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飛機孤零零的劃過藍天，點點紙片向地面飄來，在濟南古色古香的大街上，市民出奇的鎮定，只是趴在牆頭靜靜的看着潰兵逃散。城頭變幻大王旗，百姓們早就習慣關門閉戶迎接江山變色的瞬間，只要不被潰兵洗劫，誰來接管也只是收稅的問題。
一些市民還拿起傳單饒有興趣的唸了出來：“直魯軍的弟兄們，人民軍第一軍政委高饒代表全軍問候各位。我們勞動黨人民軍是窮人的隊伍，爲窮人打天下。諸位知道，我們吳主席是叫花子出身，比你們的長官更懂得你們的辛苦，更爲你們着想。你們的敵人不是人民軍，是嗜血的張宗昌匪幫，他們剋扣你們的軍餉，剝削你們父母，侵吞你們的田地，毆打辱罵你們，僱傭白俄兵欺壓你們，大家爲什麼要替這種長官賣命呢？放下武器！脫掉軍裝！人民軍將視爲平民，保證你們的生命安全。人民軍優待俘虜，帶槍投誠的，不沒收個人物品，不打人不罵人，保證你們吃得飽穿的暖，想回家的還可以發給乾糧路費。”
“看來張宗昌真的是完蛋了呀。”一個人說道。
“我看沒錯，你看那些當兵的都爭着向人民軍投降。”
“要不咱也撿支槍去投降吧，有白麪發，還有路費啊！”
濟南城北的公路上，一輛掛着日本國旗的小汽車緩緩行駛着。
張宗昌已經換了便裝，一臉哭喪。張老太爺杵着柺棍，指着兒子大罵：“你看看！好文采啊！你把人家罵成乞丐，豈不是說自己連乞丐都不如嗎？！現在怎麼樣啊？人家就說，我是叫花子，我是給窮人打天下的，那些窮鬼能不跟着走嘛？讀了這麼些年書，你的書念狗肚子裡去了呀！秦瓊朱元璋不都當過叫花子嗎？我看你還不如個要飯的！”
高饒此時就坐鎮濟南城外，現在他已經深刻理解了名謙看到那篇討逆檄文時的詭笑。張宗昌這次舞文弄墨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給人民軍的宣傳提供免費彈藥，不僅激起了人民軍的憤怒，還削弱了自己的鬥志。
一切似乎已經成爲定局，直到那一天清晨。
一個，兩個，三個，黃色身影，紅色立式肩章，土黃色的大檐帽，三名士兵小心翼翼的從外面向內窺伺，不時喊着些什麼。裡面的人聽見發音正是日語，這纔打開門。
“我們是熊本師團的士兵，福田閣下要我們來保護帝國臣民。”日本兵正色說道。
“太好了！大家請跟我來，濟南報社是一個制高點，先搶佔這裡就能控制這一片地區！”
十幾個日本兵牽着狗，貓着腰，小心翼翼的在日本僑民帶領下直撲濟南報社。於此同時，日軍後續部隊也源源不斷的開進濟南，在各地部署路障和沙袋。進入濟南的日軍來了個“下克上”把保護僑民的命令曲解爲保證日本人在濟南的安全，不僅將日僑聚居區劃了進去，而且擴大了警戒範圍，武力侵佔中國領土。
“快用電臺與軍部聯繫。”羅三炮說道。這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如今一身破破爛爛的軍裝，只有一個龍頭臂章嶄新如初，血色龍眼驚悚恐怖。就在他的突擊隊第一個衝入濟寧白俄獨立師指揮部的那天，勞動黨中央授予這支敵後縱深偵察突擊隊一個響亮的代號——龍牙。龍者，可大可小，大可遮天蔽日，小則遁入無形。
龍牙突擊隊已經發現日軍分成各個小隊，向濟南城內的各個目標撲去。在濟南的龍牙只有兩個排，原本的任務只是來滲透的，不想剛好碰上日軍進城。各部隊於是化整爲零，以班爲單位監視日軍動向。按說日軍入侵濟南，已經闖進了中國領土，開槍打死他幾個也不爲過，但人民軍大部隊並沒有入城，龍牙突擊隊知道自己的斤兩，只要日本人不挑釁，沒必要把事情鬧大。
