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醫院 本能
三伏天得傷風是一件讓人感到極不舒服的事情。一大清早,唐玉娥邊擦着鼻子便走進了J大校醫院。這家醫院還不錯,離家近,環境好,最關鍵的是費用也不高。
只是醫生的態度就不像掛在門診大廳牆上的醫院承諾中說的那樣好了。姓曹的醫生草草的問了幾句,就開了幾支藥讓唐玉娥去處置室找護士打吊瓶。
小護士的手法乾脆利落,也很疼。唐玉娥一手高舉着輸液瓶,一邊撇着嘴找觀察室。還沒走幾米手就酸了,正爲難的時候,一個穿着白大褂,帶着口罩的男醫生走了過來,一手接過唐玉娥高擎着的輸液瓶,一手扶着她,“大姐,這邊走。”聲音渾厚溫和,很好聽。
男醫生帶着唐玉娥去了第二觀察室,裡面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男醫生幫她把輸液瓶掛在鉤子上,還從其他座位上給唐玉娥拿了個軟墊子,塞在她身下。
“謝謝你了,老弟。”
男醫生擺擺手,能看得出眼鏡後面的雙眼露出笑意。他把唐玉娥安頓好,就拉開門走了出去。
再回來的時候,男醫生手裡拿着一杯水,塞進唐玉娥手裡,冰涼冰涼的。
“喝杯水吧大姐,這屋裡沒有空調,天太熱了,涼快涼快。”
“真謝謝你了,老弟,你叫什麼名字,我讓你們院長表揚你。”唐玉娥從來沒在醫院裡享受過這種待遇,有點受寵若驚。
男醫生還是笑着擺擺手,轉身走了。
回去跟老頭子說說,醫生也有好人。唐玉娥喝了口水,嗯,一直涼到胃裡,真舒服,只是有股淡淡的藥味。也許醫院的水都這個味吧。唐玉娥沒有多想,都40多了還有小夥子給自己獻殷勤,心裡美滋滋的。
15分鐘後,男醫生悄悄的推開觀察室的門,唐玉娥已經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把她手中喝光的紙杯慢慢抽出來,塞進白大褂的衣袋裡,然後從另一側口袋裡拿出一隻注射器,順着輸液管把裡面的液體打進了輸液瓶裡,接着,又把一本書塞進了唐玉娥拎來的布包。做完這一切,他像來時那樣,迅速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觀察室。
9點鐘以後,校醫院裡的病人漸漸多起來。第二觀察室裡也陸陸續續的來了幾個輸液的患者,沒有人注意那個一直坐着打盹的中年婦女。直到一個陪着男朋友輸液的女孩子推了推身邊捂着肚子的男孩。
“哎,你看那女的,這麼半天了,她好像一點都沒動。”
“睡着了吧。”
女孩正正架在鼻樑上的眼鏡,凝神盯着對面的中年婦女,臉色越來越白,“不對,她好像……根本不呼吸!”
女孩壯着膽子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喊了聲:“大姐。”
毫無反應。
女孩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輕輕地推了她一把。
好像推在木頭上一般,硬硬的。
還沒等女孩反應過來,唐玉娥就僵直地向一邊倒去。
邰偉皺着眉頭從第二觀察室裡走出來的時候,門診部主任正在對給唐玉娥輸液的小護士大發雷霆。
小護士背靠着桌子,抽抽搭搭的說打上吊瓶半個小時後,她去第一觀察室找過唐玉娥,沒見到人,就以爲她輸完液後自己拔了針頭走了,也就沒在意。
見邰偉進來,主任揮揮手示意小護士閉嘴,還沒等邰偉開口就搶先表了態:“我們什麼也不知道,一切要等請示了領導之後再說。”
邰偉笑笑,指示身邊的同事去處置室把藥房賣給唐玉娥的藥瓶帶回去檢驗,接着又要主任把唐玉娥的主治醫師曹醫生叫下來。
曹醫生在趕往處置室的途中被死者的家屬截住了。一個40出頭的男人問清了他是曹醫生之後,二話不說,揮拳就打。要不是警察們聽到外面亂作一團,急忙出去看看,曹醫生恐怕就要給唐玉娥陪葬了。
邰偉看看鼻青臉腫的曹醫生和不停哭泣的小護士,又看看門外不斷試圖往裡衝的死者家屬,嘆口氣,揮揮手:“先帶回去再說吧。”
曹醫生和小護士同時把目光投向門診部主任,主任故意把頭扭過去。
靠,前天你摸我屁股的時候可不是這種表情。小護士恨恨地想。
帶他們上警車的時候遇到了點麻煩,那個自稱是死者丈夫的40多歲的男子死活不讓警察把曹醫生帶走,說要打死他報仇,邰偉攔了幾下,終於不耐煩了,乾脆把手放開:“來,你打!我們也順便破一個故意殺人案!”聽到這話,男子不往前衝了,只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曹醫生喘粗氣。
臨上車的時候,男子又不甘心的問邰偉:“這得算醫療責任事故吧?”
