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在太明亮的地方,如果忽然冒出一小團烏黑的血滴,你凝神注視,恍惚中就會感覺周圍似乎都變暗了一般,其實那只是一種視覺加心理的作用,就是把冷色調給擴大化罷了——一如此刻,我半跪在牀邊上,將蠱針輕輕的刺進了張伯的手指裡,也就是這一瞬間,我看到他的表情忽然有了微微的變化——他似乎是皺緊了眉頭,但是又沒有進一步的舉動,表情也就是在那一剎那變化之後也不見了,只剩下那雙依舊緊閉的雙眼,不曾睜開。
“安心......”劉強在我耳邊悄悄的說,但是隨即被一旁的曉剛制止住了,我看着那一小團烏黑的血從張伯的手指上慢慢的涌出來,天眼開啓,明顯的可以看出承載了無限的寒氣,這也讓我心裡面很是驚訝——怎麼會這樣,張伯即便是中了寒氣,也不該是這麼惡劣,更關鍵的是,這團血裡面不僅僅是有陰氣,更重要的是——有毒。
張伯的昏迷其實並沒有我們想的那麼複雜,他只是中毒了。而顯然,這個毒是蠱毒特有的表現,我看着還在慢慢向外冒出的血液,一時間也很難判定是什麼蠱,可是回想起昨晚他接觸過的東西,難道是曼陀羅?曼陀羅製成的蠱不是我這個水平能夠解開的啊!我心裡一陣緊張,但是隨即又覺得,若是如此厲害的蠱,張伯就不可能到現在只是沉睡那麼簡單了。
我讓劉強幫我打了一盆清水,放在張伯的旁邊,我忽然想起先前在車上,就在曉剛和劉強飛奔到房間去拿東西的時候,我曾經看到過張伯的脖子裡面好像有什麼圖案,這麼想着,我又開始解開張伯的上衣,曉剛和劉強也忙着將張伯向牀裡面推了推。
隨着鈕釦一粒粒的解開,我們在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張伯的全身竟然都是紋身,而且紋的不是一般的圖案,而是龍飛鳳舞的草書一樣的稀奇古怪的字體,這一身行頭,和他本人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樣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感覺真的是極不相稱,向來讓我感覺比較成熟穩重的張伯,怎麼會新潮的去紋一身這樣的東西?而且,怎麼看都感覺張伯至少在劉強這個年齡都沒有劉強這麼叛逆纔是,說他比較內向還差不多,怎麼會......
“師父原來......真酷!”劉強興奮的大叫了一聲,我回頭瞪了他一眼,他隨即又安靜了下來。我這才忽然發現,劉強的耳朵上今天還特意戴了枚耳釘,在燈光下也閃出一點微弱的光芒。張伯怎麼會紋身呢?帶着疑問,我不由得又回頭,慢慢的往下剝着張伯的上衣,與此同時,曉剛碰碰我:
“安心......張伯怎麼......他是少數民族嗎?”
“哦?”我愣了一下,順着曉剛的指尖,我看到了張伯的耳朵上,竟然也有耳洞!而且還不止一個!只是以前也很少盯着人家看,我也真沒注意!
“這個......這個我不知道......未必啊,他也有......”我搖搖頭,指指身旁的劉強,劉強忽然有點害羞了,低下頭:
“這又怎麼啦,師父早年不是遊走於江湖嗎?說不定走南闖北即便是打個耳洞紋個身也沒什麼吧......”劉強在旁邊小聲嘟囔,讓我心裡也是一陣恍然大悟——也對,張伯的身份不是一個降頭師嗎?
雖然至今也沒怎麼看他作法,但是他確實救過我們好多次,很有可能是早些年在南洋的時候他自己紋身的。這麼一想,我又覺得自己大驚小怪,而曉剛顯然和我想的差不多,只是他還是在仔細的盯着張伯的上身看個沒完。
“張伯是個降頭師啊......”我輕輕的在曉剛身邊說,曉剛點點頭,隨即還是指了指張伯靠近心臟的地方——你看,這裡......這些狂草的文字,是不是“鬼畫桃符”呢?”鬼畫桃符,其實就是人們寫在桃木上用以辟邪之用的狂草文字,可是,這個文字的畫法實際上很有講究的,看現在這一身,也倒是非常像,只是,爲什麼在心臟的附近卻沒有畫什麼呢?看這個紋路,應該後背也有,那整個上身只有左邊這麼一小塊沒有,顯得毫不協調。這麼想着,我又輕輕地把張伯的脖子歪到一邊,看到他的脖子上也是有着那樣的符號,冬天天冷,他也總是穿着高領,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過。而在他的肩膀這個地方,我瞅了瞅,忽然心裡面一動,一股疑問潮水一般涌上心頭——
張伯臂膀上的圖案,先前在車上的時侯看的倉促,所以也沒怎麼看清楚,一時未想起來,現在靜下心來一看,才發現這是一個一般佛教中常看到的曼陀羅花的圖案,但是這種圖案不是那種一朵花紋在上面的樣子,而是,一個平面的,由四個不同的菩薩湊在一起,中間的花蕊處還有一個,五個人姿勢各不相同,總體來看,這個圖案應該就是傳說中的佛教上的曼陀羅,因爲這種花,在佛教上有“輪圓”,“聚集”之意,在很多“即身成佛”的意念中,這也是一種包羅了各種宇宙萬象的一個表現。若是這樣想,以張伯在南洋佛教如此盛行的地方紋一枚這樣的圖案並不稀奇,可是,若是把“鬼畫符”和它都放在一起,是要鑄就金剛不死之身嗎?還是說張伯是怕什麼陰邪上身,才如此全副武裝?
