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魅爲了忘卻

血之魅 爲了忘卻

邰偉已經是第二次在課堂上把方木叫走了。

這堂課是刑事訴訟法學。方木和孟凡哲坐在最後一排。孟凡哲一副輕鬆自得的樣子,因爲他與方木做了個約定:如果點名,就由方木捂着半邊嘴幫他應答。方木倒不反對幫他這個忙,只是每次課都要和他在一起,這讓習慣獨處的方木感到很彆扭,另外,這也不是一個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辦法。

方木走出去的時候,感到孟凡哲在身後又變得焦慮、沮喪。他很想安慰他說宋老師再次點名的可能性不大,可是對於方木來講,邰偉的目光更讓他感到緊張。

來到走廊裡,方木小聲問邰偉:“怎麼,又出事了?”

“嗯,沒有死人,不過有一個女孩失蹤了。”

“那女孩年齡不大對吧?”方木脫口而出。

不用回答,邰偉的眼神已經給了肯定的答案。

昨天晚上22點左右,紅園區八間房派出所接到報案,一名在市第八中學就讀的初一女生失蹤。據報案人(失蹤女生的父母)講:該女生名叫徐傑,13歲。平時徐傑下課後就直接回家,大約在17點左右到家。可是昨天一直到22點左右,徐傑仍沒有回家。心急如焚的父母在多方尋找未果後報了案。

調查走訪中,一個路邊的燒烤攤老闆提供了重要情況:大約16:40分的時候,他曾經看到一個貌似徐傑的女孩和一個外表邋遢、身材消瘦的年輕男子講話。派出所的幹警覺得這名男子的體貌特徵與通緝令上的“吸血鬼”很像,就直接上報了市局專案組。

方木和邰偉來到證人所說的看到徐傑和那名男子的地點。方木看看四周,邰偉問他:“你覺得是他乾的麼?”方木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邰偉:“有這一區的地圖麼?”

邰偉說:“早準備好了。”說着,伸手從車裡拿出一張地圖。

想到一塊了。方木笑笑。

這麼長時間以來,這傢伙第一次笑。邰偉心裡想着,伸手打開地圖。

“相信你也發現了,兇手作案的地區非常集中。”邰偉用手指在地圖上點着,“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在這一區裡,包括這個女孩失蹤的地點,也在這附近。”他擡起頭來問方木:“按照我們平時的偵察思路,如果犯罪嫌疑人把多次犯罪的地點都選在一處的話,通常認定他不熟悉犯罪地點,也就是說外地人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大。你爲什麼認爲他就住在附近呢?”

“他不一樣,”方木搖搖頭,“這個人下手的隨機性比較強,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刻意的去選擇被害人,不過也許這次有點例外,”他擡起頭來看着邰偉,“他開始選擇一些年輕人。”

邰偉想了想,“那,你覺得這女孩還活着麼?”

“有可能。”方木看看手錶上的日曆,默默地在心裡算了算,“兇手有20天左右作一次案的規律,而這一次,距離上次作案不過一星期的時間。他大概想‘飼養’一些血源,等他需要的時候隨時取用。”

儘管是陽光明媚的上午,聽了這段話,邰偉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把活生生的人“飼養”起來,需要的時候,就像宰豬宰羊那樣殺掉、吸血。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

“去精神病院吧。”方木跳上車,“如果我沒猜錯,那我們還有點時間,一定要在他感到需要之前抓住他。”

C市的大部分醫院都設有精神科,不過專業的精神病醫院只有兩家。邰偉安排手下的同事去其它醫院(特意強調不要讓局長知道),自己和方木去了那兩家專科醫院。

方木要查找的是近五年來因妄想症前來諮詢或者入院治療的人,尤其是那些妄想內容與血液有關的人。第一家醫院倒是很配合,可惜一無所獲。在第二家醫院調查的時候,邰偉剛剛說明來意,院長就想起一個人。

這個人叫馮凱,男,兩年前,當他26歲的時候,曾因父親和哥哥在一年內相繼去世而患上嚴重的抑鬱症。入院後,馮凱還算配合治療,看起來抑鬱症也在逐步的好轉中。可是有一次護士發現他在室外散步的時候抓住了一隻小鳥,並生飲其血。隨後,他向醫院要求輸血治療,因爲他認爲自己患有嚴重的貧血症。醫院對他進行了詳細體檢後發現他血液內的血紅蛋白數量完全正常。但馮凱不接受這個事實,堅持認爲自己嚴重貧血。由此,醫院發現他同時還患有妄想症。針對妄想症治療了一段時間後,馮凱突然不辭而別。

在醫生和護士的印象中,馮凱身高173cm,很瘦,不修邊幅,他的病房總是亂七八糟的。馮凱不愛與人交往,也沒有人來探視過他。他突然消失後,醫院曾經去找過他,結果發現他在醫院登記的地址是假的。

這條線索讓方木和邰偉興奮不已。考慮到馮凱很有可能也是個假名字,方木建議邰偉馬上調查兩年前因血液疾病相繼去世的父子,並且在全市範圍內,尤其是紅園區內尋找這個叫馮凱的人。

兩天後,調查結果終於出來了。C市共有1244個叫馮凱的人,沒有一個符合查找條件。而在兩年前相繼死於血液疾病的父子也沒有姓馮的,不過卻有一對姓馬的父子因患再生障礙性貧血分別於1998年和1999年相繼去世。父親馬向文早年喪偶,1998年因再生障礙性貧血去世。馬向文生前育有兩子。長子馬濤在父親去世一年後因患急性再生障礙性貧血去世。次子**繼承了父親馬向文留下的房產一套,而這套房子就在紅園區常青北街83號—4。此處距離五個案發地點都沒有超過5公里。

“就是他!”