邰偉重重的拉上車門:“不知道!等調查清楚了再說。”
車啓動的一剎那,邰偉清楚地聽到男子在問身邊的人:“死人了,醫院能賠多少錢?”
靠,什麼世道。邰偉苦笑着搖搖頭。
檢驗結果要讓男子大失所望了。曹醫生開的藥方和藥房付的藥品以及小護士的配製都毫無問題。唐玉娥的血液裡發現了鎮靜劑的成分,但其死亡原因是海洛因中毒引發的腦水腫和呼吸衰竭。這個結果讓警方大吃一驚,在仔細檢驗了現場提取的物證後,終於在輸液管上發現了一個細細的針孔,懷疑有人用注射器將海洛因溶液注射進輸液管後毒死了唐玉娥。
這還不是最讓人感到疑惑的問題。在整理唐玉娥隨身攜帶的物品的時候,警方發現了一本日文原版**漫畫,內容涉及到同性戀、性虐待,畫面不堪入目。一個40多歲的中年婦女,即使對這類東西有偏好,也應該在家裡偷偷的欣賞,不至於連上醫院都帶在身邊。如果不是她的,又會是誰的呢?
通過對死者家屬及相關人員的調查走訪,警方得知:死者唐玉娥,女,43歲,原爲本市某國有企業職工,1999年至今一直下崗在家賦閒。其夫龐廣纔是J大後勤處的一名電工。兩人婚後育有一女,正在讀高中。
唐玉娥生前是一個老實本分,熱心勤快的女人,沒聽說與人結怨。而且生活作風正派,對自己唯一的女兒的管教也是嚴厲有加,就連電視上偶爾出現接吻擁抱的鏡頭也會馬上調換頻道。警方曾考慮那本日文**漫畫是其丈夫龐廣才的,可是龐廣纔對此矢口否認,而且龐廣才只有小學文化,看日文漫畫恐怕難度較大,再說滿大街都有賣A片的,要想看那種題材的片子並不費力,何必要看這本天書般的漫畫。
在J大校醫院的調查走訪中有了重大發現:曾有一名下班的值班護士看到唐玉娥被一個身高在175CM左右的男醫生帶到第二觀察室。不過可惜她看到的是背影,還是匆匆一瞥。警方認爲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組織了本院所有的男醫生穿上白大褂讓值班護士辨認其背影,而值班護士指認的幾個男醫生,經調查,都排除了作案嫌疑。所以,可以初步認定,那名男子是醫院以外的人。
那麼,就應該是這個人裝扮成醫生,帶着唐玉娥來到第二觀察室,尋找機會讓她服用了鎮靜劑,並在輸液管中注入了足以致死的海洛因。
問題是:第一,爲什麼要用昂貴的海洛因作爲殺人工具?比之物美價廉的毒藥比比皆是。
第二,那本**漫畫書是從哪來的呢?又意味着什麼呢?
邰偉隱隱感到**漫畫是本案的一個疑點,同時也可能是一個切入點。考慮再三後,驅車去了J大。
這一次的會面還是在籃球場,不過和上次不同,方木是在激烈的三對三鬥牛的時候被邰偉硬拉下來的。看得出他有些不情願。
邰偉沒有帶案卷材料,只是口頭簡單地把案情陳述了一遍。方木一直低着頭擦汗,儘管臉拉得很長,不過看得出他聽得很專心。
說完,邰偉直截了當的問方木:你怎麼看?