“安心......”曉剛看着張伯這一身的圖案,忽然表情變得異常凝重了起來。
“安心,你還記得,當時周曉雪離開你的時候,說的是什麼嗎?”
“周曉雪?”我忽然想起了那晚漫天飛舞的曼陀羅花瓣,那種空中傳來的香氣,讓人昏昏沉沉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的痛苦,還有她離別時候的傷感。
“安心,你知道嗎?彼岸花就是紅色的曼陀羅,而現在的曼陀羅是什麼顏色的呢?”周曉雪的話在我周身迴響,我默默的看着曉剛的眼睛,一時間一股異樣涌上心頭......
“周曉雪和我說......彼岸花是紅色的曼陀羅,但是,她問我那時候在我身上的花是什麼顏色......後來你看到了,是綠色的......”我猶豫的說着,但是隨着複述,自己都感覺出了不對的地方越來越清晰了——
“安心,我不懂花語,但是,彼岸花和曼陀羅應該其實也沒什麼區別吧......”劉強在旁邊看看我,看着房間打開的空調,此時的房間裡,已經漸漸變的暖和了很多。
“不是的,其實有區別......我......當時真的沒有反應過來......”我沉默着低下頭,彼岸花是紅色的曼陀羅,乍聽之下這句話並沒有錯,可是,對於花蠱術一直以來還是頗有研究的我,即便是
這麼多年沒有學了,卻也知道,曼珠沙華只有紅白兩種,紅色的也習慣性的被叫做彼岸花,而且味道也並不香,可是,曼陀羅華卻有非常多的顏色,其中也包括綠色,除此之外還有粉色、白色、紫色、黑色、紅色、黃色等等,其中黑色也被稱爲是地獄的象徵,這兩種花並不能混爲一談,而且花科也不一樣啊!那周曉雪爲什麼要用這兩種花給我一種錯覺呢?她的本意究竟是什麼?
一股頭疼感涌上心頭。難道周曉雪真的只是在告訴我,那些本來黑色紫色的曼陀羅因爲我的感化變成了綠色,綠色曼陀羅代表希望?我忽然感覺,周曉雪似乎是洞察到了什麼秘密,只是不忍心再繼續,所以在知道我不恨她之後就自願選擇離開了,她應該是不甘心於我討厭她吧,但是討厭也並不代表仇恨。我倒覺得她應該更恨我纔對。
“安心......我現在感覺......周曉雪的消失,還有小羅的避而不見,那個你口中的徐文靜也不在我們腦海裡,好像是她們都選擇了這樣的結果一樣......”曉剛輕輕地說着,但是他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離開張伯的身體,也好像是在喃喃自語。
“師父沒事嗎?”劉強這個時候小心的探出頭來問我們,把我們從思考中拉回到了現實。
我慌忙拿起蠱針,但是張伯手指上的鮮血早就凝結了,看着滴在水盆中的黑血,它們以一種很奇怪的方式竟然沒有溶解在水中,而是沉在了水底,一如我的影子沒有了一樣。第一天回家,卻使周圍更加詭異,我開始相信,即使我們離開了,那些我們不知道的詛咒還在繼續,即便是我們走到天涯海角,哪裡落腳,它就毫無聲息的跟到哪裡,從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這更讓我感覺心裡面一陣膽寒——如果一切都沒有變,在哪裡還不是一樣?
“張伯的血,陰氣好重......”曉剛皺緊眉頭,我看着水盆裡的血,沒有出聲,又一滴血,無聲的滴落到水盆裡,蕩起一點點微小的漣漪,而後像甩開的長長的絲綢,慢慢消失不見了,這是人類的鮮血嗎?我看着自己被針扎破的手指,沉默無語,曉剛和劉強驚訝的望着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忽然,我們發現,盆裡的鮮血開始起了些許變化,竟然慢慢的像黑洞一樣成爲了一個漩渦,那裡面在慢慢的吸取什麼東西一樣,但是周圍並沒有什麼變化,只能說,是這些陰氣頗重的血對於正常的鮮血起了些許反應吧,如果是這樣,那張伯應該是中了很多蠱毒了!
“原來張伯中毒這麼深!”曉剛驚訝的望着我,我一時間無語,只能呆呆的看着張伯的大手,還是無力的垂在牀邊。
“沒錯,而且還是不止一種蠱毒......”我搖搖頭,張伯能活到現在,究竟是用的什麼方法我不得而知,但是我也可以猜到一點了,他不是蠱女,單純的制蠱根本救不了他的,應該說,也做了些有損陰德的事情吧......爲的也是活命......
“張伯!”一邊的劉強忽然小聲的驚呼,我和劉強的眼光瞬間都回到了張伯的臉上——張伯笑了。他那依舊嚴肅沉靜的面容,此時出現了些許變動,我看到他那上揚的嘴角,一時間心裡面一陣恐懼——這個人,真的是張伯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