在紅園區常青北街派出所的戶籍室裡,方木看着電腦屏幕上的一張照片斬釘截鐵地說。

儘管照片裡的**頭髮整齊,表情安詳。可是方木還是在那雙略顯呆滯的眼睛裡看到了深深的焦慮與絕望。

邰偉在此時顯得很謹慎,他把姚曉陽、佟卉被殺案和徐傑失蹤案的兩個目擊證人找到了派出所。徐傑失蹤案的證人不能肯定**就是當天他看到的人。而姚曉陽、佟卉被殺案的目擊證人非常肯定地說**就是當天去他的食雜店買礦泉水的人。

“錯不了,比照片上瘦點,不過肯定是他!”

不能再猶豫了。邰偉馬上向局裡申請調集人手對**實施抓捕。臨走的時候,邰偉問方木是在這裡等還是先回學校。

方木馬上說在派出所等消息。邰偉囑咐派出所的同事照顧好方木,轉身要走,卻被方木一把拉住了胳膊。

“要小心。這個人,很危險。”

晚上20時22分。

這是一棟房齡至少在20年以上的老樓。經調查,這是紅光拖拉機制造廠的職工家屬樓。邰偉仰頭看着三樓的窗戶,深藍色的窗簾把窗戶擋得嚴嚴實實,隱約可見裡面透出橘黃色的燈光。

參加行動的幹警一共有9個人,邰偉簡單劃分了攻擊組、支援組和封鎖組。攻擊組負責入室後製服犯罪嫌疑人,支援組負責營救被害人(當然,如果被害人還活着的話),封鎖組負責封鎖樓道和窗外,防止犯罪嫌疑人脫逃。

爲了確保行動成功,下午邰偉和另一名幹警化裝成煤氣公司的工作人員進入一樓住戶家進行了勘察。該住戶的房型與三樓**家的房型一致,都是兩居室。邰偉分析被害人很有可能被拘禁在北面的小臥室裡。他要求支援組只要進入室內,不管犯罪嫌疑人是否被馬上制服,都必須立即尋找機會進入北臥室營救被害人。

20時25分,營救行動準時開始。

邰偉帶着攻擊組和支援組悄悄摸上三樓,在右側那扇門前停下。門上沒有裝貓眼。等攻擊組在門兩側埋伏好,邰偉擡手敲門。

沒有迴應。可是邰偉注意到裡面傳來輕輕的腳步聲,門下透出的光線也被遮住了。

邰偉又敲了三下門,還是沒有迴應。

邰偉大聲說:“這家沒人,到對面去吧。”

邰偉轉身敲響了對面住戶的門,一個女聲很快響起:“誰啊?”

邰偉大聲說:“我們是製藥三廠的,我們廠最近研製了一種新產品,叫補血樂,專門治療各種血虛、貧血。爲了回報廣大消費者,特意開展百萬藥品大贈送活動。今天我們給您登門送藥,不收取任何費用。”

“是麼,等等。”

門開了,一個頭發蓬鬆的中年女性探出頭來,“是免費的麼?”

幾乎是同時,對面的門也忽然打開了。

攻擊組的幹警一躍而起,突然衝着開門的人猛撞過去,他猝不及防,被仰面撞倒在地。

邰偉丟下被嚇得目瞪口呆的中年婦女,疾步衝入302房間。

那個人被幾個幹警死死的按在地上,一個幹警揪起他的頭髮,“說,叫什麼名字?”

邰偉從他身邊經過,只瞥了一眼,就肯定這個人就是**。他沒有停頓,跟着支援組徑直來到北臥室門前。

門關着,一個支援組的同事一腳把房門踹開,邰偉舉槍向室內瞄準。

屋裡沒開燈,隱約可見一張大牀上躺着一個人。其他幹警進入室內搜索,邰偉直接來到牀前,用手電一照,一個女孩呈“大”字形被捆在牀上,雙手和雙腳都被綁在牀頭和牀尾的欄杆上。女孩頭髮散亂,雙目緊閉,嘴被膠帶封住。邰偉認得她就是失蹤的徐傑。

她還活着麼?

邰偉把手放在女孩的鼻子下面,感到仍有熱氣,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同事們確認室內別無他人,邰偉讓他們給昏迷的女孩鬆綁,同時通知樓下的封鎖組叫救護車。

事先停在小區門口的救護車很快就開到了樓下,迅速把女孩送往醫院進行檢查。

犯罪嫌疑人已經被戴上手銬,臉朝下趴在客廳裡,兩個支援組的同事用槍指着他的頭。

邰偉揪起他的頭髮,感到手上油膩膩的很不舒服。他看着**的臉,蒼白,消瘦,嘴邊滿是黃痂,眼角糊着眼屎,鼻子大概是剛纔被撞破了,流着暗紅色的血。**的身子不住扭動着,嘴裡喃喃自語:“血……快止住…”

“你叫**?”邰偉大聲問。

**微微睜開眼睛,看了邰偉一眼,又閉上眼睛,嘴裡還是念叨着:“血……血……快幫我止住。”

邰偉突然很想用槍柄在他的臉上狠狠地來一下,可是他及時剋制住了自己。他站起身,厭惡的一揮手:“帶走!”