另一方面，日軍既沒有碰到濟南警察，也沒有碰到軍隊，毫無阻攔的向各自的目標奔去。陳子龍此時正與弟弟一起監視一支日軍小分隊，與其他日軍不同這十來個日本人不像在執行任務，反而像是在尋找什麼。
“哥哥，你覺得這幾個鬼子在幹嘛？”子陽舉着望遠鏡問道。
“可能是在找吃的吧。盯緊點，把活動規律記下來。”陳子龍透過瞄準鏡，清晰的看見領頭軍曹還在抽菸。勞動黨不能生產瞄準鏡，這支步槍可是從德國走私過來的1924式獵槍，專門爲龍牙訂製的高精尖裝備，全軍存量十個手指數得過來。人民軍老一輩的狙擊手都已經成功轉職，連砍甘蔗的典滄海也成了飛行員，劉濤濤更不必說，龍陽兄弟爲代表的新一代狙擊手水平上不如老前輩，但裝備絕對是碾壓的。就這四倍蔡司瞄準鏡，日本鬼子做夢都想不到。
“他們……這是學校吧！”子陽驚訝道。
“這棟教學樓有三層，他們是要佔領樓頂嗎？”子龍略微皺了皺眉頭，如果是這樣，日軍剛好與自己的位置等高，恐怕能觀察到很大一片區域，而且這個地方距離大約400米，對自己有些威脅。
正在他們疑惑的時候，日軍已經朝教學樓走去，雖然距離很遠，但還是隱約聽到女人的驚叫聲。兄弟倆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只見一位教師打扮的女人走出大樓，擋在日本人前面。
“這裡是學校！你們要幹什麼？”女教師吼道。
日本兵愣了一下，他們聽不懂中文，轉頭跟日本僑民嘀嘀咕咕說了一通，那日本僑民說道：“大日本皇軍要搜查這裡有沒有武器！”
“這裡是學校！怎麼可能會有武器！請你們出去！”
日本兵哈哈大笑：“有沒有武器，全部搜搜身不就知道了嗎？”
日本僑民心領神會，小聲對日本兵道：“不要亂來，我可以讓這個女人自願爲你服務。”
那個額頭光了一片的日本僑民走上前來，說道：“你可看到了，皇軍要是動起手來，恐怕傷了學生們，嘿嘿，不過如果你肯主動配合，皇軍會放過你的學生。”
女教師一臉憤慨，但回頭看着那些抱成一團的女學生，還是咬了咬牙。“你們想要我做什麼？”
日本僑民一臉壞笑的對鬼子說：“不知道中國女人吹簫和日本女人有什麼不同。”
日本兵獰笑着將女教師帶到一所房子。
一聲慘叫。
陳子龍看到日本兵架着她進房子就知道大事不好，之前勞動黨組織過愛國教育，提到旅順大屠殺和八國聯軍侵華，日本兵的禽獸行爲也是略有耳聞，但現在是親眼所言，震撼程度完全是兩個概念，兄弟倆做夢都沒想到，光天化日之下，日本兵竟敢公開強姦婦女。
“子陽，你把衝鋒槍留下，馬上去叫人。”
“哥哥，你想幹什麼？”
“做該做的事，就十四個人，應該沒問題，隊長他們一來，我們裡應外合，先幫學生們跑出去再說。”
“哥！沒開槍是十四個，槍一響，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啊！”
“行啦！快去叫人！”
陳子龍四處環顧了一下地形，百貨大樓定損有廣告牌，還有一間樓梯房，比對面背景複雜很多，比這邊高的建築要數濟南報社，不過距離太遠，不大可能打到這裡。最近的威脅就是眼前這十三名日本兵和一名日本僑民。
陳子龍看了看天氣，將分劃調到300。（這裡有個梗，嘿嘿）開始選擇自己的目標，日軍曹長已經鑽進房子裡施暴了，看不到，陳子龍便拿外面的伍長下手，這些人也很好辨認，他們手中的三八式步槍上都掛着一面旗子。名謙在給戰士們介紹日軍的時候特別提到，小隊中只有老士官纔有資格掛這面旗子，一般位於隊列最左邊，是用來指揮隊伍行進速度用的，戰場上各種聲音震耳欲聾，士兵就排着散兵線跟着左邊這面旗子走。
