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降頭師。
在我這幾十年來的漂泊中,我已經記不清自己已經走過了多少地方,做過了多少或善或惡的事情。
我只知道,自己活到這個年齡,已經很不錯了。
雖然於外人看來,我的容貌比我的實際年齡要年輕的多,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這具已經不算多麼硬朗的身子,這樣下去還是支撐不了多久,只不過是,看着年輕一些罷了。
而這,卻恰恰是真實的我,我的身體機能和正常人沒有任何不同。
所以我恐懼。
這個世界其實是非常公平的,雖然有貧富差距,或者說高低貴賤,但是從本質上來講,一人一條命,這卻是誰也不能悖逆的原則,一旦違反,那麼即便是能夠活下去,卻也是生不如死。
不是嗎?呵呵,想到這裡,我不禁又回憶起和那個女人在一起的日子。
她說過要和我天長地久,她說過要追隨我到天涯海角,但是在我真正動心準備找她讓一切塵埃落定的時候,她卻先和我提出分手,原因很簡單——她有了別人的孩子。
作爲一個男人,即刻,一種恥辱感涌上了心頭,爲什麼要背棄我的感情?而且偏偏是我已經付出了很多的時候?!
我曾經發誓,絕對不能容許她的孩子活在這個世上,可是,這個女人卻並不是一般的女人,最終,我還是妥協了,因爲,她是個蠱女。
而且她還不是一般的蠱女,她有着苗寨已經失傳了的花蠱禁術。
她告訴我,只要答應留她孩子一條命,她什麼都可以做。
於是......
當我看着她將那閃着冷酷金屬光芒的蠱針刺向自己的手指的時候,內心一陣莫名的快感涌上了心頭:報應,這是報應嗎?但是,爲什麼即便是如此興奮,卻依然還是會涌起一種無來由的悲傷呢?難道,我還愛着眼前這個背叛了我的女人?
當我提出,要用我們的血肉做一個嬰靈,而且這個嬰靈還不是普通的嬰靈,而是從孕育開始就已經有花蠱在身的孩子的時候,她的眼神頃刻間變了,卻並非是我想象中的震驚和痛苦,反而是一種平靜,像是完全接受了我的想法,而且很快就擇日去做蠱,當我看着她將血滴入那小小的花蠱經上,然後小心翼翼的讀着上面我看不到的文字,而後開始了蠱毒的歷練時,一瞬間,我反而猶豫了——是什麼讓她能夠這麼坦然的去接受我這可以說是無比狠毒的要求呢?
在她懷孕的日子,我也曾經一度非常愧疚,我想,或許我這麼做的確是有悖於倫理,但是,再想想以前做過的事,又不覺給自己壯了膽量——我已經不知道做了多少害人之事,難道還怕這一件嗎?況且,不是她先負我的嗎?那段時間,臨近的寨子裡因爲祭司爭權奪位正在展開非常激烈
的爭鬥,據說其中一個給寨子裡的女人都下了惡毒的詛咒,三年之內孕者胎兒全都保不住的傳言漫天飛舞,但是在附近樹林裡隱居的我卻是一點都不怕——我知道,她腹中的胎兒已不是人,也就不會再受此影響了吧,可是,奇怪的是,孩子雖然生了下來,但是卻完全是個畸形,而且魂魄也不見了,由此我才意識到,或許是寨子裡的爭鬥所波及,此時我把失敗歸結於外界的因素,卻忽視了這個女人本身的心計,現在想想,從一開始,或許她都已經想好了吧,她就沒有真的要讓我得到我想要的罷了。
後來,我把那個令人感覺毛骨悚然的花蠱經送給了爭奪祭司之位的人,想以此來換取暫時的安寧和太平,因爲我雖然是降頭師,雖然我會符咒,我也懂蠱,卻並不懂花蠱,那一套隨時置人於死地的蠱術於我的內心充滿了深深的畏懼,因爲我自己本身也曾經試過這樣的力量,譬如那一對胎兒生下來時的模樣,讓我至今感覺觸目驚心,尤其是那雙永遠都閉不上的白色的眼仁,讓我很久都不敢去正視那個曾經叫我丈夫的女人的眼睛。
我和別人說,她只是一個外鄉人。她也曾和我說,她是個外鄉人,可她究竟是怎樣的來歷,我卻至今都不知道......
