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蘇換就踐行諾言,讓霍安帶非燕回家去瞅瞅。
她把煎好的餅,包在一個布包裹裡,讓二人帶着路上吃,一邊抽空問,“非燕,你還記得路不?”
非燕說,“我當然記得,就在天祿郊外十里的村子裡,我們住山腳,那裡有棵老樹,很老很老了。”
天祿是緊鄰保寧的城池,同屬越州轄地。霍安對地形不熟,去蔡襄家找卯伯問路,不想蔡老闆正在家裡閒得長毛,年關將至,南關馬市十二月下半月是不開市的,因此堂子裡的人都回家備年貨去了。
於是,閒得長毛的蔡襄一聽說,霍安要帶非燕去天祿尋親,頓時十分感興趣,兩眼發亮地說,“天祿我知道呀,緊臨保寧,雖然沒保寧大,可大山多,那裡的山貨因此遠近馳名,地道得很。我也和你們一起去吧,順道買些山貨回來好過年。”
霍安回去,老老實實告訴蘇換,蔡襄要去買山貨。不料蘇姑娘一聽,頓時也兩眼發亮,扭着霍安說,“那我也要去。”
非燕在一旁拍手跳,“哦哦好熱鬧。”
霍安皺眉,又不是遊山玩水。
蘇換見他不樂意,把非燕支出去喂狗,在廚房裡又親又抱地哄他,用盪漾的方式,終於哄得霍爺點頭。
於是她開開心心地準備天祿一日遊,又和霍安合計着,把達達小二牽到蔡襄家去,萬一當日回不來,卯伯他們可以喂喂。
走到蔡襄家門口,赫然見門口停着二輛青篷馬車,蘇換忍不住和霍安說,“蔡襄是要買多少山貨吶?準備了兩架馬車。”
不想,一輛馬車的青緞車幔掀開,成蕙笑眯眯跳了下來,“小四,好些天不見吶。”
蘇換微驚,“成蕙?你怎麼在這裡?”
霍安立馬頭就腫了。
蔡襄興沖沖地跑出來,“霍安,你們沒想到這麼熱鬧吧?哈哈,成蕙在家閒來無事,聽說咱們要去天祿買山貨,打算和我們一起去玩玩。”
成蕙笑道,“是啊,年關要至,咱們幫子裡也沒什麼事兒,蔡襄說你們要去天祿買山貨,整好,我和你們一起去,我爹和成成最喜歡吃天祿的山核桃。”
霍安好崩潰。蔡老闆,你那點心思老子搞懂了,可老子這趟是去辦事,不是去冬遊啊。
蘇姑娘倒是很高興,“我也喜歡吃山核桃。”
說着話,兩個姑娘已手挽手的,說說笑笑上了馬車,非燕趕緊也爬上去。
蛐蛐一路狂跑出來,“襄哥我也要去!”
霍安想死。
於是,原本是霍安帶着非燕,快馬去快馬回的尋親之程,扭曲地變成了兩男兩女兩個半大孩子的購山貨之旅。
但是,人生中總是充滿未知的,馬車剛走出巷子,迎面碰上了永榮。
蛐蛐在趕馬車,看見永榮興奮地喊,“永榮哥永榮哥!”
蔡襄從馬車裡探出個頭,“永榮,找我有事?”
永榮有些好奇,“襄哥,你們這是要去哪裡?哦孟先生叫我把這一年的賬,送來你核核。”
蔡襄說,“交給卯伯吧。”
蛐蛐說,“永榮哥,我們去天祿買山貨,你要不要一起去?”
蔡襄想了想,笑道,“反正你孤家寡人沒牽沒掛,堂子裡也閒,不如去幫我搬山貨,給孟先生隆叔他們,帶些回來。”
於是,買山貨之旅,越發熱鬧了。
霍安鬱悶了一會兒,也想開了,反正堂子閒,沒事做,蘇姑娘成天睡懶覺,不如拖她出來遛遛。
兩架馬車出了保寧東城門,上了官道,飛快地往東而去了。
這天沒下雪,天上壓着鉛灰的厚雲,風凍颼颼的,但這並不影響蘇姑娘冬遊的興致,她扒在車窗邊看,一望無際凋零的田野溝壑,呈現出深黃淺褐不一的樣貌,很有些蒼涼感。
下午時,一行人入了天祿城門,果然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大街兩邊全是賣山貨的鋪子,也有挑夫就地爲市,討價還價之聲此起彼伏。
蘇換和成蕙興奮地要下車看山貨,非燕也趁機鬧着要吃糖葫蘆。三個姑娘下了馬車,後一架馬車的男人們,只好也下了馬車,跟着她們走。
蛐蛐要趕馬車,不能下來閒逛,十分幽怨。
蔡襄好奇地問成蕙,“你今天出門沒帶護衛吶?”