方木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皺着眉頭望着遠處發呆。隔了好久,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開口說道:“這關我什麼事?”
“嗯?”邰偉一愣,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邰警官,我只是個普通人,不是警察,那些事搞得我很煩,我想我幫不了你。”方木低下頭,小聲說。
邰偉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好半天,開口說道:“你該不會還是因爲那件事在記恨我吧?”
“沒有。”方木擡起頭,“我只是覺得很累了,我只想做個普普通通的學生。”
邰偉張了張嘴,可是還是什麼也沒有說,枯坐了一會,拍了拍方木的肩膀,強笑着說:“我能理解,畢竟你還太小,不該成天和這種事情打交道的。”他呼出一口氣,聳聳肩膀,“很奇怪,我一直都沒覺得你是個學生,反而覺得是我的戰友。呵呵。”他拍拍方木,“多保重。”說完,就起身要走。
“我覺得……”方木突然開口了。
“什麼?”邰偉馬上坐下,全神貫注的盯着方木。
“那本**漫畫,可能帶有羞辱死者的含義。”方木低着頭,自顧自的說着,“尤其像死者這樣老實本分的女人,在其屍體旁放上淫穢之極的東西,大概是想羞辱她。”
“那動機呢?爲什麼要這麼羞辱她?”
“不知道,不過我覺得大概跟性有關係。”
“你是說……情殺?”
“我只是覺得有這種可能,至於海洛因,我想不出爲什麼兇手要用這個殺人。用這麼特殊的工具殺人,兇手應該是有所準備的,而且應該和兇手的某種特殊需要有關,至於這種需要是什麼,我也想不出來。”
邰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就這些?”
“就這些。”方木又急切的加上一句,“這只是我的個人意見,僅供參考吧。另外,”他的臉沉了下來,“不用去調查我的過去,也不要試着說服我去做警察,我不會的。”
說完,不等邰偉開口,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警方重新對死者及其丈夫進行了調查,重點放在了男女關係上。結果發現死者社會關係簡單,與之相熟的異性少之又少,而且其親戚、同事也說死者生前對不正當男女關係深痛惡絕。而對其丈夫龐廣才的調查卻取得了重大發現:有羣衆反映龐廣才與J大後勤處一名30多歲的清潔女工有染。警方集中力量對此線索進行了偵查,結果卻讓人大失所望,那名女工的確與龐廣纔有不正當男女關係,當時她剛剛離婚,寂寞之餘就與龐廣才勾搭成奸。但是3個月前,這名女工已經再婚,男方是一個做批發小食品生意的小老闆,生活還算美滿,實在沒有必要殺死唐玉娥取而代之。
案件偵破再次陷入僵局。
這天中午吃飯的時候,杜宇破天荒地沒有和張瑤膩在一起,而是拉着方木坐在了食堂裡一個顯眼的地方。
“怎麼了,你和張瑤吵架了?”方木邊把冬瓜排骨湯舀到碗裡,邊奇怪的問。
“沒有沒有。”杜宇顯然沒有心思和方木閒聊,邊往嘴裡送飯,邊伸長了脖子四處望着。不一會,他衝排隊打飯的人羣中揮了揮手,張瑤眉開眼笑的也向這邊招了招手。
三人行,必有燈泡。方木悻悻地端起托盤,“你們吃吧,我去那邊坐。”
“哎,你別走啊。”杜宇一把把方木按在座位上,“她不過來,我們一起吃。”
張瑤端着托盤和一個女孩子走到附近的一個座位坐下,衝杜宇擠擠眼睛,開始吃飯。
“搞什麼鬼?”方木嘟囔着,埋頭吃飯。
杜宇這頓飯吃得很不專心,不時地跟張瑤眉來眼去,有時還夾着手勢。過了一會,他笑嘻嘻的對方木說:“哎,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方木有點摸不着頭腦。
“那女孩啊,坐在張瑤旁邊那個。”杜宇努努嘴。
方木轉頭掃了一眼,“還行。”那女孩也在往這邊看,遇到方木的目光,飛快的躲開了。
“瞅你那一臉淫笑,當着張瑤的面也敢這樣。”方木瞪了杜宇一眼,“等會被她修理了你可別哭啊。”
“靠,哪兒跟哪兒啊?我是問你對那女孩感覺怎麼樣?”
