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春陽漸暖,冰雪融化,燕子南迴時,白清水終於等到了貴親王府從京城出發而來的車隊。
白清水與謝楠生領着紫鳶同福泉等在路口,只待馬車停穩,簾子掀起,車上下來一對中年夫婦,男子不怒自威中透股儒雅,女子溫和柔順端莊大方,不是白氏與貴親王又是誰來?
白清水急急上前,跪在二人跟前,嘴中疾道,“不孝女拜見父王母親。”
“阿水……”白氏一把將白清水摟起,眼中就已閃起了淚花。
一時又聽得一個男子清潤的笑聲,“這是做什麼?母妃與妹妹一見面,怎的就哭上了?”
白清水忙抹着淚從白氏懷裡出來,急忙朝祿郡王行禮道,“見過兄長,嫂嫂。”
祿郡王與祿郡王妃相視一眼便就笑了,朝一旁的丫環說道,“瀟兒呢?快抱過來給郡主與謝將軍瞧瞧。”
一時丫環從馬車裡抱來了小瀟灑,歉疚笑道,“小姐開心了一路,反倒快要見着自己的母親父親時睡着了。”
白清水笑着將小瀟灑接了過來,點點頭道,“即然睡着了,那便不吵着她,讓她再睡一會。”
一時謝楠生又行上前來,向幾人行了禮,貴親王望着他的眼神雖是仍有冷意,但此番來魯,乃是爲主持兩人的婚事,卻也仍是點了點頭,冷哼一聲,踏步走在了最前頭。
如此待將衆人安頓好,白清水將小瀟灑放在牀上睡着,自又來尋白氏,眼見得白氏似有疲意,一時又問道:“母親可是覺得勞累?不如也去休息一會子?”
就聽得祿郡王妃在一旁笑道,“妹妹今後可需得改口了。”
“嗯?”白清水撫着白氏的手臂,詫異的回過頭去。
“往後妹妹私底下喊婆婆爲母親便可,當着外人的面呀,需得喚一聲母妃了!”祿郡王妃笑着道。
“當真?”白清水臉上一喜,驚訝的望着白氏道。
白氏有些難爲情的睨了祿郡王妃一眼,笑着道,“什麼妃不妃的,都是虛名。是皇上賣你父王一個面子。”
白清水頓時就掩嘴笑了,朝白氏鄭重的行了一禮,說道,“那女兒這廂有禮,見過貴親王妃了。”
白氏笑着伸手在她額上一點,說道,“屬你嘴甜。”
白清水捂着額頭,跟着祿郡王妃也一齊笑了,卻見白氏又憂慮的嘆息一聲,挨着桌子坐了下來,嘆道,“雖是如此,但每每想到前王妃,又想到佩佩的下場,我心中總不是滋味。”
白清水面上亦是一滯,卻聽祿郡王妃道,“母妃的心也太善了。咱們王府之人,哪個不是拿朱小姐當自己人的?當年若不是父王心軟,她這些年還不知會過成什麼樣兒。倒不曾想她竟恩將仇報,幾乎要了妹妹的命。”
白氏一時也點了點頭,拍了拍白清水的手道,“所幸你無虞,當時消息傳入京時,可差點將你父王嚇死。”
白清水回握着白氏的手,也點點頭,卻道,“此事其實也還是多虧了母親,若不是當日那個殺瀟兒不成轉而殺我、被紫鳶一掌打昏的刺客所穿衣襟上的竹葉被母親認出,那竹葉繡法與當年在銀城時上門尋畔之人衣襟上的一模一樣,我也不會疑心到朱佩佩頭上。”
白氏就輕輕嗯了一聲,“我也不料前王妃竟會恨我若此,她在世時沒有殺得了你,死後竟還將自己陪養多年的隱衛交到了自己的義女手中繼續來殺你……”
白清水見白氏面色憂慮,只得忙出言安慰,“都已經過去了,母親就別再想了。”
白氏一時竟抹了抹淚,拍拍白清水的手,又拍拍祿郡王妃的手,說道,“所幸你夫君一見到你妹妹便覺得親厚,沒有同他生母一般……”
祿郡王妃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說道,“母妃想到哪裡去了?在媳婦同郡王心裡,母妃便是比親生母親還親的!