成蕙粲然一笑,“有你和霍安,我還用帶護衛?我爹說,你們二人,一個頂百。”
蔡襄被她誇得合不攏嘴,笑嘻嘻地打量成蕙,越發覺得這姑娘俏麗爽氣。
蘇換成蕙二人在一個山核桃攤鋪前,站着不走了,好奇地詢價。那攤販是個小鬍子男人,擡頭一見兩個美人立面前,俏生生地詢價,立馬打了雞血,跳起來笑迷迷說,“姑娘你們買,我一人送一小袋。”
蔡襄很淡定地伸顆頭來問,“老闆,先把核桃價格告訴兩位姑娘吧。”
小鬍子一見他,頓時咳咳兩聲,端莊起來,“三十文一斤,不議價。”
非燕對山核桃沒興趣,她想吃糖葫蘆,找蘇換撒嬌,蘇換忙着和成蕙品山核桃,支她去找霍安。
霍安給了她十文錢,讓她自己去買,蛐蛐坐在馬車上吼,“非燕,我也要,你請我吃一串嘛!”
非燕不理他,蹦蹦跳跳鑽進人羣裡,去追那叫賣糖葫蘆的老爺爺。
糖葫蘆兩文錢一串。非燕想,前些日子幫四姐姐賣糕,也算立下汗馬功勞,於是老實不客氣地將十文錢,全換成了糖葫蘆。
手裡拽着五支紅豔豔的糖葫蘆,她心裡好滿足,以前師兄在時,常常買給她吃,又酸又甜人間美味,於是迫不及待地哇嗚一口,咬掉一顆。
正享受,忽然有人拍拍她肩頭,她咬着糖葫蘆回頭一看,嘴裡的糖葫蘆立馬就掉了。
“師……”
不想她兄字還未出口,蘇換成蕙正撥開人羣擠過來,“非燕非燕!”
非燕只覺得一眨眼,她師兄就消失在人羣裡了,消失前飛快往她手裡塞了個紙團,好似夢一場,於是捏着糖葫蘆呆呆立在那裡。
蘇換擠過來拉她,“非燕別亂跑,這裡人多,萬一被牙婆子迷了扛走可怎麼辦。”
非燕呆了呆,跟着蘇換走了,她見蘇換和成蕙說得熱鬧,偷偷展開手裡那紙團瞟一眼,然後揉爛扔了。
不一會兒功夫,大家就買了不少山貨,山核桃山榛子山幹菇山豬薰肉,價格便宜貨地道。
買完山貨擡頭望天色,竟已至黃昏,忙着購山貨的衆人這纔想起,他們此行的最初目的,是幫人家小女俠尋親找師兄。
轉頭一看小女俠,蔫得跟瘟雞似的,捏着糖葫蘆悵然發呆。
蘇換趕緊去哄她,“非燕別難過,安哥這就帶你回家去瞅瞅。”
非燕想了想說,“四姐姐,我害怕。”
蘇換說,“你怕什麼吶?”
非燕說,“那壞師叔不知還在不在。”
蘇換說,“有安哥在,別怕。”
非燕點點頭。
蔡襄看看天色,想了想說,“這天色不早了,馬車載了山貨走不快的,咱們今晚是趕不回保寧的,不如就在天祿找家客棧住一晚。霍安,非燕說她家就在城郊十里的村子裡,不算遠,你們快馬來去,天黑前定能回城,我們在客棧裡等着你們。你放心,我和永榮在呢。”
霍安點點頭,蔡襄在,他自然是放心的。
於是一行人去找了家客棧落下腳,這客棧名爲四海客棧,有前堂有後院,人來人往挺熱鬧。安頓好後,霍安牽了一匹馬,就帶着非燕快馬疾馳出城了。
等啊等啊等,不想天都黑盡了,幾人坐在暖閣裡,蔡襄永榮茶喝了三壺,蘇換成蕙山核桃磕了一大把,霍安和非燕竟然還未回來。
蘇換有些坐不住了,轉頭望窗外,“怎麼還不回來?不說瞅瞅就走麼。”
蔡襄說,“莫不是運氣好,正好碰見她師兄?”