理智告訴他，當鬼子曹長提着褲子從房間裡走出來的時候是最好的擊殺機會，這樣第一時間就能擊斃對方指揮官，但這樣一來那位老師毫無疑問的要承受無盡的屈辱。
砰！
在門口窺探房間的伍長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突然栽倒，雖然他下意識的用手撐了一下地面，不過很快就不省人事了。毛瑟7.92的子彈從脊背射入，夾着碎骨從胸前透出，整個胸腔都被子彈絞碎，拳頭大的出口瞬間就噴出數升鮮血。
日軍突遭冷射慌忙尋找掩體。陳子龍估計，這軍曹發現遭到襲擊應該會跑出門來指揮戰鬥，這樣他就可以瞬間敲掉兩個指揮官，這些鬼子兵也就不足爲患了。
日本人也不是傻子，軍曹發現自己的伍長被一槍撂倒。馬上意識到大事不好，先聽到子彈打到牆壁的聲音再聽到槍響，很明顯不是流彈，伍長胸口的大洞顯然是7.9子彈造成的創傷。職業素養讓他明白，槍手來自門外，此時出去必然是凶多吉少。
“不好！快跑！”軍曹故意喊道。
那日本僑民一看死了人，也顧不上享受，提起褲子就往外跑。
砰！
果然！第二發子彈如期而至，那日本僑民捂着脖子，鮮血像水龍頭一樣噴出來。這一發子彈正中動脈，那個男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很快就軟在地上，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手腳扭曲抽搐，蜷曲成一團。
由於後坐力的緣故，陳子龍只知道打中了一個人，但並不知道是那個僑民中彈。沒辦法，日本兵脫了軍裝和僑民根本沒啥分別，子龍將穿着襯衫，提着褲子的日本僑民誤做軍曹，當場射殺。日本兵的還擊瞬間變得凌亂起來，陳子龍不慌不忙，由遠及近（這也是個梗），一個一個點名，逐一射殺。日軍呯呯碰碰的反擊，每一次沉厚的槍聲響起就必定倒下一人，第四槍過後，鬼子們都學乖了，躲在掩體後面，死不露頭。
噠噠噠噠噠！日軍機槍手終於開始射擊。從陳子龍射出第一發子彈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五分鐘，日軍輕機槍終於開火了。倒不是日本人消極怠工，而是歪把子機槍這玩意兒實在是太難伺候了。在倉促遭遇的時候，副射手必須要先把子彈從彈盒裡拿出來，然後用油刷子刷上油，接着還要打開彈斗的蓋板，裝好子彈，壓瓷實，接着就可以開火了。話說那年月的日本機槍兵隨隨便便在哪個燒烤攤都是能當上師傅的呀！你想想，一邊刷油，一邊打開彈鬥，一邊壓彈，這三隻手也是不夠用的。
不過歪把子畢竟是機槍，一梭子過來就把陳子龍壓制住了。子龍翻身躺在樓頂上，看着掩牆上兩個圓圓的彈孔，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出槍了。他拿起衝鋒槍，將彈夾袋固定在胸前，又把狙擊槍背起來，低頭貓腰向樓下奔去。
日本鬼子哪裡肯吃這個虧啊！被槍聲吸引的日本兵迅速趕來增援，陳子龍原本考察過撤退路線，他有恃無恐，不僅沒有逃跑，而且還選擇了臨街的鋪面準備伏擊日軍。只見街角幾個日本人突然出現在另一個方向，陳子龍略微驚訝，條件反射的調轉槍口，手中的衝鋒槍立即噴突出火舌。這些日本兵是從濟南報社趕過來增援的，只是聽到了步槍的聲音，沒想到會遭到自動武器射擊，領頭的幾個人遭到這劈頭蓋臉一頓揍，非死即傷。