常青北街派出所的值班警察不時好奇地打量着這個奇怪的男孩。

整整一個晚上,他都沒有說話,不是吸菸,就是瞅着前方出神,面前的盒飯一口也沒動。

電話響了,值班民警拿起來說了幾句,就轉頭問:“你叫方木麼?”

男孩猛地扭過頭來,眼睛裡霎時放出咄咄逼人的光芒。

“找你的。”

方木站起身來,可能是由於坐的時間太長,他的雙腳有些僵硬,在他疾步走過來的這幾米距離中,桌椅被撞得乒乓作響。

“喂?”

話筒裡一片嘈雜,能聽見大聲的吆喝和警笛尖利的呼嘯,邰偉的聲音急促,但是很興奮:

“抓到了,就是他!”

“那女孩呢?”

“沒事,現在在醫院呢,我剛纔打電話問過了,醫生說除了受到驚嚇和營養不良,沒什麼大礙。”

方木閉上雙眼。

放下電話,方木才感到剛纔被桌椅磕碰的地方疼得鑽心。

他回到桌前坐下,沉默了一會,他打開面前的盒飯。

“對不起。”

值班民警看見方木的臉上露出虛弱的,卻如釋重負般的微笑。

“能給我一杯水麼?”

邰偉一直忙到晚上10點多才想起送方木回去。在車上,他告訴方木技術科已經確定**的指紋與現場遺留的大量指紋完全符合,雖然**現在還不開口,但是起訴他完全沒有問題。

方木沒怎麼說話,只是看着窗外的夜色出神。

“你回去好好休息,過幾天我找你。”邰偉注意到方木疲憊的神色。

在校門口,方木下了車,向邰偉道別後,轉身要走,邰偉“哎”了一聲。

方木回過頭。

邰偉從駕駛室裡探出頭,手肘拄在車窗上,盯着方木看了幾秒鐘,臉上露出笑容。

“小子,你很棒。”

方木笑了一下,揮揮手,轉身走了。

現在已經接近午夜,大多數學生宿舍樓都是漆黑一片。路燈稀稀落落的點綴着校園,前方是一個個昏黃的光圈,能看見不知名的小蟲在燈泡下飛舞。方木在校園裡慢慢地走着,彷彿夜遊的魂靈般沒有一絲聲響。

擡起頭,深藍色的天空中繁星閃爍,胸腔裡是微微帶着涼意的新鮮空氣。

有一種浪漫的說法:人死後,就會變成天上的星星。照亮親人,也照亮仇敵。

你們,可以安息了。

有人在低聲夢囈。

有人在磨牙。

衛生間裡的水龍頭滴答作響。

樓上彷彿有人穿着拖鞋在輕輕走動。

方木感到頭上霎時佈滿了細細的汗珠,叼着煙的嘴脣也顫抖起來。

他惶恐地向兩邊張望。

走廊兩側,一扇扇門緊鎖着,沉默不語,又彷彿不懷好意。

方木不由自主地向走廊的另一側走去。

兩側的門漸漸向後退去。方木緊盯着前方,那一團漆黑中隱藏着什麼呢?

他不敢向左右看。那一扇扇平凡無奇的門在深夜的走廊裡彷彿都有了生命,偷笑着目送這個戰慄的獨行者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命運。它們其中的某一扇門好像會隨時打開,把他引向那誘人卻又致命的歧途。

鼻子裡突然有焦糊的味道。

方木幾乎要叫出聲來,走廊兩側的門突然燃燒起來。一個模糊的人影在不遠處的濃煙中若隱若現。

方木把手伸進書包,一邊向後退,一邊狂亂地摸索着那把軍刀。

當他終於握住那略有起伏的刀柄的時候,心裡卻更加緊張。

那個模糊的人影慢慢向他走來。

方木突然知道他是誰了。

不,不要。

這時,方木身後的一扇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睡眼惺忪的大個子揉着眼睛走了出來,看到方木,剛纔還迷迷糊糊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

“你在幹什麼?”

方木認得他是刑法專業的劉建軍。

他幾乎要狂喊出來:“快跑!”可是這兩個字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嚨裡。

走廊裡的濃煙和火焰在一剎那消失了。另一側,依舊漆黑一團,看不到任何東西。

“沒,沒什麼。”

方木把手從書包裡慢慢抽出來。

劉建軍皺着眉頭看了看他,鼻子裡“晤”了一聲,轉身踢踢踏踏地向衛生間走去。

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衛生間裡,313寢室的門也悄無聲息地開了。杜宇探出頭來,向衛生間的方向望了一眼,回過頭來小聲說了一句什麼,就看見陳瑤披散着頭髮快步跑了出來。

這時杜宇也看見了在走廊裡呆立的方木,揮手示意他趕快進來。

陳瑤跑過方木身邊的時候,方木感到她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

“對不起。”方木坐在牀上喘了半天氣後,擡頭對杜宇說。

“你小子,我以爲你不回來了呢。”杜宇抓抓頭說,“我還以爲是保衛處的人,差點把我嚇成陽萎。”

方木無力地笑笑。

“你沒事吧,臉色不太好。”

“沒事。”方木搖搖頭,“你睡覺吧,打擾了你的好事,抱歉了。”

杜宇不好意思地應了一聲,上牀拉開被子,不一會就傳出了鼾聲。

方木關掉燈,在黑暗裡靜靜地坐了好久,等呼吸完全平靜下來,才脫掉衣服鑽進被子裡。

你們又來了?