蘇換說,“碰見了那是好事呀,還不得趕緊回來告訴我們。”
她有些緊張,“襄哥,霍安他們不會出事吧?”
蔡襄笑了笑,“就霍安那麼兇殘,哪容易出事。”
成蕙也安慰她,“再等等,反正咱們今晚不趕着回保寧。”
不想,幾人吃過飯又閒聊了一會子,霍安非燕還是沒回來,外面又開始飄大雪了,街上的雪厚得一踩一個窟窿。
蘇換徹底慌了,坐立不安。
蔡襄沉吟片刻,對永榮說,“你去看看。我留在這裡,照護她們。”
永榮點點頭。
蘇換慌慌忙忙把非燕說的那地方,講了給永榮聽,永榮目色和暖道,“別擔心。”
於是永榮也騎馬出城了。
在距離天祿城宵禁還有一個時辰時,連蔡襄都不大沉得住氣了,一旦宵禁,霍安永榮都入不了城,也沒法報個平安。
蘇換趴在桌上,淚汪汪地着急。成蕙也有些急,屋裡沉默一片。
客棧小廝來暖閣裡收茶水,陪着笑委婉地請蔡襄等人回房休息,這暖閣要閉門了。
這晚由於霍安未歸,蘇換和成蕙便同住一個房,蔡襄帶着蛐蛐,住在隔壁房間。夜已深,蔡襄也不好老在姑娘家房裡呆着,只隔三差五去敲門問問。
半個時辰後,蔡襄憋不住要出去小解,便讓蛐蛐守在蘇換成蕙門口,自己出了房間拐下了樓。
不片刻,他就趕緊回來了。
不想剛踏上二樓,他就大吃一驚。
蛐蛐竟然面朝上,昏倒在門口,一臉是血。房門虛掩,微微晃悠。
他跑過去飛快地蹲身一摸蛐蛐鼻下,氣息猶在,便顧不上弄醒他,跳過去一把推開門,屋裡死氣沉沉,沒有點燈,在樓廊燈籠散發出的淡淡光暈裡,赫然看見成蕙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他跳過去撈起她,用力搖晃,“成蕙!成蕙!”
成蕙皺眉嘶了一聲,只覺得後頸窩痛得如火如荼,渙散的目色遊離了片刻,忽然一亮,揪住蔡襄衣襟,“有人……有人……”
她猛然一抖,“小四小四!”
蔡襄環顧四周,心裡一沉。
蘇換不見了。
蔡襄放下成蕙,衝到窗邊,一把推開窗戶,探身望去。
四海客棧共有三樓,呈現出圓形包圍着中間的大院子,院子裡有一個戲臺子,這時空空蕩蕩,周圍燈燭也差不多都滅了,四處杳杳,無聲無息。
蔡襄一顆心如墜冰窖。
就在這時,蛐蛐緩緩醒轉來了,迷糊片刻,猛然跳起來,剛想說話,腳又一軟,趕緊扶住門。
蔡襄見他醒來,趕緊去揪他,“蛐蛐,發生什麼事了?”
蛐蛐搖搖晃晃鼻血長流,“我……聽着屋裡有凳子倒地的聲音,趕緊推門看,不想門才推開,迎面就是惡狠狠一拳,我……”
他話音未落,木樓梯上響起一陣腳步聲。
蔡襄探頭一看,竟是霍安帶着小非燕,上樓來了,二人見着好手好腳,神態自若,倒是見着蛐蛐一臉血,霍安眼中微有驚色,快步走過來。
蔡襄張張嘴,一時卻說不出話。
霍安瞅他一眼,一把推開他和蛐蛐,往房裡一看,面色驟然劇變。
成蕙正昏昏沉沉從地上爬起來,地上翻倒一隻凳子,四處空寂,再無其他人影。
蘇姑娘呢?
蘇姑娘呢?
霍安焦急地衝進去,猛力一把扯下牀帷,可牀上沒有人,他轉身將桌子推翻,屏風踢倒,可是依然沒有人。
夜寒雪重,蔡襄沉沉說,“小四不見了。”
霍安兩耳嗡嗡作響。
他也沒離開多久,她怎麼就不見了?
非燕原本跟着霍安跑進來,聽着這話,愣愣地往後退了一步。
她那總是笑眯眯的四姐姐,會做好菜的四姐姐,會給她做夾衣的四姐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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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出門,怕回來晚了沒法更,更得少了點,明天姐給大家補上~