“我?”方木一下子明白了,張瑤曾說過給他介紹女朋友,看來是來真的。
張瑤打了個過來的手勢。杜宇心領神會,站起來說:“走,過去一起吃。”
“別鬧啊。”方木的臉一下子紅了。
那邊的女孩倒是落落大方的樣子,端起盤子把對面的兩個位子空出來。
“你總不至於連這點膽子都沒有吧?”見方木坐着不動,杜宇小聲慫恿着。
方木遲疑了一下,心一橫,站了起來。
“這是我的同學方木,和我一個寢室的。這是瑤瑤的同學,鄧琳。”
“你好,神探。”鄧琳的聲音有點沙啞,很性感。
聽到“神探”二字,方木更加不知所措了,頭也不擡的“唔”了一聲,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就埋頭吃飯。
餐桌上一下靜下來,過了幾秒鐘,方木感到杜宇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幹嘛?”方木擡起頭,纔看見鄧琳的手伸在半空,舉也不是,落也不是,表情十分尷尬。
方木忙伸過手去,卻忘了手裡正握着勺子,結果弄了鄧琳一手菜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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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方木手忙腳亂地在口袋裡找面巾紙,好不容易翻出一包,鄧琳已經用從包裡拿出的一包面巾紙擦乾淨手了。
這下輪到方木尷尬了,呆坐了幾秒鐘,索性不再作聲,拉過托盤大口吃飯。
整個午飯時間,都是杜宇和張瑤在不鹹不淡的找話題活躍氣氛,真正的兩位主角都悶頭吃飯,一聲不吭。
方木先吃完了,很想馬上離開,一想不太禮貌,就摸出一根菸慢慢的吸。鄧琳一直在斯文的吃喝,煙霧飄過來,微蹙着眉頭用手輕輕扇走。
方木沒有掐滅香菸的意思,趁她不擡頭,仔細的打量着鄧琳。
身高大約在165cm,長髮被隨意地綰在腦後,幾綹挑染成黃色的頭髮垂在臉旁,鵝蛋臉,皮膚白皙,眉毛精心修飾過,塗了睫毛膏,口紅不是便宜貨,耳朵上戴着鑽石耳釘,和項鍊搭配成完美的一套。穿着鵝黃色吊帶背心,肩膀上有穿過泳裝的痕跡。看起來皮膚細膩,應該不是生活在海邊,估計剛剛從海邊度假回來。白色短裙,雙腿修長,彩色涼拖鞋,腳趾甲途成淡淡的珠光紫色。
這是一個家境優越的嬌小姐,從她待人接物的態度來看,父母不是高級知識分子,就是政府官員。
鄧琳大概感覺到方木一直在觀察她,臉色有些微紅。吃完飯,她拿出紙巾輕輕揩揩嘴角,站起身,禮貌地告辭。
“我有點事,先走了。”說完,衝每個人點點頭,端起托盤步履輕盈的走了。
看她走遠,張瑤失望地嘟起嘴:“你怎麼搞得嘛方木。”
方木叼着煙,眼瞅着天花板沒有理會她。
“你這傢伙!”午休的時候,杜宇還滿懷遺憾的說個沒完。
“人長得漂亮,家境也好,她爸爸是當地的工商局局長呢。很多人追求她,張瑤可是費了不少口舌,她才答應跟你聊聊的。”
“你喜歡你去追!我沒興趣。”方木脫的只剩下短褲,拉過毛巾被蓋在身上,“告訴張瑤,我謝謝她,不過別爲我費心了。”
“靠,好心沒好報。”杜宇也準備午睡了,脫掉衣服後發了一會呆,“嗬嗬,腿真長。”他意猶未盡的咂咂嘴。
“賤人!”罵完,方木忍不住笑了。
杜宇的鼾聲很快在寢室內響起,方木卻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女朋友?
