實。方木站在走廊裡有些手足無措。忽然,身後的一個宿舍開了門,一個**上身,只穿着短褲、拖鞋的男生端着臉盆鑽了出來,看見方木,好像嚇了一跳,接着就皺着眉頭問:“同學,你找誰?”

方木看了看他鑽出來的那間宿舍,349。

“352寢室在哪裡?”

“352?”男生愣了一下,“三樓沒有352宿舍,你瞧,”他指着兩側的宿舍門,“349,350,351,353,沒有352寢室。”

“爲什麼?”

“不知道。不過我聽上屆的師兄說,原來二舍的352寢室裡死了很多人,後來重建的時候,就取消了這個寢室。”他看看方木,臉上是好奇的表情,“你是來找352寢室的人的?”

方木沒有回答他,轉身下樓。

一個寢室,一個數字,4個人,統統湮沒在這棟冷硬堅固的樓裡。

只要推倒了,重建,就能永遠封存一段記憶。

如果真能這樣,該多好。

回去的路上,方木和一個行色匆匆的中年女子擦肩而過,那女子瞥了方木一眼,叫出聲來:“方木,是你麼?”

方木回過頭,認得她是圖書館的肇老師。

“真的是你啊,”肇老師笑着打量着方木,“有點瘦了,不過沒怎麼變樣子。”

整整一個下午,肇老師是方木碰到的唯一一個熟人,不由得也微笑起來。

“肇老師你好麼?”

“還好,還好。”肇老師把手放在方木的肩膀上,“聽說你在J大讀研究生,怎麼樣,還不錯吧。”

“還可以。”

肇老師看着方木消瘦的臉頰,語氣輕柔了很多,“畢業之後就再沒見過你。哎,出了那麼大的事,你能挺過來,也怪不容易的。”

方木低下頭,沒有說話,只感到肩膀上的那隻手很暖。

“你們的那件事,都快成師大的傳奇了。老有人來打聽,前段日子還有人來問呢。還有人打聽你的情況。”肇老師沒有注意到方木的表情,“說來也好笑。現在的大學生也太迷信了,那本書都沒有人敢借了……”

方木打斷了肇老師的話,“有人來打聽我?”

“是啊,一個男的,30多歲,很乾練的樣子,還拿着那本誰也不敢借的書看了半天。”

大概是邰偉吧,這小子。

看着方木若有所思的樣子,肇老師也感到自己不該提這件事,於是換了個歡快的語氣說:“我請你吃飯吧,我記得我還欠你一頓飯呢。”

方木正要推辭,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

手機是媽媽送給自己的,摩托羅拉V998,花了不少錢,看得出媽媽很心疼,不過她想隨時都聯繫到方木,方木畢竟是年輕人,也覺得這玩藝挺不錯,就接受了。

電話裡傳來媽媽的聲音:“你又跑哪去了?”

“哦,我去買幾張遊戲碟,很快就回家。”方木撒了個謊。

“交女朋友了?”肇老師等他掛斷電話,笑吟吟的問。

“沒有,是我媽媽,催我回家。”這個話題讓方木更難受。

“嗬嗬,那你快走吧,下次回學校記得來找我。”

又在家裡住了一個星期後,方木提前回了J大。

原以爲自己回來的夠早的了,回到宿舍才發現,大多數同學都已經返校了。杜宇更是隻在家裡呆了一個星期就迫不及待的返回了J大,因爲張瑤要在假期裡留在學校給一家翻譯社打工。推開門,又看見張瑤和杜宇慌慌張張的分開。

靠,大白天的。

方木裝作什麼也沒看見,徑直來到自己牀前,從包裡掏出一瓶肉醬遞給杜宇:“喏,我媽媽特意給你帶的。”

張瑤搶先接過來,“嗬嗬,我沒收了,我也很愛吃你媽媽做的肉醬。”杜宇無奈的向方木笑笑。

“嗬嗬,你早說啊,我讓我媽媽多做點。”

“那你下次回家要記得啊。”

“嗯。”方木笑笑。

“嗬嗬,其實你笑的樣子很帥的,有時間給你介紹個女朋友。”

方木笑着擺了擺手。

去衛生間洗臉的時候遇到了劉建軍,他嘴裡叼着一本籃球雜誌,邊繫褲子便含混不清的說:“回來了?”

“嗯。”方木往臉上撩着冷水。

“案子破了麼?”

“什麼案子?”

“曲偉強和他女朋友那件案子啊。”

“我哪知道。”

“唉,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破案啊。孃的,太慘了。”說完,劉建軍就搖搖晃晃的出去了。

回到寢室,方木很想給邰偉打個電話,猶豫了很久,還是放棄了。

案子的確沒破,方木在家裡閒得難受的時候,市局經文保處卻忙得焦頭爛額。

立案已經一個多月,警方先後去了吉林省臨江市(死者曲偉強戶籍所在地)和黑龍江省鶴崗市(死者王倩戶籍所在地)幾次,前後排查了近千人,可是案件偵破還是毫無進展。最困擾警方的是:作案動機是什麼?

現場表明,死者的財物並沒有丟失的跡象,抽屜裡的幾百元現金和死者的手機、首飾等貴重物品都沒動過。基本上可以排除入室搶劫殺人的可能。

而從兇手的殘忍手段來看,仇殺的可能性似乎很大,可是經過反覆排查,兩名死者都是在校的大學生,社會關係簡單,沒聽說過與人結怨。曲偉強的父母都是工人,王倩的父母分別是醫生和教師,也可以基本上排除由於上一代人的恩怨而遭致殺身之禍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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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入室強姦殺人,疑問就更多了。首先,爲什麼要將死者王倩**?如果是爲了掩蓋罪行的話,爲什麼又要將其重新拼成人形?王倩左胸上插着的醫用注射器是從哪裡來的?又意味着什麼?

其次,爲什麼還要將死者曲偉強帶到校園內的體育場,然後斬下他的雙手?棄屍現場和案發現場相距足有1000米,兇手費這麼大的力氣,究竟是爲什麼?如果將這種行爲理解爲向警方挑戰的話,爲什麼不選擇體重要輕得多的王倩?

儘管這個案子中有這麼多的問號,但是,警方非常肯定的是:兇手是一個相當冷靜、聰明的人。破壞紗窗進入室內,先用鈍器打死醉酒後沉睡的曲偉強(曲偉強的血液中,酒精濃度很高),然後**王倩,之後將其掐死,**後又拼成人形,打掃現場,將曲偉強的屍體帶到體育場,砍斷雙手。從現場的情況來看,兇手有條不紊的做完了這一切,甚至連**屍體的衛生間都打掃得乾乾淨淨,一點痕跡也沒給警方留下。

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兇手作案的手法非常嚴謹,而且,似乎他對這種嚴謹非常滿意,這就意味着,他再次犯案的可能性很大。

這是一個讓幹警們高度緊張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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