牀前的人默默無語地站着。一雙手在身後輕輕搭上我的肩膀。

“其實,你跟我是一樣的。”

不用回頭,我就知道那是已經面目全非的吳涵。

不,我跟你不一樣!

**在歸案後的第四天終於開口,很痛快地承認了這四起殺人案是自己所爲。不過他堅持認爲自己殺人吸血是爲了自救,因爲他和他父親、哥哥一樣患有嚴重的貧血症。看守所特意找了醫生給他做身體檢查,結果證明他的血液完全正常。由於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市局決定儘快移送檢察院起訴。

邰偉在電話裡向方木簡單告知了案件的進展情況。方木提出要跟**面談一次,邰偉有些猶豫,不過最後還是答應下來。

這次面談被安排在看守所的一間會客室裡。邰偉提出要和方木一起,方木堅持獨自和**面談,邰偉拗不過他,只好同意。送方木進去的時候,邰偉再三囑咐他一定要小心。

“在看守所裡給這個傢伙安排了一間單人監所。爲什麼?他進去的第一天夜裡就襲擊其他犯人,咬住人家的喉嚨不鬆口。沒辦法,只好給他安排到單人監所。”

會客室只有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都被固定在地上。四周沒有窗戶,只有一扇鐵門。邰偉指着鐵門上的一個紅色按鈕說:“我們就在隔壁。等談話結束,你就按這個,我們就會接你出去。”他停頓一下,“如果有什麼危險,也按這個,懂了麼?”

方木點點頭。

邰偉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木,“還有,你沒帶什麼武器吧?”

方木想了想,伸手從書包裡把軍刀拿出來,遞給了邰偉。

“你帶着這玩意幹嗎?”邰偉接過軍刀,皺着眉頭打量着,“暫時沒收,完事再還給你。”

他舉起一根指頭,臉上做出威脅的表情說:“按理說,你這個都是管制刀具,明白麼?”

方木笑笑,沒有作聲。

邰偉把刀揣進衣兜裡,“你坐一會,我去提人。”

幾分鐘後,門外響起了腳鐐與地面摩擦的刺耳聲音。

**步履蹣跚地被兩個看守帶進會客室。他一直低垂着頭,能看見被剃光的腦袋上還有幾處淤傷。看守們把他按在方木對面的椅子上,剛要把他的手腳銬在桌椅上,方木說:“不要銬他。”

“不行。”邰偉非常乾脆地拒絕了。

方木把邰偉拉到一邊,小聲對他說:“我需要他完全放鬆,才能得到我要的東西。”

現有資料顯示,儘管幼年喪母,但是**在26歲之前一直是一個正常成長的男孩子。高中畢業後直接升入大學,大學期間除了一次考試不及格之外沒有任何人生瑕疵。大學畢業後在一家小公司任業務員。平時雖然與人交往甚少不過也沒表現出精神錯亂的徵兆。談過一次戀愛,後來無疾而終。如果說**一直在一條普通卻平坦的人生之路上按照固有的軌跡勻速前行的話,那麼他26歲之後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並就此改變了他的一生,也讓很多無辜的人命喪黃泉。

方木要探求的,就是他兩年來的心路歷程,這也是全案中所有迷題的答案。

“不行,這傢伙很危險,我要爲你的安全負責。”

“我不會有事的。萬一有情況,我就按鈴。”

邰偉看看方木,猶豫了一下,示意兩個看守不必銬住**。隨後,他走到**面前,厲聲說道:“你老實點,聽到沒有!”

等邰偉和兩個看守出了鐵門,方木才重新回到桌前坐下。他攤開筆記本,按下錄音機的錄音鍵。

“你叫**?你好,我是市局行爲科學處的。”方木本想說自己是電視臺的,話到嘴邊,決定臨時胡謅一個身份。

對方毫無反應,依舊低垂着頭。

“你聽到我的話了麼?**,請你擡起頭來。”方木提高了聲音,同時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

**慢慢擡起頭來。

方木屏住呼吸。

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在頭頂刺眼的白熾燈下,**的雙眼一片灰白,好像沒有瞳孔一般,就像兩塊墓碑鑲在臉上,看不到一絲生氣。

霧靄中死寂的墳場;隨風搖擺的枯枝;遠處若隱若現的殘磚斷瓦,一瞬間,方木彷彿置身於無法自拔的夢魘,耳邊竟傳來隱隱的喪鐘和烏鴉的哀叫。

方木和他對視了幾秒鐘,直到他重新低下頭去,方木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我今天來,”方木竭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是因爲我對你很有興趣。不介意的話,我想和你談談你和你所作的這一切。”

**依舊不作聲,雙手夾在腿中間,方木注意到他在前後搖晃着身體,輕微,但是很有節奏。

他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本能的逃避。

“你受過高等教育,也許你也清楚,我個人的意見不會對法院的判決產生任何影響。”方木慢慢地說:“但是我能感覺到,你的心中有不爲人知的痛苦,如果你不想讓這痛苦一直折磨你到死,如果你想讓那些誤解你的人瞭解事實的真相,那麼,請你相信我,告訴我。”

**似乎無動於衷,幾秒鐘後,他重新擡起頭來,“很多人都覺得我是殺人惡魔,對麼?”

方木點點頭。

**似乎慘笑了一下,搖搖頭,“你們不知道,我不想殺人的。”

“爲什麼這麼說?”