靠,我怎麼跟阿Q似的。
我需要一個女朋友麼?
長期以來,儘管方木在學院裡獨來獨往,很少跟別人交流,不過也能感覺到幾個女孩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異樣。只是自己習慣性的迴避所有人,所以那些眼神漸漸投向了其他開朗、熱情的男孩子。
陳希。
這個名字讓方木的心情驟然低落。他翻轉身,讓自己的臉緊貼着涼涼的牀沿。
不要說親吻、牽手,連那最簡單的三個字,都沒有來得及向陳希說出口。有些事情,一旦錯過,就是一生。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至尊寶面對抵在咽喉的劍,說了一句真實的謊言:“如果上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會對她說我愛她,如果說非要給這份愛加一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
如果上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倒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甚至是認識陳希。
不要想了,方木眨眨已經有點潮溼的雙眼,既然選擇要和過去說再見,就要選擇一切都忘記。
朦朧中,方木竟想起鄧琳,中午明明仔細打量了她半天,現在卻一點也想不起她的模樣。
只記得她用“心相印”牌的紙巾,紙巾袋上印着幾米的漫畫:向左走,向右走。
下班之前,邰偉在走廊裡遇見了經文保處副處長趙永貴。老趙倚着窗臺悶悶地抽菸,腳邊已經有好幾個菸頭。邰偉走過去打了個招呼。老趙回過頭來,深陷的雙眼中佈滿血絲。
“你們那個案子怎麼樣了?”邰偉遞過去一支菸。
老趙扔下手中的菸頭,接過邰偉遞過來的煙,點燃後深吸了一大口。
“沒頭緒。”他用手使勁按着太陽穴,“排查了快600人了,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你們那個案子呢?”
“一樣。”邰偉有些喪氣地說。
兩個人相視苦笑了一下,默默的吸菸。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雨,玻璃窗很快就模糊一片。邰偉看着玻璃上不斷流下的雨水,忽然想起和方木在大雨中尋找佟卉時的情形,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那個臉色蒼白,沉默寡言,略帶點神經質的男孩子,上次見面的時候,感覺氣色好了很多,眼神中也多了些年輕人應有的活潑。
是啊,讓這樣一個年輕人整天面對那些血淋淋的兇殺案,的確殘忍了點。他應該像其他同齡的男孩子一樣,平靜、快樂、沒心沒肺的生活。畢業、就業、娶妻、生子,享受一個普通人應有的平凡的快樂。
丁樹成說他有察覺犯罪的天賦。然而,邰偉感覺不到這種天賦能帶給方木快樂。記得上次邰偉試探着問他爲什麼會對行爲證據學感興趣,他回答說不知道。這顯然不是實話,他好像始終在某種回憶中掙扎卻無力自拔。而這段回憶的盡頭,又是一段怎樣驚心動魄的經歷呢?
這樣一個人選擇普通人的生活,邰偉不知道該爲他高興還是感覺可惜。就像手裡的這件案子,如果他在,也許就不會這麼毫無頭緒。可是上次方木的態度讓他有點發怵,儘管事實證明情殺的偵破思路暫時行不通,邰偉仍然沒有再次拜訪方木的打算。
“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就意味着又有人死了。”
這小子,真希望有一天毫無牽掛的去找他喝頓酒,輕輕鬆鬆的大醉一場。
“邰偉。”老趙冷不防開口了。
“嗯?”邰偉趕快回過神來。
“上次**那個案子你們幹得不錯。”老趙用手使勁捋着頭髮,“我總覺得7。1案件的兇手不正常,可能是個心理變態,可是又找不到什麼線索。你幫我分析分析?”
