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一種沒有腳的小鳥,一生都在飛行,即使累了困了,也只會睡在風中,一生只有一次降落,那就死亡來臨的時候。
小時候,總以爲天上有另一個世界,煙波浩渺,任我在無邊的雲海,飛翔……飛翔。現在,我翱翔在浩瀚的星海,寂寥而驕傲,飄向無邊的遠方。
啪!
蘇迪一個爆慄。“你纔沒腳!烏鴉嘴!”
“白大夫不是說,也有可能是……”
“是你個頭!滾!”蘇迪沒好氣的說道。
蘇迪心情很不好,一方面是因爲跟蘇聯人處得很不愉快,另一方面則是空中的形勢越來越不樂觀,雖然表面上還是互有勝負,但他知道,失去了高空優勢,志願飛行隊只能選擇打擊禿鷲軍團的ju-87一類的轟炸機,並且避開bf-109,如果發生遭遇,那就把對方拉到低空收拾。但是德國人也越來越精明,在知道“海鷹”的低空加速性能之後,德國人再也不肯低空空戰,而是選擇看着西班牙人駕駛的轟炸機自生自滅。德國人最多就是偶爾下來打個悶棍,打得中那皆大歡喜,打不中也絕不糾纏。
與這些微不足道的困難相比,西班牙共和國的態度更讓人寒心。
如果你自己都放棄了自己,我又如何爲你而戰?!
最讓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在那個畫着紅十字的帳篷裡,雖然有些猶豫,但白求恩還是非常肯定的告訴蘇迪,要他做好心理準備。徐夕瑤強行迫降,讓她受到了撞擊,同時劇烈震動機艙蓋還撞到了頭。這兩個原因的其中一個,或者兩個導致了她現在的情況。
白求恩說了兩種可能,如果是脊柱受損,那要看受損情況,但是現在的醫療設備看不到,不過她還有知覺,那就有可能恢復也有可能癱瘓。如果僅僅是頭部淤血的話,應該只是壓迫神經而已,幾個月就能恢復,還可以繼續飛行。
蘇迪倒吸一口涼氣。徐夕瑤從沒有了解過他,但他很瞭解夕瑤。
蒼穹中最驕傲的飛鷹,雲裳仙子。如果她知道迫降的後果是今天這個樣子,寧可摔得粉碎也不會接受一個破碎的自己。
有時候這種選擇並不是什麼懦弱和沒有勇氣,而是平靜的面對現實。魯佐明知道她那架飛機的名字,但還是默許自己的部下將她稱爲“紅玫瑰”,因爲她就是那鮮血般妖豔的花朵,用森然毒刺守護她那最柔弱的花蕊。
須知病人是沒有尊嚴的,一個癱瘓的人無論是如廁還是洗澡都需要別人的幫助,生活的每一個細節都不再有隱私,蘇迪深深的知道,徐夕瑤不會認同這樣的自己,她一定會選擇像流水落花一般逝去。
在那個軍綠色的帳篷裡,蘇迪向所有飛行員出示了一張紙條。
“我瞭解夕瑤,也瞭解你們,我知道你們一定會千方百計的勸說,去給她說鼓勵的話。那僅僅是因爲你們的感情無法接受這一點,你們無法接受死亡,無法接受悲劇和一個戰友的逝去,但這是自私的,因爲對她而言,死是一種解脫,亦或者是另一個開始,但更重要的是,這是她應得的權力,她是一個戰士,死在對手的槍下是一種榮譽。”
“那些醫生胡說八道!我一個字都不要信!”斑馬貓憤然道,“讓徐姐回國!我們有那麼多醫生!難道治不好嗎!”
“這是她自己的意願。我們沒有權力要她爲了我們拋棄什麼,她也從沒有這麼做過,不是嗎?”蘇迪把紙條封進一個鋁飯盒裡,“如果你們沒有人阻止我,我會把這個飯盒丟到那個地方。”
秋風瑟,芒草微垂,簫音淒涼。
“你走吧。”
蘇迪笑笑,仍只是靜靜地吹出泠泠徹徹的音符。
“我死我的,與你何干?”
“我也死我的,又與你何干?”
蘇迪倚着冰冷的機身,靜靜地凝視着那朵紅色的百合,在這個蒼茫的廢機場上,已經被拆成空殼的“血雲裳”靜靜地趴在地上。
這是最後的原型機,其他的不是擺在博物館裡,就是被拆成了零件。它成就了她的傳奇,今天也可以讓傳奇在這裡終結。聆簫憶情,蒼顏紅妝。
在傍晚微風吹起的時候,那架畫着鐵十字的飛機如約而至。他既沒有俯衝,也沒有射擊,只是從他們頭上慢慢飛過,投下一束鮮花。
蘇迪撿起那束白色玫瑰,頓時明白了魯佐的用意。即便你還是那朵帶刺的玫瑰,即便你永遠是折翼的天使,你的驕傲讓我們來保護,不需要鮮血的顏色,也不需要死神的笑容。
“夕瑤,嫁給我吧。”
“不!”
“爲什麼?”
“我不想拖累你。”夕瑤在最後的時刻忍住了這句話,換成了更冰冷的語言,“我不想做寡婦。”
“我可以拋棄我的翅膀,不再飛翔。”
“哈哈……”夕瑤一聲慘笑,“可是你能給我幸福嗎?失去翅膀的你不再是你,站不起來的我又是怎樣的我。”
“我不能!”蘇迪漠然搖頭,“但我可以給你自由!一年以後,如果你真的站不起來,我願意成全你的一切,你不用擔心失去尊嚴的活着,也不用擔心面對生活的蹂躪。”
“爲什麼?我殺人不眨眼,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夕瑤喃喃問道。
“我愛你與你無關!”蘇迪輕輕跪下,看着把頭扭向一邊的夕瑤,“無論你做了什麼,我們一起承擔,無論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會成全你。你並不喜歡血,只是逼的人多了,也就成了你。”
夕瑤聞言,再也抑制不住,清淚飄搖,長嘯一聲。
蘇迪也不再說話,只是靜靜的擋在她前面,不讓淚水滴到冰冷的機翼上。
殘陽血暮,荒草狼煙。一張輪椅,一束鮮花,一架殘破的戰鬥機,這就是國際縱隊航空志願隊最後的結局。
1938年,西班牙共和國政府解散國際縱隊。中蘇軍事顧問團及國際縱隊士兵陸續撤出,西班牙共產黨在自相殘殺的槍聲中失去了馬德里。
半個西班牙死了,殺死他的是另外半個西班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