**沒有作聲,呆呆地望着方木身後的白牆,身子又開始有節奏的前後搖晃。

方木想了想,拿出一盒煙,抽出一支遞過去:“要不要來一支?”

**擡起頭,凝視着遞到眼前的香菸,緩緩地搖了搖頭,眼神中掠過一絲輕蔑。

方木自顧自地點燃一根香菸,用力地吸了幾口,大團的煙霧在他和**之間瀰漫。方木能感覺到**的目光隨着煙霧慢慢流轉,最後落在他嘴邊的香菸上。

“吸菸有害健康。”他突然乾巴巴地說。

“哦,那你覺得你的健康狀況如何?”方木馬上抓住這個話題。

**盯着方木看了幾秒鐘,搖了搖頭:“不好。”

“哪裡不好呢?”

**臉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他把目光從方木臉上移開,輕聲說:“我有嚴重的貧血症。”

“可是已經有醫生給你做過身體檢查了,你的血液完全正常。”

“他們知道什麼!”**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上身挺直,手也猛地從兩腿間抽了出來,“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最清楚!我爸爸死於白血病,我哥哥也是,我,我早晚也會全身血液枯乾,像一具乾的掉渣似的木乃伊一樣死掉。我知道的。”

“你不相信醫生的診斷?”

“他們都是騙子,他們都希望我死掉。他們不肯幫助我。我給你錢,給我輸血!他們居然說不行。這是什麼道理?爲什麼不行,我爸爸躺在病牀上,臉色越來越白,我知道那是血液在慢慢乾涸,輸血之後呢,他就能走路了,能吃飯了,能跟我說話了。爲什麼不給我輸血?他們就是希望我死,我知道。”

“那你怎麼辦?”

“我不會死,我不會像我爸爸和哥哥那樣,躺在牀上一直到燈枯油盡,我不會的,我要自己救我自己!”

方木如觸電般呆住,耳邊的一切似乎突然變得遙遠……

一張借書卡;十一個戰慄的年輕人;長髮紛飛的陳希;惡魔的盛宴;木炭般焦黑捲曲的老四和王建。

還有他。

鼻子裡突然是焦糊的味道,眼前的人漸漸模糊,仔細去看,露出牙齒的嘴在慢慢蠕動:

其實,你和我一樣。

在方木和**面對面交談的時候,邰偉一直在隔壁的監察室通過攝像頭注視着室內的一舉一動。另外一個看守手握着電警棍,眼盯着屏幕,心卻在斜對門的值班室裡。那裡不時傳出同事們的喝彩聲和咒罵聲。

世界盃熱身賽,法國對韓國。場上比分2—2平,齊達內已經受傷下場。

邰偉的手機突然叫起來。

“喂,邰警官麼?我是紅園區分局小陳。”

邰偉剛想問“是哪個小陳”,電話裡出現了一個急切的聲音。

“邰警官麼?我是徐連生啊。”

邰偉更加摸不着頭腦,這個徐連生又是誰?

“謝謝你啊,你救了我姑娘,就是救了我們全家啊,我謝謝你啊邰警官!”聲音帶點哽咽。

邰偉想起來了,徐連生是被解救的女孩徐傑的父親。

在接下來的將近10分鐘時間裡,邰偉使盡渾身解數才說服徐連生不要來局裡給他送錦旗,手機信號時斷時續,邰偉不得不走到外面的走廊裡才勉強完成通話。

“這傢伙,真要命。”邰偉一邊嘟囔着,一邊快步走回監察室。路過值班室的時候,看見那個看守提着警棍,大張着嘴巴,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屏幕上朴智星正漂亮地晃過杜加里。

邰偉無奈地搖搖頭,推門進了監察室,只看了屏幕一眼,就大吼一聲:“快來人,把門打開!”

方木屏住呼吸,又一次按下了紅色按鈕。還是沒有反應。

他感到額頭上一下子佈滿汗水。

要不要轉身?身後是自己面對過的最危險的吸血惡魔。

方木還是轉過身來。不要讓他看出自己的慌亂,否則就會相當被動。

“看守去上廁所了吧。”方木假裝漫不經心地回到桌前坐下。他故作鎮靜地擡頭看看**,卻吃了一驚。

**的眼中已沒有了剛纔的信任和懇切,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敵意。

“你不可能再禍害任何人了!”

笨蛋,我爲什麼要說那句話?

必須轉移他的注意力。

“你頭上的傷怎麼搞的?”方木拿出煙盒,抽出一支叼在嘴上,連按了幾次打火機才點燃香菸。

**沒有作聲,只是死死地盯着方木。

方木突然想起,**在進看守所的第一天夜裡襲擊過其它犯人,這些淤傷大概是拜看守和其他犯人所賜。

“你襲擊了其他人?”

**還是不說話,呼吸開始變得粗重。

方木注意到他的變化,心裡緊張得無以復加,可是嘴裡還是說個不停:

“怎麼,吸他們的血?你不是說過,男人的血粗糙,不好吸收麼?”

(靠,我究竟在說些什麼?)