“我?”邰偉指指自己的鼻子,“別逗了,我哪有那兩下子。”
不過老趙的話倒是讓邰偉心裡一動。的確,犯罪心理畫像在**一案的偵破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7。1案件也好,海洛因殺人案件也好,兩起案件的作案手法都有不同尋常、無法解釋之處。如果能再次對兇手進行心理分析,也許對案件偵破會有不小的推動作用。
“找個心理專家幫幫忙吧。”
老趙明顯猶豫了一下,他把吸了一半的煙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碾滅,“再說吧。”
他看看手錶:“下班了,媽的,今天不加班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說完,衝邰偉揮揮手,轉身走了。
邰偉目送着有點駝背的老趙消失在走廊盡頭,一個50多歲的人了,才混上副處長,壓力可想而知。
此時,方木正坐在教室裡,看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發呆。
下雨總能引起人的無限遐思,至少,也能讓人無法關注眼前的事。
這堂課仍然是宋老師的課,這老先生在校外兼職律師,無法在學校安排的上課時間給研究生上課,只好用課外時間。已經過了晚飯的時間了,他還沒有下課的意思,只是說“休息一會”。
暗暗叫苦的學生們冒着雨跑到附近的小超市買了點麪包什麼的充飢。膽子大一點的,收拾好書包悄悄溜了。宋老師在辦公室裡喝了茶,吸了煙,精神抖擻的回到教室,發現教室裡少了不少人,臉頓時拉下來,從皮包裡摸出點名冊。
此起彼伏的答“到”聲讓方木回過神來,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孟凡哲。已經很久沒有老師點名了,方木也就一直沒和孟凡哲坐在一起。現在挪過去已經來不及了,方木有點替孟凡哲擔心,也不願意看到孟凡哲尷尬萬分的一幕。
看得出孟凡哲有點緊張,硬邦邦的直着腰坐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宋老師手裡的點名冊。
“王德剛。”
“到。”
“陳亮。”
“到。”
“初小旭。”
“到。”
怎麼辦?方木把頭扭過去。
不在餐桌上碰掉餐具是良好的教養,在別人把餐具碰掉時裝作沒看見是更好的教養。
下次吧,這次我實在無能爲力了。
“孟凡哲。”
孟凡哲大概遲疑了一秒鐘,之後就半站起身清晰的答了一聲“到。”
方木驚訝極了,扭過頭去,正好遇到孟凡哲的目光。孟凡哲衝他笑笑,愉快的眨了眨眼睛。
晚上臨睡前,方木在洗漱間遇到了孟凡哲,他手裡拎着滿滿兩大壺剛剛燒好的開水。
“你這是幹嗎啊?”方木邊擦臉,邊指着水壺問他。
“嗬嗬,給湯姆洗澡。”孟凡哲笑着說。
“那也用不了這麼多吧,真浪費。”
“你不知道,湯姆很淘氣的,總是弄得渾身髒兮兮。”孟凡哲幸福的像湯姆它媽,方木記得劉建軍叫孟凡哲傑瑞,忍不住要笑。他看看左右,洗漱間裡只有他和孟凡哲兩個人。
“你,”方木看着孟凡哲,小聲說:“好像不怕點名了。”
“嗯!”孟凡哲使勁點點頭,“應該是的。”他把手裡的水壺放在地上,鄭重其事的伸過手來:“方木,非常感謝你那時對我的幫助。”
方木笑着把手伸過去握了握,“別客氣。”
“有空去我那裡玩。”說完,孟凡哲衝方木揮揮手,拎起水壺走了。
看着輕鬆的孟凡哲,方木感到由衷的愉快。他看看鏡子裡的自己,微笑漸漸爬上臉龐。
方木,沒有什麼是過不去的。
一連下了2天的雨,9月初的天氣,竟有些微微的涼意。
方木撐着傘,小心的踏上圖書館的臺階,牆上貼着一張紙,方木掃了一眼,好像是什麼尋人啓事。一片飄在水上的落葉險些讓他滑倒。他擡起頭,彷彿昨日還鬱鬱蔥蔥的大樹已經略顯金黃,一陣風吹來,又有幾片樹葉飄然落下。