陳子龍也不糾纏，從胸部彈藥袋拔出新彈夾，輕輕一頂，空彈夾咣噹落地，嘩啦一聲，上膛完畢，拔腿便走。邊走邊從腰帶旁邊的口袋裡掏出一根棉線，跑到巷子裡一處陰暗地，藉着掩體重新貓起來。本來他想掃完這一梭子就跑，但眼前的敵人是第一次遭到打擊，如果直接跑那他們一定窮追不捨，如此一來就難以走脫了，必須給他們一梭子。陳子龍將鐵棍插到牆腳，又將棉線捆到手榴彈的拉環上，等他做好這些，小鬼子的腳步差不多也靠近了。
日本兵以爲對方不止一個人，這個衝鋒槍手明顯是打掩護的，打了就跑，那麼大樓裡一定還有人。除了派出一部分人馬追趕，還有一些人衝進樓裡搜查。這些日本兵在窗戶外親眼見證了同伴的遭遇。
只見陳子龍換手持槍，從掩體後面只露出四分之一的臉，日本兵一愣，正待舉起三八槍瞄準，眼前的男子手中卻突然噴出火舌。在狹窄的巷子裡，日軍避無可避，7.63毛瑟手槍彈像穿油葫蘆一樣，把那幾個闖進巷子的士兵掃倒。雖然毛瑟手槍彈進行尖頭加大裝藥量改進之後，停止作用反而不如原版，但穿透力卻非常強勁。在第一名士兵身體裡變形了的子彈，夾着碎骨和血肉一起穿進第二個人的身體，僅僅是一瞬間，追進巷子的六名日本兵每個人都被打了好幾個孔，即便是停止作用再差也要喪失戰鬥力。
陳子龍殺得興起，已經有些飄飄然了，他拔出匕首，把一支步槍上的膏藥旗給割了下來，返身繼續撤退。
突然！破空之聲驟至！須知日軍也不是泥捏的，在窗戶邊目睹這次交火的日軍士兵立即開始向他開槍。陳子龍不知道有人瞄準，正在小步快走，一發子彈打在他前面的石板上，火花四射。驚訝之餘，他一個趔斜撲向旁通的小巷，快速匍匐，兩發子彈就打在他腳附近。
“糟糕！”子龍暗叫不好，熟悉地形的他知道，這條路是死路。回去就要挨槍子，如果爬牆……呵呵，很快他又否決了，日本兵槍法如神，要是自己爬上牆去，在三樓的日本士兵非把自己當靶子打不可。
子龍靈機一動，摸出兩顆手榴彈，向巷口扔去。
轟！煙塵滾滾，日軍知道要糟，砰砰的開槍，趁着步槍上膛的檔口，陳子龍一溜煙就跑掉了，趁勢又將第三個彈夾裝進槍膛。
爽！太爽了！這是陳子龍此時唯一的心情，在近距離交火中，三八式步槍和“小米”衝鋒槍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東西，一個小隊的日軍被一個手持衝鋒槍的突擊隊員打得暈頭轉向，完全找不着北。陳子龍左拐右拐，抄小路往集結點撤退。
忽然，他聽到似乎有人在說日語！而且似乎就在前方的巷子裡，陳子龍不敢大意，輕聲走過去。那一瞬間所有人都石化了。一個人民軍，一隊日本兵，轉角遇到愛……
噠噠噠噠噠……
日本人連步槍都沒能放平，就被一梭子掃倒，陳子龍狂笑三聲，拿出最後一個彈夾，輕輕一碰，空彈夾掉落，上膛。警惕着，一口氣又竄出一片貧民區，這才見到了趕過來的羅三炮。
“子陽都說了，情況怎麼樣？”
“我把他們引開了。”子龍邊說邊解開空空如也的彈藥袋。“你們趕緊去疏散學生，日本人找不到兇手要拿他們撒氣。”
羅三炮點點頭：“一排跟我來，哎！子龍你負傷了？！”
驚呼之下，果然陳子龍右胸一片殷紅，因爲剛纔有彈藥袋遮擋，這纔沒發現。
“衛生員！快！”羅三炮急的喊了起來，“子陽，你送哥哥下去。”
“隊長！我……”
“這是命令！”羅三炮一捏他肩頭，這道命令是不容違抗的。
他們兄弟倆必須活一個。羅三炮看着子陽遠去的背影，拉響了槍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