可是,我曾經看到過她在收人錢財替人下蠱的時候,嘴角蕩起的一抹神秘的微笑,她慢悠悠的看着我,一邊攪着蠱碗裡的東西,一邊慢慢的問我:
“你說,人的生命有沒有永恆?”
“呵呵,肯定沒有......”
“那如果不是人呢?”
“即便是靈魂,也有消失的一天......”
“那如果,靈魂寄居於人身呢?”
“借屍還魂?那這個身體也維持不了多久......”
“如果是再加上花蠱呢?”
“......”
沒錯,我無語,或許,她真的能夠讓生命永恆,但是,我的目的卻並不在於此,我只是想得到一個花蠱嬰靈替我做事罷了。而且如果這個花蠱嬰靈還有我的血脈的話,那應該會更加好指示行動,力量也強於一般的嬰靈。如此說來,我的孩子不也是恰恰得到永久的生命嗎?可是,她說,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若換成孩子自己,他肯定希望活着,哪怕生命逝去的早一些,也想在人世間活着,而並不是在一個冰冷的匣子裡供養。
當她第二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同先前一樣,沒有聽到那宣告降臨人世的啼哭聲,可是,這一次,胎兒雖然也和上個一樣畸形,但是同樣不可思議的是,還是沒有靈魂。此時,祭司爭鬥雖然厲害,但是我這一片樹林子裡並沒有受到什麼干擾,是什麼,讓她又一次失敗了呢?
此後,她也再沒有生過孩子,不過她老的很快,或許是精氣耗費太大的緣
故吧......
我知道,從她身上,我得不到什麼了。
當我把她丟下,轉身離去的一剎那,她呆滯的眼睛裡卻忽然放出了些許光華,但是隨即就被先前無光的雙眸所代替,我想,應該是可以選擇讓她去自生自滅的時候了......
以後的日子,她究竟怎麼過的,我並不知道。但是我明白清楚的是,我的力量卻越來越沒有以前那麼銳利了,我想我應該可以追尋更爲強大的力量,當我從無數的屍油中終於成功的將陰間的彼岸花引到陽間來的時候,我就萌發了一個奇怪的念頭——這個世界上,究竟有沒有由內到外其陰氣都極重的人身呢?而且這個人身,最好是曾經有靈魂寄居過最好,這樣的話,我即便是日益衰老,卻還能不至於死去,關鍵,我可以得到讓我自己都可以驚歎的一切!
不知過了多少時光,後來的一天,我無意中游蕩回了那個曾經給我留下無比深刻記憶的寨子,我在那裡,知道了這樣一件事情——這個寨子裡,曾經有一個孩子,在那次祭司爭鬥中順利出生,並且活了下來......
我不相信會有人能這麼活下來,因爲那幾年蠱毒的傳播非常厲害,沒有誰能逃得開,而且,更爲離奇的是,那個女孩,竟然已經攜着花蠱禁術逃之夭夭了。也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負心女子,那個口口聲聲海誓山盟的人,那個最後並沒有把蠱做成功的人,難道,她們之間會有什麼聯繫嗎?
我沉默了,風中似乎還能傳來一絲低語,我靜靜的走進那個現在被寨子裡的人稱爲“禁區”的樹林,那裡,也曾經是我和她隱居的地方,我看着那已經不見一絲痕跡的大地,內心忽然升起一種奇怪的荒涼,也不知道我走了之後,她是怎麼度過餘生的,不過看現在的情形,她應該是早已不在人世了,我恨她嗎?她恨我嗎?
今天有早霞,天空中掛着一抹抹如血絲一般泛着點點紅光的雲彩,如同血紅的碎玉零星的掛在天上,看上去很美,一點也不亞於夕陽的餘暉,可是我知道,這如同一個蛇蠍美人一般,即便是含着無比媚人笑,卻也有着足以毀滅人心的劇毒。一如此刻,天氣應該會越來越壞吧,這裡終將會迎來一個灰濛濛的雨天......
我想我應該踏上路程了,我要去尋找到那個女孩,爲什麼呢?因爲我相信,這個此刻在世間的某個角落活着的生命,應該就是當初本該由我掌控的東西,憑着我現在的力量,找到她完全可以!不對,應該說,即便是這麼多年,她,還是依舊無法擺脫掉我的視線,因爲,前生緣分的羈絆,今生,還會延續。可是,爲什麼內心總是還會時不時升起一絲絕望和悲壯呢?
我走了,帶着彼岸花,追尋着自己想要的強大,驀然回首,咫尺天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