**的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必要的時候,也只好湊合了,比方說你。”

他的眼神一下子變得飢渴,彷彿一隻蝙蝠看見獵物。

方木的大腦一片空白。

“呵呵。”他乾笑了兩聲,“你以爲我會什麼都不帶就來麼?”

“哦?”正要站起身的**猶豫了一下,不過很快就變得釋然,“不可能,他們不會讓你帶武器進來的。”

“是麼?”方木努力讓自己的臉上保持微笑,可是還是忍不住顫抖起來。

**站起身,伸出一隻枯瘦的手,向方木的脖子上抓來。

方木一直繃緊的神經徹底崩潰。他大叫一聲從椅子上滾落下來,連滾帶爬的跑到桌子對面,隔着桌子和**對峙。

兩個人像在玩老鷹抓小雞的遊戲一樣圍着桌子轉圈。**瞪着血紅的眼睛,呼呼地喘着粗氣,嘴角是隨着呼吸噴出的泡沫。好幾次,**試圖跳上桌子,都被方木掄着書包打退。書包裡的東西四散飛舞着落在地上。

“救命!”方木想大聲喊,聲音卻被憋在喉嚨裡出不來。

**終於失去了耐心,又一次跳上桌子,方木掄起書包死命地猛打,由於書包裡的東西基本上都甩空了,軟綿綿地打在**身上,一點力度都沒有。**用手護着臉,向方木猛撲過來。方木往後退了一步,不料踩在了一根圓珠筆上,仰面摔了一跤。

**趁勢壓在方木身上,雙手摸索着方木的脖子,方木一邊阻擋他的手,一邊奮力曲起右腿,猛地一腳蹬出去,把**踹出好遠。

趁他在地上翻滾**的時候,方木爬起來,跑到鐵門前,拼命地敲打着,大叫救命。還沒敲幾下,就感到**從後面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拉倒在地。

剛纔的搏鬥已經把方木的力氣消耗殆盡,他的掙扎越來越無力,而急欲吸血的**雖然看起來瘦弱不堪,可是在血液的誘惑下卻越來越瘋狂。

我要支持不住了,方木看着**大張的嘴離自己越來越近,本能地扭過頭去躲避,卻把自己的頸動脈暴露給了對方。

**粗重的呼吸噴在方木的脖子上,彷彿能想象到那一排尖利的牙齒咬進皮膚的劇痛。

救命……

方木聽到鐵門被重重地打開,有人衝進來,緊接着,**按住自己肩膀的手鬆了下來,他的整個人也軟綿綿地從方木身上滾落下來。

睜開眼睛,上方是邰偉緊張的臉,手中還握着警棍。

“你沒事吧?”

邰偉伸手把方木拉起來,方木搖晃了一下,忙伸手扶住桌子。喘了幾口氣後,他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驟然感到一陣噁心,彎下腰乾嘔了幾聲。

**已經被幾個看守七手八腳地按在地上,正在戴手銬和腳鐐。

方木待雙腿顫抖得不那麼厲害了,就蹲下身,艱難地把散落在地上的東西收拾進書包。

**的頭儘管被按在地上,可是始終用一種平靜得近乎安詳的眼神望着方木。方木不敢與他對視,盡力迴避着他的目光,收拾好東西就搖晃着向門口走去。邰偉忙要去扶他,卻被方木用力打開他的手:“走開!”

說完,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個小時後,J大校門外的一間小飯店裡,邰偉隔着桌子看着對面低頭不停喝水的方木。

“好了吧,還在生我的氣?”邰偉遞過去一支菸。

方木本不想接,瞥了一眼菸嘴上的“中華”,還是接了過來。

邰偉忙不迭地幫他點上,“這就對了嘛,別生我的氣了。”

方木叼着煙嘟囔了一句,好像是“我沒生氣。”

“我已經狠狠地批評了那個看守,還好你沒出什麼事,否則我饒不了他!”邰偉邊看着方木的臉色,邊惡狠狠地說。

方木的臉色有所緩和。其實下午的事情,自己也有責任,如果不是那句激怒**的“你不可能再禍害任何人了!”,他是可以控制住局面的。只是想到邰偉擅離職守險些害自己丟掉性命,方木的心裡還是有些耿耿於懷。

“好好吃一頓,我請客!”,邰偉的情緒很高(一多半是因爲內疚和後怕),點了一大堆菜,還要了幾瓶啤酒。

幾杯酒下肚,兩個人的話漸漸多起來,似乎忘掉了下午驚心動魄的一幕。

“老弟,說實話我挺佩服你的,要是沒有你,這案子指不定什麼時候能破了呢。”邰偉的臉有些紅。

方木抿了口酒,笑着搖搖頭。

“可是,我還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哦,你說。”

“比方說,你是怎麼判斷出**的長相的?還有他的住址、家庭背景什麼的?”

方木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給了我一些現場圖片和分析檢驗報告。之後,我們又一起去了一次現場,就是姚曉陽和佟卉被殺的現場。這些信息帶給我這樣一種印象:混亂。沒有明確的犯罪對象,沒有精心策劃的犯罪計劃,沒有打掃犯罪現場,甚至剖腹用的刀子都是在現場找到的,使用後就隨意地丟棄在現場。這些讓我覺得兇手可能是行爲證據學中所說的‘無組織力的連環殺人犯’。”

“無組織力的連環殺人犯?”