母妃不知,前王妃當年因痛恨父王,日日與父王鬧,連帶着自己的兒子都不親厚。若不是當年朱佩佩慣會瞧人眼色,一個勁的討好前王妃,否則前王妃也不會以向先皇爲她請封郡主爲由,繼續讓她在她死後爲她賣命,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自盡已是便宜她了。”
祿郡王妃此言一出,自覺失言,望着白氏與白清水臉上詫異的神色,掩嘴一笑,面上現了一股羞色,低聲彆扭道,“這些都是郡王同我說的,母妃與妹妹可不能說出去了。”
白清水噗嗤一聲就笑了,覺得自己這個嫂嫂,倒也真是個妙人兒了。
如此三個女人聚首,家長裡短、同仇敵愾,彼此感情竟是更勝從前了。
一時卻又聽得隱隱呼聲傳來,白清水一驚,說道,“只怕是瀟兒醒了。”
忙出了門來,往小瀟灑所居之所行去,早有侍女幫小瀟灑穿戴好了,白清水一進門,便呼道,“瀟兒……”
小瀟灑回頭一望到白清水眼中就是一亮,拔腿奔了上來,豈料將將才走出兩步,竟是又卻了步,小嘴撅起,冷哼了一聲。
“瀟兒?”白清水驚道。
“我不要你!”小瀟灑尖聲叫道,轉而一把撲進了一旁白氏的懷裡。
“你……”白清水滿臉不可置信,只覺又難堪又挫敗,欲伸手來抱她,竟被她轉身將她手一撥,叫道,“孃親不要碰瀟兒,瀟兒不要孃親……”
白清水眼淚幾乎是在瞬間就滾了下來,一時卻又聽得謝楠生驚喜的呼聲,“瀟兒……”
小瀟灑從白氏懷裡掙出來,見到謝楠生,面上就是一喜,驚喜道,“爹爹……”
一時邁開步子,就朝謝楠生奔了過去,被謝楠生一把撈在懷中,咯咯笑個不停。
“瀟兒有沒有想爹爹?”謝楠生將她高高舉起,笑着問道。
“有。”小瀟灑的聲音脆脆的,“瀟兒可想爹爹了。”
“那瀟兒想爹爹多一些,還是想孃親多一些呢?”謝楠生又笑着問道。
小瀟灑面上滯了滯,回頭看了白清水一眼,隨即竟果斷道,“孃親不要瀟兒了,瀟兒不想孃親,瀟兒以後都不回京城了,瀟兒要同爹爹一起……”
謝楠生臉上的笑頓時凝住,驚訝的望向白清水時,竟見白清水早已淚流滿面,指着小瀟灑道,“好好好,我千辛萬苦生下你,好不容易將你養大,你竟說不要我!如此往後你便跟着他過一輩子吧!”
言罷一抹淚,傷痛欲絕之下,轉身便走。
“水兒……”謝楠生面上一急,忙抱着小瀟灑追了上去。
哪料白清水腳下生風,瞬間就不見影了。
小瀟灑與白清水之間,連日都涌着一股暗流,運籌帷幄如謝將軍,竟在妻女關係之間犯了難。
這日夜裡在檐下又遙遙望見白清水獨自一人坐在窗下垂淚之景,頓時只覺心中爲難至極,行上前來欲要安慰她一番,哪料白清水一見了他,竟就將頭偏向了一旁,自是不理他。
謝楠生翻窗而入,涎着臉道,“好娘子,你不能因爲女兒不理你,便同我置氣吶?她一個孩子,你怎倒同她計較起來了?”
白清水抹着淚拿手捶他的肩,泣道,“還不都是因爲你?若不是你,她又怎會只要你,不肯要我這親孃!”
謝楠生笑着將她摟入懷裡,抓着她的手又在自己肩上狠狠捶了兩下,說道,“你打,你打,你狠狠打。你堂堂清和郡主,這氣量可太小了,連自己親生女兒的醋都能喝上一壹。”
白清水只顧着哭,“說到底還是我這當孃的在她心裡份量不夠大,我生她養她,不想竟得了個這樣的結果……”
“你瞧瞧你。”謝楠生伸手來幫她抹眼淚,一邊道,“一個孩子,你竟也如此計較?你細想想瀟兒爲何如此?若不是因爲你當初
執意要嫁給那姓羅的,又怎會惹惱了她?”