5分鐘前,喬老師打電話讓他到心理諮詢室去,電話裡沒說什麼事,只說讓他速來。
心理諮詢室在圖書館的二樓。這是全市第一個設在大學校內的心理諮詢室,負責人是喬允平教授。2000年的時候,省教委開了個關於關注大學生心理健康的會,號召全省高校設立專門的心理諮詢機構,建立大學生心理干預機制。J大選擇了法學院和教育學院的幾個教師組成了J大心理諮詢室。喬允平教授的年齡最大,被推舉爲負責人。成立兩年多來,前來諮詢的人寥寥無幾(這並不意味着J大所有人都沒有心理問題,只是大多數人都不肯直面自己的問題而已),喬允平教授平時瑣事纏身,慢慢的也就很少來這裡。所以,今天喬教授讓方木來這裡找他,方木感到很納悶。
敲敲門,裡面傳來喬允平教授中氣十足的聲音:“進來。”
方木推門進去,才發現諮詢室裡不僅僅只有喬教授一個人。
靠牆的沙發上,坐着兩個來訪者,都穿着警服,其中一個佩戴着一級警督的警銜。見方木進來,兩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喬教授坐在辦公桌後,面前是厚厚的幾本卷宗,其中一本攤開在他的手裡。他從老花鏡上方看了方木一眼,示意他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同時遞過去一本卷宗。
兩個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喬教授頭也不擡的說:“我的學生。”
這絲毫沒有減少他們眼中的疑惑。
方木有點尷尬,只好坐下來翻開那本卷宗。
只翻了一頁,方木就知道這是什麼了:曲偉強和王倩被殺一案的卷宗。
接案紀錄。驗屍報告。現場勘驗報告。現場圖片。走訪筆錄。方木有點漫不經心的翻着。
曲偉強俯臥在草皮上,雙臂展開,手腕處的斷骨清晰可見。
擺放在門柱旁邊的雙手,蒼白,毫無血色,彷彿從塑料模特上截下的假手。
顱骨塌陷,臉上表情沉靜。
一瞬間,方木彷彿回到了他隻身站在球門前的那個夜晚。身邊的一切彷彿都安靜下來。四周擺滿了書的書架,喬教授和那兩個端坐在沙發上的警察,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牆上弗洛伊德的大幅油畫都似乎是遙不可及的景象。
一個人彷彿在他胸口慢慢浮現,伸出長長的,如藤蔓般的雙手,慢慢將方木的全身緊緊纏繞,之後便悄悄嵌入方木的皮膚,不留一絲痕跡。只是那刺痛般的觸覺開始在全身蔓延,有種感覺在體內漸漸甦醒,冷靜而清晰。
草皮。門柱。雙手。利器。
“砰砰砰!”有人敲門。方木也一下子驚醒過來。
“進來。”
走進來的是圖書館的孫老師,手裡捧着一摞書。
“喬老師,這是你要的書。”
“放這吧。”喬教授面無表情的指指桌子。
孫老師小心翼翼的把書放在桌子上僅有的一塊空地上。轉頭衝方木笑笑,拉開門走了。
喬教授又看了一會卷宗,之後在那摞書裡抽出幾本翻了翻,就點燃一根菸,靠在椅子上沉思。
兩個警察畢恭畢敬的坐在沙發上,一聲也不敢出。
良久,喬教授突然坐起身,開口問道:“你怎麼看?”
方木愣了一下,一瞬間竟沒有意識到喬教授是在問他。
“我?”
“對。”
“我還沒考慮好,要不老師還是你先……”
“讓你說你就說,怎麼這麼婆婆媽媽的?”
喬教授指指那個一級警督:“這是公安廳犯罪心理研究室的邊平處長,也是我的學生,就是你的師兄。你有什麼好怕的?”
邊平衝方木點點頭。
“看完這本卷宗,哪裡引起了你的注意?”喬教授盯着方木的眼睛問。
方木略略沉吟了一下,簡單地回答道:“手。”
喬教授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繼續問道:“兇手在殺死被害人以後砍掉了他的雙手,並丟棄在球場上。你的感覺是什麼?”
這一次方木考慮的時間要長一點。
“剝奪。”
“哦?”喬教授揚起眉毛,“怎麼講?”