“對,與之相對應的是‘有組織力的連環殺人犯’,這是美國聯邦調查局在上個世紀80年代期間提出的分類方法。所謂無組織力的連環殺人犯,通常是指那些病態的,存在嚴重精神障礙的人。由於他們的理智和社會性功能都已喪失或者相當遲鈍,而且已經部分或者全部地脫離了現實世界,因此,他們實施犯罪的現場往往具有一些顯著的特徵:例如犯罪往往是一時衝動;以熟悉的地點爲目標;犯罪現場隨意而且凌亂;現場到處可見大量的物證等等。而在這一系列殺人吸血案件中,現場都明顯體現出上述特徵。”

“哦?”邰偉專心地聽着,“可是單憑這些好像也不足以判斷出兇手的長相和其他資料啊。”

“當然不能。不過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看到某個人之後,馬上會對他產生一種好惡的態度,例如立刻會感覺喜歡他或者討厭他。而且經過交往後,又發現自己當初的直覺是完全正確的?”

“嗯,有過。”邰偉想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知道爲什麼會有這種現象麼?”

“不知道。”邰偉老老實實地說。

方木笑笑,“那是因爲你過去曾經遇見過一個和這個人在外貌和性格上都很相似的人,而且那個人給你的印象一定很深刻。所以,當你遇到一個相似的人之後,你的潛意識就會把過去那個人的性格‘加’到這個人身上,於是就會馬上對這個人產生好感或者惡感。而有些時候我們會發現這種貌似唯心的直覺是準確的。這就很說明問題。”

“什麼問題?”

“有的時候,同樣性格的人,會有同樣的長相。”

邰偉皺起眉頭,“龍勃羅梭?天生犯罪人?”

“不錯,龍勃羅梭的確在《犯罪人論》裡闡述了所謂‘天生犯罪人’理論,還大膽總結出各類犯罪人的相貌:比方說殺人犯往往目光冷漠,長着鷹鉤鼻子,下頜骨強健,耳朵長;再比如說盜竊犯往往頭髮稀少,前額狹窄,眉毛濃密且靠得很近等等。很多人都批判他的學說是唯心主義,不過別忘了龍勃羅梭是一個典型的實證主義學者,他的所有結論都是建立在嚴密的實證研究基礎上的。儘管有經驗主義之嫌,不過我覺得‘天生犯罪人’理論還是有相當的科學性的。比方說氣候、種族、文化、飲食對犯罪產生的影響。”

“比方說呢?”

“舉個簡單的例子吧,夫妻相你聽說過吧?”

“當然。”

“一男一女,結婚前相貌各異,結婚後卻越長越像。爲什麼?原因在於兩個人由於共同生活,飲食結構和作息習慣都大致相當,所以面部色素沉着的位置也基本相同,所以就會給人一種‘越長越像’的感覺。”

“哦。”邰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再回過頭來說說**。我之所以判斷他長得很瘦,一方面是因爲兇手曾和有些被害婦女有過激烈的搏鬥,另一方面是因爲我感覺到這個人在犯罪時表現出一種極爲焦慮的情緒,而且這種焦慮應該與血液的缺乏或者不良狀態有關。試想,如果一個人在這種長期存在的焦慮情緒下生活,他的飲食肯定不好,會表現出營養不良的徵兆,所以他可能是個瘦弱的人。而一個連基本的飲食起居都照顧不好的人,對個人衛生肯定也無暇顧及,頭髮長且髒亂就是一個最顯著的表現。而且他極有可能是獨居,因爲如果有同居的親屬或者長輩,那麼他人的開導與勸解也會減輕他的焦慮,不至於最後惡化成妄想症。他發病也應該就是最近幾年,因爲如果他早就有這種病態心理的話,他早就下手了,而最近幾年並沒有類似的案件發生。”

方木低頭喝了口水,又點燃一支菸。

“無組織力的連環殺人犯有一些比較典型的人格特徵。例如社交能力差;情緒焦慮;無法從事技能性工作;出生排序多爲家中幼子;獨居,並且往往生活在犯罪現場附近;對新聞媒體不感興趣等等。所以我判斷兇手可能就住在現場附近,而紅園區是本市的舊城區,商品房很少。再說以他的精神狀態,不可能從事高收入的職業,所以他的經濟能力也不允許他購買商品房。因此他很可能住在父母留給他的房子裡,而他的父母原爲國有企業的職工,因爲過去只有國有企業纔會有福利分房的待遇。”

方木撣撣菸灰,“所以,綜上所述,兇手是一個年齡不超過30歲,很瘦,不修邊幅,家住在案發現場附近,國有企業職工子弟,存在嚴重精神障礙的人。”

邰偉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木,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老天爺,全被你說中了。”

哪有啊,”方木淡淡地笑笑,“最初,關於犯罪與血液的關係我就判斷錯了,我以爲他對血液的焦慮緣自天氣。”

“是。”邰偉思索了一下,“我記得那天你說兇手可能穿着一件比較厚實的衣服。”

“是啊,第一次案發的時候冬天剛過去,我以爲他大概是害怕血液被凍結,所以他可能會採用一些額外的保暖措施,例如穿上厚實的衣服。後來看了佟卉被殺的現場才感覺到那可能是來自於對自身血液的‘缺乏’的妄想。”

看到邰偉仍然是一臉敬畏的表情,方木笑笑說:“我沒那麼神的,這個案子我有很多地方都搞不清楚呢,比方說怎麼選擇被害人,爲什麼要剖腹,爲什麼要把血液和其他物質混合,爲什麼要把佟卉帶離第一現場,很多呢。”

“哦,”邰偉恍然大悟,“所以你在和**面談的時候,問了他那些問題?”