白清水哭着又捶了他兩下,氣道:“還不都是因爲你……”
“好好,都是因爲我,都是因爲我……”
一邊說一邊俯下頭,笑着就含住了她的脣……
如此直待到了兩人成婚之日,小瀟灑竟是都沒有主動來跟白清水說上一句話。
白清水亦在心中賭上了氣,她不理她,她便也不去理她,實是傷了心,覺得養了這樣久的女兒,竟能說出那樣傷她的話,簡直與一個陌生人都不如。
在路上遇到一個孩子,還會笑着朝她喊“姨姨”呢。
……
彼時謝老爺與謝夫人亦分頭趕來主持自己兒子的婚禮,如此重大之事,自然是少不了謝念生這位少爺了。
十五歲的少年公子,冷冷立在小瀟灑跟前斥道,“你這孩子怎如此沒有娘心?我三嫂生你養你,你竟說出那樣的話?你無情無義,不孝訓父母,我一點都瞧不上你,往後你也別叫我這小叔叔了,我纔沒有你這麼丟人的侄女兒!”
“小叔叔。”小瀟灑早就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了,想起連日來的猶豫,又想起丫環所言孃親要出嫁了。嚇得她一大早去向孃親請安,孃親穿得美美的,坐在桌前喝水,竟然不理她。
“哼,你還敢哭。”謝念生冷冷道。
“瀟兒知道錯了。”小瀟灑柔着眼睛道,“可是孃親她生了我的氣,孃親她都不理我了。”
“那你不會自己主動去向你孃親道歉麼。”
……
白清水就是在臨上花轎前,差點被小瀟灑撲得倒在地上,這孩子哭聲尖利,好好兒一場送女出嫁的場面,因着她的乍然出現,弄得如生離死別似的:“孃親,瀟兒知道錯了,孃親就原諒瀟兒這一回罷,孃親,瀟兒真的知道錯了,嗚嗚嗚,孃親,孃親不要嫁給羅叔叔,孃親不要拋下瀟兒和爹爹……”
白清水將蓋頭一掀,無奈的嘆道,“孃親都同你說了多少次,娘不是要嫁給羅叔叔,娘就是要同你爹爹成親的。”
那騎在高頭大馬上,胸戴紅花前來迎親的新郎官一臉鬱悶,好不容易眼見着要討到手的娘子,竟被自己的親生女兒給攪黃了?
他只得翻身下馬,行上來一把抱起她,又將白清水的蓋頭蓋住,說道,“瀟兒弄錯了,你孃親今日就是要同爹爹成親的。”
小瀟灑睜着她那雙溼淥淥的淚眼,不可置信的問道,“當真?”
“自然當真。”謝楠生抱着小瀟灑,翻身就上了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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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媚的水師衙門裡張燈結綵,白清水由喜娘扶着手跨過門口的火盆,迎入堂去,一陣風捲過來,捲起她的蓋頭一角,她擡眸,影影綽綽裡,望到滿堂的賓客,個個目光殷殷望着自己。
堂前那一身喜服的男子桃花眼含笑,一如當年初在茶館時相遇,他立在門口,笑着朝她出言調戲:“我若贏了你這殘局,你索性便嫁給本公子……”
若是沒有這句戲言,她不會將他殺個落花流水,後頭的事便都沒有了……
一切都如做夢一般,一切又好似冥冥中便早註定了般。
“孃親……”
立在他身旁的小姑娘的一雙黑瞳彎成了兩尾月牙,不停奔走相告,“孃親要嫁給爹爹羅,孃親要嫁給爹爹羅……”
她眼中滾下兩行熱淚,一步步朝着今生的兩個摯愛行去。
一載尋方,半生尋芳。
如今總算是修得正果,能與他攜手同行。
一心一意,不離不棄。
暖陽正好,賓客盈門,歡聲笑語裡,正合了那“東風和氣滿樓臺,宜唱喜春來”。
(正文完)
嗯,正文完。後續會有番外,不過可能將是緩緩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