“死者生前是一個足球愛好者,也是校足球隊的守門員。我不太懂足球。但是我知道,足球場上唯一一個可以用手觸球的人就是守門員。而對於守門員來講,雙手是他在球場上守護球門的武器。砍掉一個足球守門員的雙手,就意味着剝奪他最寶貴的東西。而在這種剝奪背後,我感到一種……”方木頓了一下,“嫉妒。”
喬教授還是沒有表情,只是將手邊的煙盒推了過去。
他不再盯着方木,而是轉向沙發上的兩個警察。
“本案中的第二個死者王倩,在被兇手**後,掐死,然後**。不過他最後又把王倩拼成了一個人形。這就是最耐人尋味的地方。如果說兇手在現場留下的標記都代表着他的某種特殊需要的話,第一個死者身上的標記砍斷雙手意味着一種源自於嫉妒的剝奪,”他用手指指方木,“那麼,**被害人後又把她拼成人形,又意味着什麼呢?”
方木和那兩個警察都像聽課般屏氣凝神的看着喬教授。
“我覺得,兇手對死者王倩有一種重新塑造的渴望。他好像既對王倩的肉體充滿愛慾,又對它滿懷鄙棄。這種矛盾的心理支配他**了死者後,又將其掐死、**。而在他內心深處的一種渴望擁有‘全新的’王倩的情感,又支配他將死者重新拼成人形。我想,兇手在將死者的屍塊重新拼接的時候,一定處於一種極其複雜的心理狀態下。有報復的狂熱,有徵服的快感,也有對一切無法挽回的傷感和悔意。”
喬教授指指卷宗,“我看到公安機關並沒有對王倩的背景和她與曲偉強的相戀過程作詳細的調查。我覺得,這是一個突破口。我的設想是:這大概是一個王倩的追求者,眼看着心愛的女人與其他的男人出雙入對,雙宿雙飛。當他想象到自己心目中純潔、高貴的女神我注意到王倩的外貌相當清純乖巧和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男人在租住的小屋裡瘋狂XX的時候,這種情感就會如火山般爆發。從而做出一些瘋狂的行徑。不過,”喬教授頓了一下,“這只是我的一些設想,因爲有些問題我也想不通,比方說那隻注射器。它也許是屬於被害人的,可是爲什麼會**在王倩的胸上呢?”
“也許是兇手爲了宣泄他對死者肉體的那種複雜情感,隨手拿起來插在王倩胸上的?”邊平插了一句。
“現在還不清楚。”喬教授搖搖頭,“如果覺得我的設想能成立,你就按照這個思路查查看吧。最好從王倩初中時期查起,這種感情的形成時間不是一天兩天,應該有很長時間的壓抑期。”
兩位警察起身告辭,走到門口的時候,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警察回過身來問喬教授:“他也是你的學生?”他用手指指方木。
“是啊。”喬教授揚起眉毛,語氣中帶着一絲倨傲。
那個警察沒有再說話,看了方木一眼,拉開門跟着邊平走了。
回到宿舍裡,方木呆呆地在桌前坐了很久,除了一根接一根的吸菸,幾乎沒有別的動作。
杜宇笑嘻嘻的從外面回來,一進門,嗆得直咳嗽。
你這樣吸菸,小心得cancer,”他邊打開門放煙,邊看着方木嘴邊還在冒煙的香菸,“老兄,用這個法子自殺,似乎慢了點吧。”
方木沒有說話,苦笑着捏了捏眉心。
杜宇的出現讓方木察覺到自己其實一直在思考喬教授給自己看的案子。下午的那種感覺仍然清晰,好像體內的另一個方木在不經意間又悄悄的冒了出來,一下子控制住他的整個身心。他的全部思維都隨着這個方木的出現而被調動起來,就好像一輛插入鑰匙的汽車,一旦啓動,就輕易不肯停下來。
這感覺讓他惶恐。
杜宇走過來,歪着頭小心的看着方木的臉色。
“你怎麼了?”
“我?我沒事。”
“你這傢伙,怎麼又像過去那樣陰個臉?有什麼麻煩事,不妨說出來聽聽。”
方木閉了一下眼睛,旋即睜開,笑笑說:“沒事。吃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