“是啊。”

“實證主義研究。”邰偉若有所思地看着方木,“老弟,將來想當個犯罪學家麼?”

方木愣了一下,“沒有。我可沒想那麼多。”

“那你爲什麼……”邰偉終於把憋在心裡許久的疑問說了出來,“對這些東西這麼感興趣?”

方木臉色一沉,許久才緩緩開口說道:“我不知道。”

從小飯店裡出來,喝得有點醉的邰偉拍拍方木的肩膀:“老弟,你幫了我大忙,想要什麼獎勵,儘管說!”

方木笑着搖搖頭,“不用了。”

“不!一定要!”邰偉粗聲粗氣地說,“物質獎勵?還是給你們學校寫一封表揚信?哦,”他若有所思地搖搖頭,“恐怕不用我寫了,呵呵。”

方木正要問爲什麼,邰偉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媽的局裡不給你獎勵,我給!你們做學生的需要什麼呢?”他搔着後腦勺,一副絞盡腦汁的樣子。

“算了,算了,我真的不要。”方木連連擺手,看見邰偉拿出錢夾,他把臉一沉:“邰偉,我們算是朋友吧?”

邰偉使勁點點頭。

“如果真拿我當朋友,就不要來這一套。”

邰偉搔搔後腦勺,想了半天,好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把手伸向腰間,從槍套裡拿出一支64式手槍的備用彈夾,取出一顆子彈,遞給方木。

“這是幹什麼?”方木驚訝地問。

“對於我們警察,最好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槍。”他鄭重其事地把子彈放在方木手裡,又把方木的手握住,“槍我不能給你,送你一顆子彈吧。留個紀念。”

方木心想:靠,大哥,你不覺得不吉利啊?這話怎麼聽都感覺是“送你一粒花生米嚐嚐!”

不過他還是把子彈小心地放在衣袋裡,然後衝邰偉揮揮手:“我回去了,你自己開車小心點。”

方木轉身剛走了幾步,邰偉“哎”的一聲。

方木回頭看着邰偉。

邰偉彷彿審視般地盯着他看了幾秒鐘,鄭重其事地說:“方木,考沒考慮過將來要做個警察?”

“沒有!”方木堅決地說。隨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邰偉討了個沒趣,悻悻地打開車門,上車,發動,看見車內鏡上掛着的“五條禁令”,心裡祈禱着千萬別遇到警務糾察。

方木沒有回寢室,而是走到了校門口的公共汽車站。他躲在站牌後面,看見邰偉的吉普車開遠,才跳上一輛315路公共汽車。

車開到長生路的時候,方木下了車。向北走了不遠,就到了J城專門經營殯葬物品的延壽街。長生,延壽,卻偏偏家家門口擺滿紙人、花圈。這世上名不副實的東西太多。

20分鐘後,方木拎着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塑膠袋登上了返校的公共汽車。

凌晨1點。

方木躡手躡腳地爬到七樓,手中的黑色塑膠袋不時發出令人厭煩的聲音。這層是女生宿舍,如果這時候有哪個倒黴鬼出來上廁所,準被嚇昏過去。

方木小心地打開通往天台的窗戶,先把塑膠袋扔進去,然後自己悄無聲息地跳進天台,徑直向東北角走去。

夜色很好,有微微的風,沙沙的,好像有人在低聲絮語。天台的東北角有一堆沙子,摻雜着不少黑色的紙灰。方木蹲下身子,打開塑膠袋,抓出一捆捆的燒紙,拆開,用打火機點燃。一個小小的火堆就在午夜的天台默默地燃燒起來。

午夜的校園顯得寂靜異常,大多數人都在甜蜜或恐怖的夢中徜徉,夜遊的,無論是人是鬼,都沒有看見J大南苑五舍B座天台上的奇怪祭奠,儘管它並不是第一次。

方木點燃一支菸,吸了幾口,把它放在身邊的一塊磚頭上。接着又點燃了一支叼在自己嘴裡,深吸一口,又緩緩吐出,煙霧在火光中嫋嫋升起,好像柔婉的輕紗,搖曳幾下就消失在夜空中。

老四、王建,你們好麼?

還有你,陳希。

方木的眼中涌出淚水。

到寢室,方木感到說不出的疲憊,可是心情又無比輕鬆。

每一次祭奠過死去的人,方木都會有這樣的感覺,好像身上揹負的重擔又減輕了一點。

方木眼神散漫地坐在桌前,窗外是清冷的月光。那光線彷彿有質感一般,輕輕地、軟軟地覆蓋在方木的身上。有清涼的風吹進來,輕拂在臉上很舒服,連身體也好像被這風穿透,變得透明、清澈。方木把頭倚在欄杆上,眼皮越來越重…

幾分鐘後,方木猛然驚醒。

對面牀上的杜宇正說着夢話:“還是B食堂的排骨好吃!”

方木揉揉太陽穴,俯身打開電腦。

機箱沉悶地響起來,幾十秒鐘後,他打開硬盤裡一個命名爲“**”的文件夾。

方木的臉在顯示器的照射下顯得有些發藍,眼神也重新變得冷漠、疲倦、銳利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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